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臺北土生土長的凌軒,對於臺北的認知其實並不比外地人多,因為他小時候一放學就被趕去上安親班才藝班,沒有時間好好逛過家和學校以外的地區。假日也是被父母帶去美術館或博物館增加藝術氣息。長大以後,以前補習班學到的東西幾乎都無用,倒是在那裡交到不少朋友,比如某個不是家長送他來上課,而是自己主動想學一技之長的怪人。正常孩子對某件事感興趣,不出三個月熱情就熄滅了,哪來這種一板一眼替自己安排時間表學習的傢伙,凌軒剛認識解一樹就確定這人腦袋不正常。
這次凌軒跟著南家上到臺北,才首次見到所謂的「市中心」。穿著正裝的人們在行人號誌轉綠的瞬間,像是遷徙的動物群般越過斑馬線。從天空往下拍攝這個場面,一定很壯觀吧。當然,他來臺北的目的不是要體察人文風情。掌控著方向盤的李夕暘沒有在城市停下車,他們繼續行駛,往北海岸前進。
南棠珍疼愛盈盈,縱然如此,她也不知道黑龍「小夜」確切的藏身地點在哪裡,給不了明確指點。現在,凌軒和李夕暘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條被南家藏起的龍。順帶一提,他們已經連續奔波五個地點都一無所獲了,到北海岸恐怕也會撲空。畢竟,南家的據點是在中部,靠近中部的海岸比較有可能是龍的藏身處。
正當凌軒焦躁地敲著安全帶扣時,李夕暘輕柔的嗓音響起:「快到了吧?」
「啊,沒錯,就在前面。」凌軒拿起地圖,上面有仲希玟的筆跡。這是她悄悄投入他跨界師公會信箱的。
看到一個停車處,李夕暘把車開過去,和其他在此休憩看海的人們一樣走下車,望向懸崖下的海面。和樂園島當時波濤洶湧的灰色海面不同,今天的北海岸風光明媚,有不少遊客造訪。凌軒做了點心理建設後,拋出一張符咒。
頭頂的山壁傳來轟隆聲,遊客們望去,看見巨大落石由上滾滾而下,全都尖叫起來,動作快的人已經上車折返了,其他人也忙著逃跑,沒人關注躲在車內的凌軒和李夕暘兩人。接連在臺灣各地引起騷動,回去以後他絕對會跨界師工會被抓去狠刮一頓。這也是不得已,盈盈那邊的事迫在眉睫,他已經沒有採取溫和手段的餘地,非得快點找到黑龍不可。
待人散去,凌軒下車,和李夕暘快手快腳布置出祭壇。前幾次作法,他還抱著恭敬之心,現在只巴不得快點走完流程。當他做完儀式,焚燒了珍貴的龍鬚後,平靜的天空居然裂成兩半。
正確來說,是無中生有的帶電烏雲之間的縫隙,露出一隻眼睛。
沒有靈力的李夕暘大聲誦唸著古語,隨著他的念咒,黑龍也逐漸露出更多部位,和樂園島當時怒氣沖沖想要撕碎凌軒等人的架勢不同,此時的黑龍似乎很好奇,怎麼會有能夠燒龍鬚召喚龍的人存在。
凌軒掏出陵友的玉墜項鍊,克制想拔腿逃跑的慾望,任憑巨大的黑龍貼近他,打量著項鍊。李夕暘則繼續用古語告訴龍他們的意圖。
黑龍看來沒有要吞了他們,就在凌軒額角的冷汗流進領口時,黑龍那綴著細密鱗片的身體滑過他面前,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祂就用尾巴將李夕暘和凌軒掃到祂的身體上。
這太酷了!緊抱著龍身,把玉墜項鍊在指間多纏繞幾圈免得飛行過程中滑落,凌軒看著他們停放在路肩的車子愈來愈小,小到像是塊牛奶糖,不禁歡呼了一聲。
「老師,抓穩!」他說。
接著,黑龍就帶他們飛上藍天。
他們要去找陵友。
