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即興（一）

白樹的花果真傲嬌，全真掉了。但過了千年後，這棵神奇的大樹居然不在。

聖玄輕撫著大樹的樹幹。臣采然曾經來過拜樹，真不知道大樹到底有沒有神力。然而，他還是合上眼睛，心中默念。

山中活動那天，他真找到若鸝，卻竟也看見跟她對峙的白虎。幸好沒有人受傷，更萬幸的是太子由始至終都沒有遇到她。

而且，她並沒有因為他假扮太子而生氣。

他要她留在家中好好休息，不准她外出畫畫去。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進他的話，於是聖玄特地走去大樹下一趟，繞走了一圈，確保她真的沒有在另外位置作業，才放下心回到劇團。

與熱鬧的廣場截然不同，劇團位於一處既荒涼又少人往來的區域，附近人流向來不多。

因此，當他看到有一個身影站在劇團外，聖玄相當意外。

映期已經瞥見他，朝向他走來。他今天不穿那身黑騎衣，換上銀灰黑繡紅線衣，長髮依然俐落地束成高馬尾。高大身形加上俊朗外表，遑論是途人，飛鳥飛過也會停下來回望他。

映期怎麼會來？他在等自己嗎？難道今回又跟太子有關？但他臉上的神情溫雅，甚至微微揚起了笑，看來心情不錯。

聖玄看見，心情也好，笑咪咪地問：「映期，你怎麼來了？」

映期說：「我是來還你東西。」他拿出一個小木盒，盒內是漂亮的繡金線小紅袋，又問：「這個東西是不是你的？」

小袋當然不是聖玄的，但袋裏的東西難道是……？

金手鐲。

「你怎麼會知道……」聖玄難以掩蓋自己的驚訝。

「我們在大漠遇見的那天，就是因為看到它反射著日光的光芒，我才見你陷在流沙之中。」映期說：「不過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你的手鐲，因為它現在的模樣好像與之前的不一樣。但我還是想，應讓你看看。」

聖玄真心地說：「映期，真是謝謝你。」以後見到若鸝，都不可以再讓她輕易摘下。

「別客氣，又不是甚麼大事。」

聖玄搖頭，說：「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

「那便不要再遺下了。」

「對了，殿下已經痊愈嗎？」

映期的口吻比在大宮那晚輕鬆多了，說：「是的，殿下亦很感激你的幫忙。」

聖玄真誠地說：「我都沒有怎樣幫你們。不過，只要殿下平安無事就好。」

只是，還未找出下毒的方法？

聖玄也不敢開口問映期，怕他會覺得自己煩人。

太子最終不單會登基，還會長壽，所以應該不會有事吧？聖玄唯有這樣想。

映期又說：「你上次跟我說過珍賈坊的事。今回，我想去查一查。」

聖玄亮了眼睛。要是映期要查，那代表太子應該都知道了？

「事實上，除了你上回說的事，最近珍賈坊還發生了一件怪事。」映期說：「珍坊主流了血淚，就像臣家那次一樣。」

聖玄一臉驚呆：「甚麼？」

「依珍坊主當時的情況，他比所有人都要吃驚。」映期話語平和地道：「於是有人認為，他是受到報應。」

聖玄不知道世間是不是真有報應這回事，但要是流血淚一事能協助揭開珍賈坊的假局，又有何不何？

他問：「你認為果真有報應落在珍坊主和臣府嗎？」

「我不知報應是否存在，但我希望更多人能看清，珍賈坊並非如大眾所想那樣博愛仁德。」

所以，映期也相信珍賈坊根本不是甚麼行善之地？聖玄心中感激。

映期又把珍賈坊血淚一事再詳細訴說，聖玄仔細聽著。後者真希望城玥也在，那位琥珺城主感應一下彩鳥，或許便能探知一二。

其後，聖玄說：「映期，我先去一塊地方。待會兒我跟你一起去珍賈坊，可以嗎？」

********

珍賈坊今天格外人潮滿患，因為來的人不是來拜廟，而是來圍觀看奇異景象，以及來看戲。

聖玄與映期來到坊中原本應該很平靜的空地，但出乎意料，現在這裏的人數或許比節慶時來的還要多。

空地中庭有三個男人氣定神閒地坐在高椅，還悠悠閒閒地喝茶，坐在最中間的便是一身淡灰袍的珍坊主，另外二人則穿深灰長袍。還有一個穿墨綠衣的男人站在空地中央的一座火爐前，爐內是燒得不弱也不烈的火。

聖玄定睛看。那個墨綠衣男人，不就是青津？他竟逃來古都？現在為甚麼又會在這裏？他是專業騙子嗎？

他望向映期，後者微一點頭，肯定了聖玄的想法。

聖玄有些擔憂地問：「青津是為達敏做事，還是為珍賈坊呢？抑或，達敏與珍賈坊都有關係？」

映期說：「青津會說數種語言，又會說奉承話，也夠厚臉皮，所以我猜達敏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找他在石壁打點，與招呼各國的競投者。我聽聞，此人實是珍坊主的老朋友，所以在這裏見到他，我並不覺得出奇。」

「達敏真不怕大宮知道嗎？青津可能會出賣他啊。」

映期聽後，淡淡一笑，說：「要是達敏怕王室，石壁的事便不可能發生。三不管的地域，就是那樣可怕。至於青津，則是個貪錢的小人，不過達敏搶了那麼多東西，也不吝嗇多給他數塊工錢了。」

