身著厚重登山裝備，年齡不一、體型健壯、皮膚因日曬而黝黑的人們，排成一長縱隊於深谷緩步。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rFQt9iBLb
每當遇見岔路、小徑，便會有一兩人離隊轉進。其他人也不回頭看，逕自繼續前行。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796dXcb4t
與外顯的冷淡反應迥異，他們人手一支舊世代對講機，雜訊很重、電波時強時弱的那種，然後彷彿線上聊天室般熱絡閒話家常，生活大小事都談，就是隻字未提樹木相關詞彙。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VCttjTTxy
但其實，無論還在縱隊裡或已經脫隊者，當發現珍貴木材如肖楠、扁柏、紅豆杉、花梨木、牛樟、紅檜等，便會隨手噴繪記號，並於附近繼續徘徊尋找其他優秀木材。等待太陽落下，由對講機發出信號時，全員一齊啟動柴油電鋸砍樹——這是領隊老闆．葉老大想出來的盜伐方式。
很老套、高風險、低科技需求、得準備許多接應人手，卻意外地效果奇佳。把所有雞蛋分散在不同籃子裡的做法，讓他們即使其中幾人可能遭森林警察逮捕，仍會有逾半以上成員安然脫逃、轉手珍貴木材，透過各種管道把所得金額匯回葉老大手上。更別說主導家業的其妻長期擔任民意代表、身兼多個團體的掛名理事，政商關係良好的葉家，最後也總能令被捕成員無罪釋回。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nilxh3XB
青年便曾經歷過兩次這種風險。但他抵抗不了金錢誘惑，棄國小福利社店員正職不做，改投奔葉老大的盜伐隊——且他還是受該校某個小女孩介紹才知道，原來世上有如此好賺的「職業」。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01ROy0Rg8
她正是葉老大的千金，一個光鮮亮麗到很難不去注意、很難不讓人產生好感的美麗女孩。
青年此時跟在葉老大身後，邊閒聊邊回想昔日瑣事。那個寧可調職懲處的資淺老師真是傻瓜，放棄如此高獲利的門路；當初果斷選邊站不就好了？小朋友嘛，團體排擠什麼的，不過是小圈圈裡的戰爭而已，長大自然會隨著時間忘記。為他們的芝麻小事主持正義、糾結孰是孰非，根本划不來；還是顧好自己的飯碗較重要。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CT9tnw4xj
天色已暗，由橙白墮至深紫的暮霞覆蓋漆黑山稜線，星空於更高處曖曖閃爍。差不多該發信號了。
『動手。』
對講機聲音一響，青年旋即甩過背上電鋸，拉動開關繩索，朝旁邊畫好記號的檜木俐落劈下——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scq2tLKo5
粗圓巨木吸納機械噴飛的噪音，變成另一種沉悶低吟。青年回頭望向葉老大等待下個指示，只見他背對自己並拿著對講機，張口欲言，但竟沒擠出半個字，直盯盯瞪視幽暗密林深處。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buyCIVcHZ
「怎麼啦？老大。」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KK5QKqwNC
暫時停下電鋸，任其嵌咬樹幹，青年越過其肩朝森林裡看。尚未適應黑夜，卻已經先瞧得那抹詭異亮綠。
比起「圓潤水蜜桃形狀」這種精確且溫和的描述，緩緩從土裡顫抖、隆起、襲來的巨大球體，此時更像布滿發光血絲的透明眼球，回瞪杵在牠面前的兩個人類。螢綠「目光」將兩人籠罩於恐怖電影般的不祥氣氛內。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Io7UdDBjO
牠的移動速度不快，最多像幼兒奔跑而已，可是兩個成人依舊毫無反應，僅怔呆注視眼前奇景。
必須逃。青年拚命對自己訴說，渴切能找回肉體的控制權。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U9T8rsGY7
必須逃走。發冷僵硬的四肢在球體已縮短一半距離時，總算不再劇烈撼動。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XzpCktFil
必須立即逃走。腳跟可以挪動了，青年卻於此時踉蹌倒地，然後發現葉老大跟自己一樣。
球體已近在眼前，猛地抬升高度、擴張面積，彷彿撕裂血盆大口——
「呀啊啊啊啊！」
◆
潔白燈光輝映下，容姿秀麗、清純可憐的烏黑長髮少女，華美精緻的蕾絲洋裝讓她宛若公主般夢幻。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usMUnINIa
「芊……琪……」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pCesHpj64
天音瞠目結舌，下意識退縮腳步。納蕾莎即時擋在背後，不允許她臨陣脫逃。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M2RhxBnAh
「好久不見了，林天音。」連聲音都嬌滴滴、綿柔柔地，舒服得令人頭皮發毛：「我總算等到妳囉。」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dPNMwXQcp
「呃……我……去海眺市念高中，但因為發生災害所以休學返鄉。」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EgbLBFE1g
「我知道。」芊琪並未靠近，只是將正面轉向天音，似乎對於外人在場有些拘謹。
「妳為什麼不是留在本地讀高中呢？」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jiytIIbH
「因為……教學資源……」還有，為了轉換環境。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I14fOM67Y
「唉，連妳也想推給比凜山的偏僻啊？怎麼所有同學都這樣離鄉背井呢？」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oymzEtGdt
「對不起。」天音突然道歉。納蕾莎從背後拋來「別先滅自己氣勢啊」的責備目光，但天音看不見。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ognaRumuV
「曉婷或穎傑等成績頂尖的同學便罷，天音妳並沒有理由去讀好學校吧？浪費錢，還綠文高中耶！」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lkMihGdvp
發覺出言失當，芊琪立刻追加：「學業跟得上嗎？會不會讀得很辛苦？」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V1EALVW4g
「普普通通啦……」
「這樣啊，我以為妳是不是又勾搭上哪個男的，為愛走天涯咧。或者覺得去大都市較能找到好對象？」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IDX21pahT