在「大事件」結束後,立刻請黑龍以最快速度把陵友帶到南部的戰場,幫助盈盈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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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命運的分水嶺那天,在十八歲生日當天考到汽車駕照的傅承沐開著車,載一行人去到夜暝高中南部分校附近的廢棄工寮,也就是南棠珍所看見的事發地點。學校,尤其高中,防護看似嚴謹但像張紙一戳就破,想借助南部分校的力量對抗顏咨嬿有些不切實際。
醫藥世家據說已經預測出大事件會發生的地點,實際的人力調派是怎麼進行的,盈盈不得而知。為了躲避預言能力者的洞見,做決策的人不得不做出一些防範措施。盈盈常常不知道自己的行動背後有什麼意義,在南家做事時是如此,出學校的公差也有同感。根據仲希玟所說,很多成熟的跨界師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往往是命令下了便照做,這正是組織行動避不開的弊病。
南陵久還是派來一些人力協助盈盈等人,跨界師、維安警察、醫護人員,共計兩臺廂型車的人護衛著學生們而來。唯一和學生們搭乘同輛車的南家人林朝日負責開車,邊告訴大家:「不是所有人的立場都和你們一樣。你們要殺人來拯救盈盈,但站在其他大人的立場,顏咨嬿只是一個犯罪者,要用法律制裁她,他們會選擇逮捕她而不是當場殺了她。」
傅承沐問:「南家的家主沒有下達指令嗎?」
「他最親信的人手都去北部了,確定站在你們這邊的只有我。」
林朝日的腳有舊傷,絕對不是第一線的戰力,看來北部的事情真的很嚴重。盈盈不禁慶幸,南陵久至少還願意給她一個認識的大人。
醫藥世家內部的鬥爭表面上平息,檯面下仍舊暗潮洶湧,盈盈寧可是林朝日來支援,也不想要其他戰力更強但可能背刺的人來。林朝日不僅是南陵久的大學直屬學弟,也是林其嶺——現名南其嶺——的姪子。
忍不住焦慮的她再度問林朝日:「陵友和陵久那邊沒事吧?」
「他們沒問題。妳現在只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雖然服用了南棠珍提供的祕方,盈盈的身體暫時恢復到最佳狀態,一旦進入充滿瘴癘之氣的環境,會發生什麼變化仍未可知。要是在戰鬥時拖大家的後腿就糟了。
彷彿猜到她在想什麼,林朝日說:「妳的藥方是那位南如澪開的,一定沒問題。」
「她真的那麼厲害嗎?我聽陵久說他的媽媽很強……」
「我小時候見過她一次。妳要是親眼看過她就懂了,她很漂亮,是那種集聰明、能幹於一身的漂亮,在長輩面前也非常有氣勢。說她是跨界師傳人,我完全不感到意外。」
「可惜她不是。」
「是啊,不然很多事情都會不同。」
倘若南如澪才是跨界師傳人,她應該可以把世界守護得很好吧。那麼現在,這些莫名其妙的不幸也不會找上門,說不定在南如澪領導下的南家早就開發出抑制鏡種早衰症的藥物,盈盈和其他同學都可以過完普通的校園生活,而不是在畢業前夕要來到荒山野嶺,和某位背叛他們的瘋狂音樂老師決一死戰。
小時候,認知中的邪惡一方就像是隻巨獸,她可以想像著有位強大的英雄挺身而出,打倒怪物。長大後才發現,他們要對抗的是更複雜的東西,也許是整個社會結構。
經過千迴百轉的山路,他們終於在工寮附近下車。做為團隊領導者的林朝日判斷情勢後,直接走上前,揮刀斬破結界。最先冒出的是常見的山魅,應該是顏咨嬿等人把這座工寮當作據點時就吸引過來的。林朝日和其他大人們輕鬆地擊退山魅,但隨即,第一波異生物湧現。那是十幾隻奶油怪,連普通的夜暝高中生組隊都能打得贏,對於裝備精良的南家部隊自然構不成威脅。然而,一想到連奶油怪都被用在這裡,盈盈不禁擔憂起北部那邊的狀況。「組織」到底暗中捕捉了多少異生物?發生在北部的,會是什麼類型的恐怖攻擊?如果他們的計畫是要開啟迄今為止最大的空間裂縫,光憑未成年的陵友真的能打贏嗎?
