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閃過無數畫面,有的羅伊文認得,還有幾個羅伊文甚至都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生的。當然除了這些記憶外還有很虛幻的,像是此時在羅伊文周圍不斷閃爍的七彩色光芒,它們每一條都不整齊地跳著某種詭異的舞蹈。而就在這些雜亂且無法確切形容的畫面裡,羅伊文看見自己的手上拿著一枚熟悉的金幣,他甚至可以清楚看見上面的各種細節及紋路,金幣上的金字塔雕刻彷彿是接觸到太陽光一樣金光閃閃,而尖塔上方懸浮著的月形刀鋒正緩緩降下,彷彿是一搜來自異星的巨型方舟。過不久羅伊文發現,這些不是金幣裡的雕刻,而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地方,他現在就站在一處離金字塔不遠的山壁上,這裡正好可以看見它的全貌但又不會太遠。
他身後是一條長長的隊伍,隊伍裡的每一個人都身穿土色斗篷,從遠處看去就像是一條土色的巨蛇在山路中緩慢前行,而那些不是穿著土色斗篷的人正好成了巨蛇身上的各種斑紋。羅伊文不知出於何種原因,自己的雙腳就這樣往前踏,一步步朝著隊伍前進,融為巨蛇的一部分。
下山的路偶而輕鬆偶而危險,有幾次甚至看見有山路斷裂,每到這時候就得賠掉不少人的性命,有好幾次羅伊文險些成為其中之一,但他很快就懂得穩住步伐,寧願走慢也不要丟失性命。感覺過了許久,可是隊伍仍然在山壁上,就像是蜘蛛被人類放在手掌中,走一段永遠走不完的路。他找到了一顆石頭,它的高度正好可以當作椅子,於是他決定在這裡做短暫的休息。他觀察路上的每一個人,他們沒有人在說話,有的甚至已經將兜帽戴上,彷彿是將自己與世隔絕,除此之外他們所處的山壁也沒有風、沒有任何動物的叫聲、沒有流水聲,只剩下大家踩著碎石的聲音。
等到羅伊文覺得休息夠了,他起身再次跟上隊伍,朝著他認為應該是金字塔的方向前進。隊伍就這樣一路下山,進入一座由枯樹組成的樹林,這裡的所有動物現在都只是一具具屍骸,而且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寒氣,即便是天上的烈日都無法照射進來。他就這樣跟著隊伍走了許久,全身上下除了寒冷還有疲憊以外,現在還伴隨著孤獨與冷漠,就算他周圍都是人也一樣,因為他不知為何深知大家彼此互不在乎,甚至連自己也可能都不在乎自己。
接著濃霧漸漸瀰漫在這鬼影森林,羅伊文好多次看見有什麼奇怪生物就站在霧裡,他們有各種形狀,有的像是章魚、有的像是蜘蛛,有的速度快到羅伊文沒辦法分辨,當然還有人形,但這些人並不是每次都是完整的人,有時候少了顆頭或少了隻手,有的甚至還混有其他動物的特徵,像是牛頭人身、人身魚尾甚至是有看見長著翅膀的人。他們每一個就這樣在人們能看見但卻無法靠的距離下監視著大家。
等到羅伊文看見前方微微閃爍的光芒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這裡待了許久,或許有天或月甚至年了。羅伊文跟著隊伍走出森林,當陽光再度觸碰到他時,他感覺到身上原有的寒冷全部消失,那不是溫暖,反而像是有什麼東西被人硬搶走一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熱浪,他連呼吸都感覺體內在燒。現在他們在一片沙色大海之中,他發現金字塔離他們更近了,有幾個人甚至停下腳步,做出除了低頭走路以外的動作──退去兜帽,好讓自己能更清楚地看見金字塔。現在那座金字塔在烈日中發出刺眼的光芒,直視它與直視太陽無異。
然而要走的路還很長,而且感覺更艱難,有好幾次羅伊文跟著的人就這樣倒地不起,彷彿靈魂被瞬間抽離,從此再也爬不起來,然而周圍的人仍然對此毫不在乎,他們會繼續走,以跨過石頭的方式跨過他們的屍體,即便踩在上面他們也不在乎。隊伍又前進了一點,羅伊文已經口渴到連滴口水也很難擠出,口腔彷彿塞滿了砂紙,更令他絕望的是,金字塔從剛才到現在幾乎都沒有變近,感覺甚至變遠了。