如此描述，恰巧與都會出生、熠熠發光的桂明浩形象重疊。天音心頭一緊，痛心喊道：「對不起！」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ugsWT0sls
「喂！情況不是那樣的吧！別隨便道歉吶！」納蕾莎終於忍不住插嘴，卻引來芊琪轉移矛頭。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HBbwOsFYp
「哇喔——外國人朋友欸，海眺市果然是個國際級大城市呢。難怪會捨棄我這個同鄉老朋友了。」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5r6wsCVuR
「我沒有……！」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3Ll0JUz7V
「那妳怎麼不留在比凜山？為何不等我出院？害我復學後發現學校變得好陌生，根本沒幾個認識的人。」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leyiSbdQw
「當時我們已經國二——」芊琪出院後，大家都畢業了，沒辦法等她回來當學妹。
「就算如此，妳棄我而去也是事實啊！我最孤單寂寞的時候妳在哪裡？」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ANgb41JsW
不是最好的朋友嗎？不是盡己所能助人嗎？妳明明承諾過永遠支持我——責問流洩，芊琪眼角亦亮起淚水，竟比天音哭泣的模樣還要楚楚可憐，具有令人瞬間軟化態度、心口作疼的說服力。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xeqzwUTCD
納蕾莎隱約明白她是如何善用自己的天生魅力周旋於眾人間了。尤其強加責任、強調約定、歸屬感、關係連繫的「換取認同」做法，對內向、自卑、渴求友情如天音者非常奏效。
「軍中才不玩這種假腥腥的幼稚把戲呢……」納蕾莎低頭喃喃自語。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oQpsguDU3
「嗯？」芊琪仍一臉天真無邪。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aKHTeVrVL
「納蕾莎。」天音突然按住她的手腕，阻止其憤怒。「我……我自己解決，好嗎？」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RhO1zDr4L
調整幾次呼吸後，天音鼓起勇氣走向芊琪，開頭第一句話「根本沒有『見色忘友的詛咒』對吧？」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E428LCZkc
「妳在說什麼啊？從頭到尾都是妳的劣根性……小缺點自行引發的問題吧？還好是被我發現，把它指出來要妳改，是為妳好喔！避免妳老被戀愛沖昏頭，影響其他朋友——」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CMh9qzde7
「但我從未這樣做！我一直只為了維持同性友誼而努力，幾乎不敢和異性交流啊！」
「嗯，很好，繼續保持喔。反正下賤的髒東……天音妳沒有資格談戀愛嘛。」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PHIzZidO7
搭配聖潔如天使的笑容，芊琪語調極為真誠；旋即才驚覺自己話中帶刺，連忙拔除。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hkZI0SfMi
「總之回來就好。妳如今也休學了，明年跟我一起念山腳下的寰南高中吧！像妳當初幫我融入班級那樣，這次換我幫妳……呃，不對，是共同努力迎接新的學校生活——」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F3DuqbJsc
「在那之前，芊琪。」天音聲調顫抖：「可不可以先回答我……小六時的福利社許大哥，他後來怎樣了？」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gIblRqEj5
「去我爸爸的公司工作囉。」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dEkItBdZc
「咦？不是摔斷腿還失明嗎？」
芊琪猛然「啊」地驚醒，尷尬轉移話題：「誰告訴妳的呀？別道聽塗說。」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VNMtyLlqD
「小四同班的黃鈴采呢？」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lL5wUG6yK
「就很普通的父母換工作，所以轉學到外縣市啊。」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2TXP4uAHr
「壘球隊的莫倫堂？從三樓校舍掉下去那個……」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110Ws7Ghj
「妳很笨耶，要是真的掉下去，哪會只有輕微扭傷？」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JDRKZduVi
一來一往的對話急促持續。凡被指名過「因為林天音見色忘友」而深受其害的人，天音都將姓名刻印於心、長年懷抱愧疚；但芊琪不是忘記人家，便是回應「不重要啦」、「我哪會知道」、「妳竟然還記得啊」等含糊答案，最後再也無法自圓其說，惱羞成怒。
「林天音，妳是怎麼回事？我都這樣低聲下氣求妳了，妳就一定要算清楚舊帳嗎？」
芊琪的吼聲貫透肺腑。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LSTPXZ6k1
突然間，天音腦中那些咒罵她、嘲笑她、指責她、羞辱她的「女孩們的聲音」一瞬間全部變質、同調，融合成葉芊琪「宛若新鶯出谷的輕柔銀鈴」——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d9OqRWTDN
「舊帳……妳的意思是，那些事情『真的與妳有關』？」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9R6RS1ytH
由於相信摯友、嚴守自己曾立下的「永保友誼」承諾，天音選擇否定父母、師長的「懷疑霸凌論」，尤其他們並無法查出主事者是誰。葉芊琪即使帶有嫌疑，仍能在她所建立的同儕圈裡自由走跳、擺弄權力。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FbpgJsJdF
然後，繼續製造大量謠言、訛傳、煽動朋友甚至相關大人排擠天音，使她成為「不依附芊琪便無法活下去」的孤立者，無限地縮小、退讓、貶抑自己的一切，直至失去立足之地，「自我」崩潰。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wfkJe5I3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