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日子只過了短短兩天而已,第三天的早晨迎接萊健的除了陽光和汗臭味外,還包含了正在他體內漸漸滋長的恐懼,雖然在這兩天聽見槍聲都是正常現象,但他很清楚這次不同,因為這次他們將成為開槍的人,這如同旁觀者與當事者的差別,一個稍有不小心,一條寶貴的生命可能會就此消失。奧爾頓望向旁邊,他的步槍、彈藥還有佩刀就擺在那裡,現在在這裡,在尼斯城,就連睡覺時都得拿著武器。
我來這裡真的是為了防止魔法事件曝光嗎? 奧爾頓心裡質問道。
歷史上的聯合宣言曾說,普丹的魔法議會將會在國家面臨重要危機時派遣戒士協助,但戒士在這件事裡將不會扮演軍力的一部分,而是僅用於確保普丹的魔法事件不會曝光,又或著是防止造成雙方傷害。然而身為萊健的奧爾頓一路走來,他漸漸懷疑這聯合宣言,可能只是議會對外的一個說法而已,實際上根本不是如此。
「緊張嗎?」戴斯提的聲音打斷了奧爾頓的思緒,逼迫他再度成為萊健。
「能不緊張嗎?」萊健硬擠出笑容說。
戴斯提點點頭表示同意,「我昨晚其實幾乎沒有睡呢。」
萊健看了看還在熟睡的奧雷,「你看他就睡得很好。」
「他? 他到哪都能睡吧。」戴斯提微微笑道。
但是能睡的時間也不多了,因為就在他們談話到一半,一聲哨子響遍整座營地。為了讓軍隊在百姓眼中是有紀律、能夠保家衛國的,不是那種還需要士官無時無刻注意的部隊,因此從他們抵達這裡到現在的每天早晨,那位叫做萊納.巴倫多的士官都沒有跑來帳篷裡叫人,而是在營地中央吹響哨子,然後讓大家自己集合,當然這並不代表大家就可以這樣隨意著裝,因為真正的懲罰往往都是在百姓都沒在看見的時候。
帳篷裡的每個人幾乎是用跳的起床,有些人還會伸手搖了搖還在睡覺的人。士兵各自拿了自己的衣服、裝備還有佩刀,穿好鞋子、戴好頭盔、拿起步槍及彈藥,一時間,原本安靜的寢室充滿各種金屬碰撞還有軍靴雜亂地踏在碎石的聲響。當一切都準備好以後,跑出帳篷的每一個人就都是全副武裝的國民兵,與此同時位於旅館裡也有兩排的士兵整齊跑出,所有人踏著整齊的軍靴,整座營地充滿了手臂上綁有共和藍袖章的國民兵,每個小隊整齊的猶如一體,朝著各自的集合地點跑去。萊健前方是戴斯提,他身後是奧雷、玖倫還有最年輕的雷姆斯.斯提爾,他現在的樣子不管誰看了都不會想嘲笑,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害怕是正常的,畢竟這一生當中,恐怕也只有最近幾天是最接近死亡的。
他們的早餐有熱騰騰的稀飯以及吐司麵包,如果吃不飽甚至可以再去拿點薯條或著是雞塊,吃的比之前還要好上百倍,但是能夠將這一餐好好吃完的人卻是十根手指頭數得完。萊健一次拿起三根薯條,沾了沾鮮紅色的番茄醬,在放進嘴裡的同時望向一處墨綠色營帳,三名士兵走出來時動作整齊得像是機器人,最前面的手持一把黑色機槍,他身後一位拿著腳架,另一位則拿著彈藥。
萊健等人看著這景象出現在自己眼前好幾次,但是沒有人對此有任何評論,這一餐早餐十分安靜,即便是隔壁桌的人也都沒有人在說話,而且詭異的是大家也不是在吃東西,更多的是盯著食物沉思。營地的談話聲全部都來自紅人還有平民百姓,士官們則是面色凝重地看著地圖,旁邊放著的一盤炸薯條還有雞塊都沒有人動,彷彿它們是家具而非食物。