印證著她的憂慮,一條異界裂縫在空中撕開,從裡面擠出一隻有一整棟夜暝校舍那麼大的異生物,牠的臉上長著一條象鼻,鼻管覆蓋著一叢叢稀疏的黑毛,象鼻鼻孔所在的位置內部是一圈獠牙,牠五顆紅通通的眼珠暴突出來,低溜溜地打轉,不用活動頭部也能看清四方的敵人。異生物的身體底盤是短短的觸手,觸手間纏著黏糊糊的果凍狀酸液,這點可以透過牠爬行過便腐蝕掉樹木頂端得知。這是從未見過的異生物,沒辦法用知識來破解,只能硬上。
盈盈的心一涼,這樣還僅是「障眼法」?都已經可以匹敵過去的大型恐怖攻擊了。要不是他們先攻占此處,而是異生物直接攻往南部分校,會造成的傷亡可想而知。那麼由此推論,北部的「大事件」究竟會多慘烈?
林朝日對學生們說:「你們進去,我們會牽制這隻。」他的手下們掃射著異生物,試圖用火力把牠逼回裂縫。
裂縫閃了幾下,闔上。異生物在裂縫關閉後一個小時到一天不等就會力竭死亡,要是拖到一天,山下城市的人們都會遭殃,當然不能夠讓怪物隨意移動。
槍林彈雨間,傅承沐帶領著其他同學跑向工寮。巨大的異生物甩過來一隻隻延長的觸手想要拍死他們,被跨界師的結界擋住。維安警察也衝過去和異生物硬碰硬,盈盈聽著讓整座山頭為之動搖的異生物吼叫聲,在傅承沐和解一樹、雷鈞霆用符咒熔破工寮的結界後,一起跑進工寮。
一進去工寮,受到蚊蚋蠱詛咒的她立刻感覺到,蠱主就在附近。顏咨嬿的恐懼和激動傳到她身上,令她也情緒激盪不已。
顏咨嬿果然知道學生們會在今天來獵殺她,也知道她沒有百分之百的勝算。這個念頭讓盈盈精神一振,超越傅承沐,跑到最前頭帶路。
抽絲剝繭,打破一層層的結界,越來越接近核心。作為這邊騷亂的主控者,顏咨嬿不能逃,再次讓組織失望的話,她就毫無地位,失去庇護的她想必馬上會被南家捉住。這回,盈盈和顏咨嬿都奮力一搏,輸贏的關鍵只在於運氣。
當解一樹踢開最後一道門,顏咨嬿慘白的臉映入他們的眼簾,淌在她臉上的鮮血怵目驚心,還有紋在全身皮膚、包括臉部上的咒文也遮蓋了她曾經的美貌。她正從一具人體裡挖出心臟啃食,絲毫不復曾經的優雅,粗暴地為了性命而吃著具力量的心臟。
盈盈忽然覺得她可悲,這就是異空間裂縫只維持片刻的原因,為了不想死,顏咨嬿中途就把獻祭人們藏有靈力的心臟挖出來吃掉,中止了儀式。她的行徑被組織發現後,肯定活不了。
對著他們一行人,顏咨嬿兩眼一翻,眼白浮上血色,下顎不斷拉長,擴大的口中冒出幾百枚尖銳的彎鉤利齒,並發出淒厲的嚎叫,她的頭髮像是有生命般豎直飄動,四肢被抽去骨頭,軟趴趴塌成一團,從腰部長出骨刺支撐身軀。最後,她的胸腔到腹腔也爆開,有一張臉正從她的體內探出來,詭異地朝著盈盈等人笑。
