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照耀在他身上,羅伊文幾乎是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前走,這時伴隨他很長一段時間的金髮男子就在他身邊倒下,但他已經累到沒辦法去關心他,更聽不見他在哀嚎求救。他有嗎? 羅伊文自問,他轉頭想看看男子,但看到的卻是成堆的碎骨,像是野獸享用完的盛宴。
「繼續走。」一隻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位身穿土色長袍、只露出眼睛的男子,他的聲音隔著面罩傳來。
羅伊文看著自己被拉的手臂,他已經瘦到跟骨頭一樣。然後他看著男子,那雙深棕色眼珠冰冷而且無情。我走不動了。羅伊文的眼神彷彿傳達了這個訊息。
「那你會死在這裡,野獸會將你的軀體撕碎、暢飲你的鮮血,而世上沒有人會記得你。」男子冷冷地說,然後放開手。
你是誰? 羅伊文心裡發問。
「我誰也不是,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朝聖者,如同在場所有人一樣。」男子說,在羅伊文想說話以前又說:「只是這條路我已經走過上千次了,自然也看過上萬個與你一樣經歷考驗的人,最後放棄的人也不低於上千。」
那我該怎麼做? 羅伊文問道。
「你得繼續往前走,直到走到盡頭為止,任何事情都有盡頭。」男子說。
可是我走不動了。羅伊文再度哀求。
「我沒有權力給你死亡,只有沙漠有。」說完男子便轉身。
當男子漸漸遠離他,羅伊文依然站在原地,你應該要幫我的,我都快死了。羅伊文的內心哭喊,而男子走了一段距離後才轉過來,袍子在空中起舞。他沒有說話,而是右手伸進長袍裡翻找,最後他將一個東西丟向他,那是一個黑色物體,像是蟲蛹一樣又彈又滾地到羅伊文面前。
「那是水,你唯一值得獲得的東西,僅此而已,剩下你自己想辦法。」他說完就又轉身離開,「相信沙漠的力量,它並非如此荒涼。這裡充滿生機,可惜你沒發現。」
最後男子消失,而羅伊文則伸手拿起他給的水壺,在他打開水壺以後,冰水瞬間湧出,他看到身旁的人以各種眼神在注視著他,嚇得羅伊文趕緊猛灌,即便是自己被嗆到也繼續灌,但他很快便發現,這些水不管他怎樣喝,他仍然感覺自己很渴,當水壺裡的水只剩一滴滴小水滴時,他發現他更渴了。
這水有毒。羅伊文發覺,憤怒地將水壺丟到一邊。
周遭人的眼睛緊盯水壺飛越他們頭頂,在落地並彈起時,四五個人如野獸一般立刻撲上前,搶著裡面那僅存的一兩滴水。羅伊文想大喊,想告訴他們這水只會越喝越渴,但他最後只能張開嘴巴,任由風中的細沙跑進嘴裡,他已經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他也發現剛才與男子的對話中,他每一句話都是說在心裡。
羅伊文轉身躺下,身體在烈日下烘烤。他感覺自己已經很接近死亡了,接著他聽見說話聲,像是在交談,但用的不是他熟知的語言。男人口氣冰冷,但說話很快,伴隨著金屬器具的碰撞還有水聲,水,我要。羅伊文哀求,但根本不知道在向誰討。隨後天空上的烈日越來越大,好像在接近他一樣,死神來接我了,沙爾神來接我了。羅伊文心想。有一瞬間,燈光的顏色似乎發生改變,接著他看見兩側的人影,他們似乎從高處在俯瞰他,就像兩棟高樓。隨後羅伊文感受到一股劇痛,像是肩膀被槌子狠狠敲碎一樣,這痛覺只持續一兩秒,他張開嘴巴,右手緊抓自己的左肩,但他喊不出聲音。
我連死也不能! 羅伊文內心大吼。
他身邊那群為了水而發狂的人仍然在互相捶打,但他們已經累的使不上力,有些人甚至被打上一拳就死了。這時他身邊又有人跌跌撞撞地走過,是一位留著黑色亂髮的男子,他的身體也如羅伊文一樣消瘦,衣服破爛的像是只用幾塊破布裹上一般,上頭還沾著血跡,而且越來越大,男子每走一步就會伸手碰碰血跡,然後放到嘴裡,他在喝自己的血。羅伊文驚覺,一瞬間他竟然也想這麼做,但最後他緊握著自己的手,僅剩的理智告訴他如果這樣做那他才更接近死神。
最後他咬著牙,靠著身旁的岩石艱難站起,但他的身體卻變得好重,彷彿一頭大象站在他身上一樣。他不斷往前爬,感覺指甲都快抓斷,當他好不容易爬起來了,他眼前是一條沒有盡頭的山路,羅伊文突然覺得自己躺下或許還比較好。他看了看金字塔,它佔去了半片天空,那是一座用沙色石頭建成的金字塔,它的線條雖然因為長時間的風化而不整齊,但有些地方卻依然剛硬筆直。能夠這麼近的看金字塔對羅伊文來說已經不是新鮮事,因為它從頭到尾都在相同的位置,從高處審視著每一位朝聖者,任何人的死亡對它來說似乎都不重要。
重要,羅伊文告訴自己,我是重要的,我有價值。
他靠著炙熱的岩石艱難往前走,皮膚被燙傷對他來說都只是小事而已,因為他的雙腳早就開始踩出血掌。這時他又聽見說話聲,前方的亮光突然集合成一個光點直直照進羅伊文的雙眼,在刺眼的光芒下,羅伊文彷彿又看見身旁有人,但是他們仍然語氣冰冷。最後他感覺受到一個重擊,瞬間失去了他好不容易獲得的平衡,又倒在沙地上。
他心裡再度大吼,但這次他沒有任由自己倒下,他就像是無法被擊敗的戰士一般伸手死抓著岩石,然後一點一滴地爬起來。前面的路雖然看起來一點改變都沒有,彷彿他根本沒有前進,但即便如此他這次還是拖著腳往前走。他身邊仍然有人伴隨,當羅伊文看向他們每一個人時,他感覺到一股溫暖,好像有人正陪在自己旁邊一般。一瞬間他想出言鼓勵,鼓勵那些已經準備好躺下放棄的人,但是能夠走到這裡的人幾乎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他們每一個人的嘴裡都乾的像塞滿了沙子一般。
他彎下腰,伸手扶住一位要倒地的人,以為對方會因此感受到自己的鼓勵,重新站起來,然而對方只是冷冷看他一眼,然後就換個方向倒,一瞬間,羅伊文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屍體被沙塵沖刷,當沙子全部散去以後,那個男子只剩下一具屍骨。身邊的人停在屍骨旁邊,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
其中一位黑頭髮的男子看著羅伊文,乾裂的嘴巴動了動,繼續走吧。他彷彿這樣說。
前面,又有聲音出現,大家看向他,是一位禿頂老人,雖然他的嘴巴連動都沒有動,但五官卻擠出猙獰的笑容,我聽到歌聲,我聽到她們的歌聲!
是侍女。有人說。
什麼侍女? 我沒聽見。羅伊文伸手撥了撥一位男子的手臂。
這次對方有轉頭,嘴巴還是沒動,侍女,來,繼續走,你會聽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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