早餐以後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休息,裝甲車、偵查車還有一些運兵車已經就緒,在裝備檢查完畢後,萊健跟著大家一一上車,有些是國防軍的士兵有些則是像他一樣的國民兵。普丹國內就分這兩個軍事單位,國防軍通常都是由職業軍人或著是義務役組成,而國民兵當然就是剩餘的所有有生力量都有可能被納入其中,包含紅人。碧翠絲他們會跑去當紅人嗎? 奧爾頓知道想這個沒用,因為現在已經不是想不想這個問題,普丹可以說是到了亡國的關頭,國內幾乎所有可用力量都會被陸續納入國防單位,縱使是他們最初扮演成難民,現在估計也不是了。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更大更棘手的問題──他要如何找到那女孩還有她的朋友? 尼斯城、普尼亞斯,不管哪裡都是大城市,一大堆營區。他現在終於可以感受到柔伊的壓力,如果可以,他甚至可能像她一樣哭得歇斯底里。他想到當初到安徒斯執行任務的那些人,這是他能為安瑟爾戒士做的唯一一件事了,然而他卻連能不能將這事做好的把握都拿不出來,他不能找藉口,他可是戒士,是發過誓的戒士,藉口只屬於那些百姓。
在奧爾頓的記憶中,那位做事穩重的安瑟爾.霍夫曼、脾氣衝但是有正義感的奧迪.哈特還有喜歡開玩笑,而且老是相信一些神秘學的丹尼爾.亞特伍德,這些都是曾與他一起訓練、一起被封為戒士的夥伴,都是好人,但都不在了。奧爾頓將眼淚還未潰堤前就一個袖子抹去。我是戒士,是普丹戒士,是聖殿成員。奧爾頓對自己說,像是在給自己打上強心劑。
當他的視線再度清楚時,他看見的是奧雷、戴斯提還有玖倫跟還在恐懼中的雷姆斯,車上的其餘人也好不到哪去。現在看來,他們也是與萊健一起訓練的好夥伴,然而今天過後,有幾個還會有心跳的?
軍隊向前駛,告別了暫時安全的避風港,現在他們要為普丹人民奪回家園,但他們能否做到萊健對此保持懷疑,他現在也能夠理解為何人民會認為戰爭會打輸,因為事實完完全全擺在尼斯城。車隊經過的各個街道、廣場、曾經的夜市還有商圈,那些奧爾頓曾經去過或沒去過甚至沒聽過的,現在都以一片寂靜或著是廢墟的姿態展現在他眼前,輕的可能只是牆壁上有幾處彈孔,嚴重的則只剩下一面牆豎立在瓦礫堆中,這些建築或多或少都受到飛彈攻擊。街道上的行人也不是來自各地的觀光客或與家人出遊的本地人,取而代之的是手臂有紅色、共和藍的國防人員。
「看天上,看那些鳥。」奧雷指向天空說。
大家往天上看去,玖倫是唯一開口的,「那是烏鴉。」
歐,祂來帶走死者的。奧爾頓看見時心想。
他閉上眼睛,想利用車程的時間作短暫的休息,同時也對即將面對的各種事情做好心理準備。從安全區到戰場只不過是一個小時的距離,沿路上經過的許多地方都充滿硝煙,住宅區的房子大多遭到洗劫、窗戶被砸碎、牆壁上佈滿彈孔、焦黑的汽車分布在接到各處,有的甚至撞上人行道,昨晚的大戰讓這裡幾棟房屋仍在燃燒,屍體也還未完全清除,他們的身分包含兩國的軍人還有平民百姓,而停在他們上面的,是一隻隻黑色烏鴉還有小到幾乎看不見的老鼠。
緊接著連續十幾聲槍響嚇的大家身體抖了一下,有幾位士兵探出頭,想找出槍手位置,萊健雖然沒有跟著探頭,但他推測槍手就在十至二十個街區外,我們已經到戰場了,戰場的正中間,走在這裡與深淵無異。萊健心想。車隊繼續行駛,當他們抵達貝克利大道時,兩台運兵車在大道分開,往右的運兵車開進了一家汽車保養廠門前,而萊健這台車則繞了一大彎,經過停車場,然後進入了一棟沙色公寓大樓的一樓廣場,這裡也如同其他營地一樣,聚集了百姓和紅人。
「他們還在那裡,我發誓,我們離開的時候有叫他們走,但是他們拒絕。」運兵車經過道路時,萊健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名男子的聲音。
他向聲音的地方看去,只見一位黑髮男子提著行李,他身邊應該是自己的朋友,而面對他們的是兩位國民兵,「你有問原因嗎?」
「他說這是他們家。」男子的朋友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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