在顏咨嬿魔化的時候,學生們沒閒著,雷鈞霆和傅承沐兩個以符咒見長的人使出華麗的層疊咒術,擋下顏咨嬿身上裂口噴濺出的毒液,也讓解一樹和盈盈可以近身她;躲藏在工寮梁柱上的林率優則射擊著顏咨嬿體內冒出的那張臉。
對付使用蠱的人最有效的方法,當然是以眼還眼,盈盈召喚了千百隻鬼蝴蝶,這支敢死隊衝向顏咨嬿,儘管有泰半在半途就被顏咨嬿的頭髮抓住、送進「新臉」的口中吃掉,還是有許多鬼蝴蝶撐到竄進顏咨嬿的肚腹內,由內而外啃食她的骨肉。
顏咨嬿的尖叫召喚出一批密集的蚊蚋,像是狂風一般襲來。解一樹揮劍,劍上燃著的白焰燒掉蚊蚋。他破裂的衣袖下露出召火的刺青,刺青線條此時轉為紅色,旁邊的皮肉呈青紫色腫脹著。那代表他使用了超乎承受範圍的力量。
盈盈這邊也差不多,盡可能使出靈力。南如澪的祕方確實有效,不僅恢復她的體力,更將她的靈力上限又上提一個層次。她幾乎對自己體內湧現的力量感到駭然,這就是快速燃燒生命換來的結果。
可是,藥物作用終究有上限,剛吃掉好幾顆心臟的顏咨嬿靈力更為飽滿,他們只能拖延、卻阻止不了她的魔化。就在她真正墮落為魔的那瞬間,蚊蚋從窗戶、天花板鐵皮的縫隙、門縫各處飛進來,他們連呼吸都會吸進蚊蚋窒息而死。盈盈咬牙,撤去攻擊顏咨嬿的鬼蝴蝶,轉而召喚出較小的灰褐飛蛾,飛蛾一碰到圍繞著同學們周身的蚊蚋,兩蠱便同歸於盡,一起化為粉塵後消失。
顏咨嬿用新長出的肢體快速朝盈盈爬行而來,體腔內的臉咧出更大的笑容,眼睛彎成四道鮮紅新月,撐開血盆大口往盈盈咬去。專注於用蠱的盈盈慢了一拍抵擋,不過一個人從天而降——林率優跳下來把槍枝塞進顏咨嬿新臉的嘴裡,一連轟了好幾槍,雷鈞霆連忙用結界符護住林率優,還是有毒液侵蝕掉結界潑向林率優,顏咨嬿的碎骨也像炮彈碎片般炸開。解一樹撲倒林率優,用身體護著她,擋下大多數的酸蝕,他的背部頓時血肉模糊一片,還冒著沸騰的血泡。
林率優從他的身下滑走,不繼續對著顏咨嬿進攻,而是將手探進旁邊被開膛剖肚的人體,掏出裡面的心臟。她一手一顆心臟,跑回盈盈身邊。盈盈無暇多思考,張口咬下林率優手上的兩顆新鮮心臟。
解一樹的傷勢恢復速度罕見地趕不上腐蝕速度,還有其他同學,大家都會被蚊蚋蠱堵住呼吸道而死。為了要讓他們活下去,只有這個方法。
血的鐵鏽味在她口中蔓延開來,咬了幾口的肉吞進喉嚨時格外軟滑,還有種鹹鹹的味道。奇怪的是,儘管當下的狀況已經超出她應該所能理解的範圍,她的頭腦卻極其冷靜。拔出繫在腰際的三清鈴,她再度召喚出鬼蝴蝶,那些身上有著眼睛般花紋的蠱蟲圍繞著顏咨嬿,翅膀揮出的血氣逼退了相對弱小的蚊蚋蠱。