聖玄瞪著青津。他那頭蟾蜍般的樣子現在更是討人厭，此刻他還十指與兩腕都滿是金戒銀鐲、玉環晶鏈。

「珍坊主，我求求你了，把我那家破屋還給我吧。」一個老人全身跪在地上。

珍坊主半挑起灰白眉，說：「陳伯伯，我們的人根本從來都不曾簽下任何字，你也不能如此糊塗吧。」

這位陳伯伯不就是上回跟太子來時見過的老翁？那時他還收下了坊主給的米。

聖玄看著珍坊主，後者兩頰上是兩道血紅印痕。但不同於臣家臣的驚惶慌張，珍坊主冷靜得驚人，還很大方的讓所有人看自己的臉。

此時，站在火爐邊圍觀的數個平民在叫喊。

「陳伯，別在這裏胡鬧了！」

「對啊，珍坊主那樣好，怎會騙人？」

「他不是每次都派米給你嗎？你怎能含血噴人？」

陳伯伯痛心的兩手打著石地，他身後的一個年輕少女說：「爺爺，不要跪他了，我們都沒有錯！」

「公子，你到了嗎？」

郁李見到聖玄已來，滿臉鬆一口氣，又朝映期點一點頭敬禮。他身邊還有林商長，他們兩人手中都拿著一張白紙。

聖玄點點頭，問：「發生甚麼事？」

林商長解釋：「陳伯伯被騙了，他的小木屋也被賣走。現在小屋沒有，甚麼都沒有了。聽說，他唯有先搬到斜心巷去住。」

郁李說：「公子，你也知道嗎？那天，不止珍坊主，還有坊內的那座晶樹風水擺設，竟也下血雨似的，滴著紅色水滴，很多人都看到了！」

聖玄點頭，映期剛才也說了。

經歷了那麼多，聖玄以為自己已經對這些奇異事件不感驚奇了。但親眼看見後，聖玄還是感到不真實。

之前擺在坊中的小型晶樹，現在被大方地放在珍坊主面前。它或許原是翠色，或是金色，聖玄之前都沒有留意，因為當時只顧與太子一起聽算命，但重點是，現在晶樹上的每顆樹葉晶石竟呈血紅色。雖然它現在沒有滴著紅水珠，但小小晶葉像是凝結了的血，很是駭人。

這出乎聖玄的意料。一般人要是看見這樣的情況，應該會像臣家臣般遠離這種奇物。但珍賈坊不單沒有把它拿走不讓人看見，還把它展示出來，歡迎大家來看似的。

聖玄提醒郁李：「你們都要冷靜一點，先不要衝動。」

「知道了，我們有十多個受害人，大家都不會胡來的。」郁李說：「因為大家都弄不清是甚麼一回事啊。」

忽然，圍觀中的人大喊：「晶樹本不是風水擺設嗎？現在竟然變成血紅色，難道不是天意？」

天星嗓音響亮，走到陳伯身旁。在場的人聽見後，議論紛紛。

其中一個穿深灰袍的男人，束著長灰髮，鼻下是兩道小鬍子，說：「這是天降異象，還要落在珍坊主這樣的奇人身上。」

聖玄明白了。只要能夠提供一個讓人信服的原因，珍賈坊便能把這一切奇幻都解釋之餘，還能把事情推向自己有利的一方。

「那兩人是誰？」聖玄問郁李。

「他們是珍賈坊的副坊主們。剛說話的是佐坊主，是坊主三兄弟中最年幼的。而流著長長灰白鬍子的那位是佑坊主，他是長兄。而珍賈坊的正坊主，便是二兄，也就是珍坊主。」

林商長有些焦急地說：「怎麼辦呢？連天也站在珍賈坊那邊嗎？」

「我沒有親眼見證珍坊主流血淚。」聖玄淡定地說：「但是我確定，現在他臉上的不是血淚，而是紅墨水。」

郁李驚訝地問：「真的嗎？公子是如何看出？」

「我是演戲的人啊，見過那麼多道具，怎不會分辨真假？血與墨水的物質不一樣，質地也不同，流落的痕跡因此不像。」聖玄說：「而且，你們仔細看，珍坊主現在的眼睛根本沒有流淚。」

郁李認真地看珍坊主。臉上紅痕連著雙眼，但的確不見淚水從他眼中滴下。

映期也說：「說不定，珍坊主完全說服了自己，那回流血淚是神蹟。所以，他們是反利用了血淚一事，想騙民眾，說這是天的意思吧？」

此時，天星又喊問：「為甚麼變的不是綠色之類的天然顏色，而是異樣的血紅？珍坊主這個模樣，怎可能是天的祝福？他為甚麼是流血淚，而不是在笑？」

佐坊主氣定神閒地說：「所以我們都說了，是因為陳伯伯你說謊，又讓神明見證，祂才會如此生氣。」

陳伯伯全身跪在石地上痛哭著。

圍觀的人又在低論。

「都說了，斜心巷的人不單骯髒，連大話都敢說。」

「是啊，為了騙大家同情，這樣的謊話都敢說出口，真是可恥！」

「窮也算了，竟敢誣衊坊主？」

此時，聖玄低聲說：「映期，我有一個想法。」

看著他那雙微呈彎月的淺褐色眼睛中帶著淘氣的笑意，映期兩角嘴邊微微掀起，說：「我好像猜到你在想甚麼。」

啊？那麼，他不反對？他的深邃眼神還帶著期待，閃映著光。

真好，聖玄心中笑想。

「今天人夠多，不錯。既然他們用了騙術，那我們也用一些小技巧吧。」聖玄說：「最重要的是，映期你也在。」

那麼之後，太子便能知道更多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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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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