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大的領口因為被拉扯,所以一邊掛在脖子上,另一邊幾乎是順著手臂一路滑到了手肘處。白皙肩膀和溫熱後頸被身後的人兒無意識蹭了蹭,剛清醒的敏感立刻讓他從耳根開始染上緋紅。
利用總是早起的習慣,些許淡黃色的陽光從昨日夜晚拉上的窗簾鑽進來,在地毯上映出一個個光塊及圓點。他貪婪地瞇起雙眼,刻意在這人的懷中多待一陣子,貪求他身上的溫暖。
……好香,好喜歡。
根據路以暮總是很準的生理時鐘,現在大約是清晨五點半,他總是在這個時間醒來。
昨天,路以暮很清楚記得自己是在沙發上睡著的。因為一個很單純的理由,這間房間本來就是向楀桓要睡的,他當然不能睡床。但今早卻發現自己不知在什麼時候也被拉上床了,他很慶幸自己沒有大叫出吵醒還在他身後熟睡的男人。
又再多耍賴了五分鐘,他才小心翼翼地將覆在自己腰上的那隻大手輕輕移開,從雙人床上下來。男人拖著鬆垮垮的長褲走到浴室,先是用手充當大板梳整理睡亂的長髮,再拿小的塑膠梳子小力梳開有點打結的髮尾。
他抓了頭髮的上半部綁起來,像公主頭那樣。剩下髮絲的則是亂中有序地排列在頸部及耳後,接著就是很普通的刷牙洗臉。他褪去身上那套借來穿的睡衣,換回昨天穿的羊毛衣和灰寬褲,打算回家一趟換衣服。
這個時間,母親應該還沒醒。昨天要留在這裡過夜的事情他忘記事先告知,路以暮可不想回去碰到母親時,還沒道歉就先被唸一頓。於是三十分鐘的車程趕在二十分鐘內就抵達了,在離開前他當然沒有忘記給那名還在睡的男人留訊息。
在獨立式的鐵皮屋車庫停好車,路以暮拎著自己的背包悄悄走近家門。外頭架著鐵花窗的玻璃窗戶看不見燈光,他便放心轉動門把進到空無一人的玄關。脫下鞋子換成室內拖,因為怕吵醒母親,所以他仍放輕腳步踩上木地板。
「是路路回來了?」
一道不低不高,婉約沉穩的女聲從客廳傳來。穿著一身米白色素雅套裝的中年女人從背對男人的那張靛藍色沙發轉頭站起身,年過五十卻保養得當的臉蛋只有在笑起來的時候才會見到細小的魚尾紋。
母親撥了一下茶色的短捲髮,耳垂上戴著的珍珠耳環微幅晃動,襯得她溫厚的眼神像拋光過後的寶石。
他在原地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向母親表達遲來的歉意。
「不過,媽,妳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他瞥了眼手錶,放下背包快步走到婦人身邊。後者也輕踩著腳步到面河的落地窗前,拉開一半的淺色簾子,讓黎明的晨光能夠照進屋內。
些微淡藍色的光映在地上,她靈活地理一下西裝褲便坐到地上,像個玩心大起的小孩般笑了,胭脂色的唇邊掛著欣慰的笑。
那是總能讓他安心下來穩定情緒的良藥。或許是生而與母親相依為命,才會比同齡人更看重家人這類的事物。昨天,老實說他真的很怕母親擔心他。
「老了,就會越來越早睡早起。倒是你這個年輕人再睡晚一點吶,跟朋友出去玩這麼早回來幹嘛呀。」她輕推一下男孩的肩,分不出是在隨口調侃還是認真的生氣了。
見自己的兒子有點不知所措,視線飄向外頭即將迎來陽光卻一如往常平靜的河川的婦人連忙轉回視線繼續接話。
畢竟她是和路以暮相處了最久的人,也是最了解他小情緒的人,她知道自己的小男孩總喜歡在沒必要的地方下太多心思。
「我沒事啦。路路你這個年紀啊,重要的是多交朋友、多出去玩,今天不是會帶他回來嗎?老媽我做點什麼好吃的的吧,嗯?怎麼樣,有沒有想吃什麼?」
「我們負責做菜,今天的晚餐我們來做……!機會難得我也想做菜給媽吃。我好像還沒跟妳講過,不過我從去年開始自己做便當了。」他不自覺將身體又往母親的方向移了一點,語氣也開朗起來,已經是大人的面貌多了一份純真。
「哎呀這麼好~!那我今天也會努力工作的,已經開始期待晚餐嘍。」語落,婦人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身體,踏著輕快的步伐往一樓的臥室走去,出來時多了一個焦糖色的托特包背在肩上。
她優雅地走到玄關穿上平底鞋,回頭說了聲「那我出門嘍。」便離開這兩層樓的舊建築。
「路上小心。」
母親今早要帶簡墨沂去嘉義總公司和客戶開會,而客人晚點還有重要的事無法耽擱,才需要這麼早出門去趕早上七點的會。
而家裡的白色休旅車這兩天是借給路以暮了,所以是簡墨沂會開他們家的粉色貨卡來載母親,中午再載她回來,聽說是這樣的。
男人望著剛才還有母親身影的玄關,不知怎麼的眼神有些落寞。他擔心的原因或許並不是那麼單純,在母親離開後,過去的記憶忽然浮現在腦海。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阿公仍開業的相館裡,剛和簡墨沂從河邊回來時,他偷聽著坐在竹搖椅上搧扇子的阿嬤和母親對話,那似乎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年紀大了的阿嬤雙眼瞇成細長的線,臉上遍佈皺紋,肌膚被太陽曬成小麥色,她總是說那是健康的膚色,不是曬黑。
路以暮是在那時候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還沒二十歲就不知去向的姑姑。二十多年前,失蹤案發生的那時候,阿嬤也是一連好幾個月都待在家不出門,就是希望自己的大女兒有一天可以回來。
然而就算做了一桌好吃的菜、買了她喜歡的推理小說、向上天誠心祈禱,枳榠姑姑都沒有回來。
那段漫長的等待時間隨著從窗縫透進來的光絲越來越少而逐漸令人不感到希望,直到某天的新聞報導上出現了一則蓄意擄人案兇手落網,路家的沉重氣氛才減緩了一點,維持不了多久又再次陰影籠罩,因為去到台北和路家大女兒失聯的日期剛好重疊了,他們無法不把這兩件事連結在一起。
在他看來,母親從那時候就一直等待著毫無音訊的她的姊姊直到現在。因此路以暮不想再讓母親為家人的事擔憂,他希望自己至少可以減輕一點她心理上的負擔。
獨自坐在落地窗前的男人此刻站起身,沿著踩了會發出嘎吱聲的階梯走上二樓,把昨天穿髒的衣服換了一套,因應方才瞥見的好天氣,他選了輕薄一點、並和暖陽較搭的淺色寬鬆衛衣和灰色洗舊牛仔褲。
而因為今天的行程沒有要四五個人到處跑,只有他們兩個在家附近散步,所以他也把自己的背包換成一個小一點的側背包,只放入手機錢包等等之後就先丟在一邊。
雖然下午就會再回來這個家,但他還是窩在書桌邊拉開的窗簾,想像自己就像蘿蔔乾一樣被太陽曬。這是回到鄉下家裡的特權。
趴在鬆軟衣物裡的腦袋變得有些遲鈍,眼皮快要闔上時又立刻被一旁包包裡的手機鈴聲吵醒了。他有些困惑的按開手機螢幕,上頭顯示的是向楀桓的LIME 來電。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1YVQ6ak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