搖動的三清鈴結合鬼蝴蝶的力量,發揮了盈盈的最大長處:幻惑。顏咨嬿被停駐在她面前那隻最大的鬼蝴蝶吸引了視線,瞳孔轉了回來,一瞬間竟像是個小女孩在注視著美麗的蝴蝶,伸手想捉住牠。
盈盈感覺到體內的蚊蚋蠱詛咒力量逐漸被壓下去,用骨刺行走、宛如爬蟲的顏咨嬿,兩雙眼睛都被盈盈勾走,失了魂魄般地望著鬼蝴蝶。接著,她腹部長出的臉張大嘴巴,讓鬼蝴蝶都鑽進去口中。
那張詭譎的大臉上逐一浮現血洞。鬼蝴蝶從內部吃空它的臉皮,而它依舊凝固著笑意,直至崩裂的那一刻。
當盈盈站在顏咨嬿面前,居高臨下望著她,顏咨嬿眼神迷離,雙眼無法聚焦,喃喃吐出:「我……不想死……想活下去……」
「我也是。」盈盈低聲說,用刀斬下顏咨嬿的頭顱。
雷鈞霆和傅承沐立刻用火符咒焚去顏咨嬿的屍體。看著熊熊烈焰燃起,盈盈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
幾乎同時,林率優直挺挺倒地,在她的臉撞上地面以前,解一樹及時撐住她,但當他抬起她的臉,赫然發現她已經七孔流出黑血。
盈盈顧不得自己的傷,撲過去抱住林率優,但對方已經斷氣了。
連最後一句遺言都來不及說。
「不行!」盈盈大叫著,緊緊握住林率優的手。她閉眼深呼吸後,凝望著林率優放大的瞳孔,右手移向林率優的左下腹。
深埋在林率優體內的,是一根顏咨嬿身上折斷下來的骨刺,應該是在林率優跳下來對顏咨嬿開槍時刺進去的。顏咨嬿魔化後的血有著劇毒,加上林率優在柱子上狙擊的時候,遠離了雷鈞霆和傅承沐的符咒保護圈,因而成了唯一一個讓蚊蚋蠱入體的人。這些無法挽回地奪走林率優的生命跡象。
盈盈的淚水沖掉沾在林率優臉上的血跡,她想要拭掉黏在林率優右眼眼角下淚痣黏上的一片髒汙,身體卻一陣無力,跌落地上。
不用回頭,她也認得出扶住她的人是解一樹。她捨不得眨掉眼中為摯友之死溢出的淚花,任憑眼淚模糊眼眶,對解一樹說:「對不起,我也要不行了。」
「妳……」不愧是他,馬上聽出弦外之音,手貼上她的手腕檢查脈搏。
盈盈虛弱地搖著頭說:「我受到影響,跟著魔化。」
籠統來說,顏咨嬿的蠱詛咒著她,實際要舉例說明,那就像是酵素在分解盈盈的身體,而當顏咨嬿的力量增強,蠱的分解速度也加快了。身體機制為了保住她的性命,做出讓她步向魔化的抉擇。
林率優餵給她的人類心臟,更宛若在火堆上增添柴火,給了她魔化中的身體養分。這不能怪率優,是他們不夠強,沒能立刻遏制敵方,乃採取下下之策。
南陵久說過,意志堅定的人可以抵擋魔化。顯然盈盈失敗了。這也不令人意外,她又不是什麼偉大的人,只是個普通高中生,又怎麼能妄想做到常人無法做到之事?