接著夢境就結束了,羅伊文在一處陰暗且帶有灰藍色調的營地帳篷裡醒來。周圍的人有幾位還在睡夢中,但也有幾張床是空的。羅伊文坐在床上環顧四周,最後視線飄向一位站在門口的人,他逐漸清醒的意識告訴他這個人叫做維昂.柯林頓,他一頭長到肩膀上的金色捲髮像往常一樣濕漉漉的,有幾次甚至看起來像是剛洗完頭。
接著羅伊文在維昂的視線下穿好鞋子還有套上一件襯衫外套,尼斯城的夏季聽說沒有比首都還要熱,雖然羅伊文感覺不出來,但早晨時常起霧到是真的,如同現在這樣。
「再這樣拖不是時候,我們今天就得動身。」維昂在羅伊文抵達他身邊後望著天空說道。
「可是道路被封鎖了。」羅伊文指出。尼斯城就在三天前宣布戒嚴,只接受南下的人但不接受北上,而羅伊文也是到那時候才找到維昂.柯林頓──這位梅斯所稱的同伴。他的真名叫庫瓦,庫瓦.帕迪沙。羅伊文提醒自己。
「我知道。」維昂望向他,他的臉只要近看便可以注意到臉頰上的痘疤,甚至是眼神透露出來的怒氣,「但是我有辦法。那些記者今天就要走,我想我們得對那些人施點咒,讓他們相信我們是工作人員或嚮導之類的隨便。」
「對凡人施咒?」即便羅伊文很清楚他這樣問會讓維昂不耐煩,但他還是忍不住。
「唉! 不管怎樣我們就是得施咒,難道你想變成士兵?」維昂問,而羅伊文搖頭,「就照我說的做! 我們很快就會離開這鬼地方。」
最後羅伊文注意到維昂觀察營地時的那嫌棄眼神,就在他們第一天認識,維昂就展現出了暴躁的脾氣,只要是他不在乎的事情他就會顯得非常不耐煩,每次跟他聊天,羅伊文只聽得到抱怨和謾罵,特別是針對凡人、有錢人,還有那些他稱之「不信神的人」,他對這些人可以說是從來不會給出一句好話的。
「你是不是作夢?」過一會維昂再度問。
「問這做什麼?」羅伊文回過神。
「我知道你有作夢,夢到那座金字塔,還有夢到很多人跟你同行對不對? 你們經過山路,然後通過滿是死人與野魂的森林,接著在烈日的照耀下行走在沙漠,然後是炙熱的岩石地,這些我都知道,因為我也夢到過,很多次。」維昂輕鬆地說,在羅伊文打算回答時,他拿起那枚與羅伊文一模一樣的金幣,「這金幣被附了魔,你知道誰做的嗎? 是沙爾神在世的祭司,人們總說祂的力量到不了綠色大陸,」說完他笑了幾聲,然後看向羅伊文,「但是那些人錯了,我們感應到了對吧? 那個夢,那是沙爾神給我們的考驗,但我跟你說過,祂不會接受不忠誠的信徒。」
「你是說過。」羅伊文說,跟他相處要不知道沙爾神的存在實在很難。
維昂露出滿意的笑容,「所以我們得更積極點,我相信有一天我會再度作夢,夢見我走到那座金字塔裡面,看到裡面是怎麼個樣子。」
但那終究只是夢,而夢對我一直都不怎麼好。羅伊文心想。
看著營地,羅伊文再次想起所有發生的事情,每一件對他來說都是大事,從最一開始在議會的那名男子、那份文件、庫瓦的任務,當然還有戰爭,那晚對羅伊文來說仍然如噩夢一樣,然而他很清楚讓他受到最大震撼的便是阿瑞休斯。但阿瑞休斯真的存在嗎? 為什麼人們會因為一本書而相信這些事情? 羅伊文問過自己這問題好幾次,但是沒有任何一次是得到答案的,這問題就如以往那些天天煩惱自己的問題一樣,時不時煩他一下,但又不給他機會解決。
「那,記者就在裡面。」維昂指著一處水藍色的帳篷繼續說,「我不知道他們啥時起床,因此我們最好都待在一起。」
「國外的記者啊? 可是我們不會他們的語言。」羅伊文指出。
「有格雷斯汀跟安徒斯,我們跟著他們。」維昂解釋,「別怕,那些都不是問題,」說到這他拍了拍手臂上那紅色的袖章,「我們得先擺脫掉這個。」
羅伊文多少有點為自己到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而感到驚訝,他記得就在自己戴上紅袖章後的幾天,政府為了面對接下來的戰事,他們除了開始大量徵兵外,還將其餘人都變成後勤部隊,雖然這件事讓許多老百姓不爽,但是也沒辦法。至於他們的紅人身分,在這次命令發出後,就從原本的自願變成職責,他們不能隨便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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