「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叫你們過來的,對不起。」不來的話,會死的只有她,現在還賠上另一條生命。糟透了的結局。
「不要離開我。」解一樹的聲音忽遠忽近,居然像是有些慌亂。
「……雷鈞霆和阿沐、也受傷了,帶他們、去找朝日。」
他們都聽見了外面傳來的異生物吼叫聲,林朝日等人一定是失敗了,沒能克制住那隻巨獸。
盈盈召喚出更多的鬼蝴蝶,像是圍繞著她的龍捲風,放出體內所剩的所有力量。鬼蝴蝶圍出一條通道,讓同學們可以安全走出工寮。
一隻手抹去她臉上的眼淚,另一手把林率優帶著餘溫的手塞進她的手中。
現在的她看不見,但是她是記得的。從以前,她就覺得解一樹修長的手指很好看,更眷戀著那雙手帶來的溫暖。他的體溫跟她相比,似乎總是滾燙著的,此刻抱起她身體的他,也是那樣暖和。
從她的鼻子和耳朵裡流出的液體,肯定是血。太慘了,被他看到不漂亮的自己,雖然說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她狼狽的模樣。他應該是一手抱著她,一手扛著率優吧。為了讓他更方便扛著她們倆,盈盈的雙臂環在他的脖頸上,順勢在他耳邊呢喃。
「最喜歡你了。」
她總是習慣道歉,但是說最後一句話的力氣,可不能拿來道歉。
不知道他是否聽清楚,他的回答是:「再撐一下。」
不,就算撐到醫療人員來,墮入魔化的她也沒救了。與其變得面目猙獰死去,她寧可力竭而亡。
過往的夏天,午後雷陣雨,天氣熱得粗暴,在室外十分鐘掐著衣服的書包背帶就會溼透。在過去,這些都讓人煩躁,想到明天的考試、後天的工作,就更希望日子快點流失,趕緊迎接被削減到剩下三個禮拜的暑假。
為什麼過去會有那麼浪費的想法呢?在學校苦讀的日子可都是珍貴的回憶。淋著大雨穿越操場去上課確實很討厭,但是看到雨後的天空參雜陽光的燦爛顏色,心情又好轉;上學很疲憊,可是可以看到同學們的臉,教室裡的大家一起把時間運用得淋漓盡致。那些時光絕對不是白費。
首次見面的記憶又浮現腦海中,那時在船上,他打破低迷的氣氛,站出來,說願意陪在她身邊;然後是進入這個班級,總是透明人一般不受重視的她,居然被大家看見了。他們給她取了綽號,對於她的奇怪能力毫無芥蒂。還有他看見她走進教室時的眼睛一亮,直到她走到他的座位旁邊,全程凝視著她。
小花蕾、姑姑、阿沐,大家都那麼友善;還有林率優,外表冰冷如吸血鬼,身為國文小老師的她拿著多印的國文講義給盈盈時,卻很認真講解給盈盈聽班上的進度和習慣作法。那時,盈盈就相信林率優是好人,因此不採信旁人的說法,直截了當地釋出善意。林率優也接納了。後來,盈盈更知道,林率優不是不會付出,是只對認定的人付出,一旦認可就毫無保留。她們一起在考前挑燈夜戰,一起留在學校看流星雨,在某個難得星期六不用上課的週末衝下山玩。林率優的表情波動比解一樹還少,但是熟識後會發現,她的眼神變化很多內心戲,聽見別人耍蠢時會幾不可聞地冷哼一聲,有人做出令她火大的行為,她會微微皺起眉頭,而她說出口的話永遠是那麼坦率真誠。
在昨天晚上,林率優跟盈盈坐在草地上看星星,當時林率優就說:「就算明天會死,我也不怕。」
她沒有說謊。直至死亡,那雙眼眸依舊坦然,嘴角甚至還露出一絲笑意,單純為了扳倒敵人而得意。
自從鹿琲年和教授的離去後,死亡就成了盈盈最恐懼的陰霾,而童年好友黃睿依的早逝,也讓她更畏懼死神的追捕。
不過,面臨到的當下,才發現,其實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至少是被心愛的人擁抱著,還有最好的朋友陪在身邊。
糊在眼前的可能是血也可能是淚,眼皮太沉重了。
她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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