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射進室內,昆丁才剛從美夢中被拉回現實,現在正坐在簡陋的床上等待著自己清醒。他回想起剛才的夢──那柔和的陽光,打在綠油油的草原,高聳的亞伯丁塔下方廣場上那些跑來跑去的小孩,還有各處街頭藝人以及遊客,這些人加起來都還塞不滿這座廣場。瀰塔放鬆地躺在他腿上、勾著他的手,一下看著廣場上的小孩,一下又盯著天空看,最後視線又跑到昆丁的下巴。她有一頭棕色的秀髮,但是在陽光的照射下被染成金色,還有那雙眼睛,猶如兩顆寶石,會微笑的眼睛。
當時昆丁才剛說完一則冒險故事,關於一位可憐男孩因為戰亂而與朋友踏上艱苦的旅程,正準備聽聽瀰塔對這故事的看法。這是一個禮拜中最好的一天,因為只有他們兩人,他記得這一天他們不會談工作上遇到的煩人事,也不會理會家人對彼此的看法,更不會談那些只顧著選舉而無視老百姓需求的政府,當然還有對未來的擔憂,那時彷彿只有彼此。
然而那是那時而非現在。現在的他正忍受著戰壕內的體臭、煙味以及各種他不知道的臭味,這些味道彷彿在提醒他現在在哪、離家有多遠、該做什麼事。昆丁坐起身時重重地嘆了口氣,雙腳踩進骯髒的軍靴,每次踩進去感覺都和這次一樣不舒服,而他也只能靠著時間去適應它。現在他心裡只存在著對這地方的厭惡,他不想起床,只想待在這,他只想像夢中那樣,躺在草地上,與瀰塔一起,又或著是坐在自家的辦公室,寫寫小說聽聽音樂,偶而還能與朋友出去散步,吸取來自各地的靈感。但事實還是他得起身,伸個大大的懶腰,感受著背部的痠痛然後走出宿舍,朝著他們臨時搭建的廁所走去。
他看著破爛的鏡子碎片,上面的泥土幾乎把它給遮蓋住。在戰壕裡的生活已經讓昆丁逐漸習慣頭髮發癢、渾身汗臭的感覺,他也發現自己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看見自己乾淨整潔的樣子,好像他從出生到現在都是這樣髒一樣。現在他光是臉上就有一兩處洗不掉的髒東西,外套上還黏著小小的土塊,也不知道是不是某種動物的糞便。最後,他穿上輕裝、掛上佩刀、拿起步槍,朝著外頭的叫喊聲走去。
「不禱告一下嗎? 希望索拉斯神眷顧之類的。」內森.德瑞安才剛朝著另一處戰壕喊完幾句,見昆丁走來便笑道。
他聽得出內森口中的嘲諷,「不然你活不下去嗎? 把頭盔戴上。」
「遵命,太陽神。」內森直起身子說,然後把鋼盔放到頭上。
昆丁在與瀰塔在一起後不久就跟著信奉太陽教了,這是普丹的國教。那時昆丁還不怎麼信神,但是瀰塔時常跟他說在她父親出車禍昏迷的過程中,她每天都會去教堂祈禱,希望太陽神索拉斯能夠將父親帶回這個世界,而現在她父親仍然活得好好的。而在昆丁踏入軍隊以前,那晚瀰塔還在他耳邊說他會繼續祈禱,希望昆丁可以早日回家,只是昆丁不知道祂有沒有聽見,或許祂太忙了,忙於處理上萬個像瀰塔這樣的禱告。
現在,不管索拉斯長什麼樣子,祂在昆丁腦海裡早已變成瀰塔,最近這幾天,他倒像是在向瀰塔祈禱。
光屬於您,感謝您帶給世間光與熱、保護我們免於黑暗侵擾。請保護我,如同您守護這個世界。昆丁在心中唸道。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昆丁又問。
「阿米又跑廁所,萊恩才剛起床。」內森回報。
「剛起床?」昆丁一聽立刻不耐煩,但是想想他不也是嗎? 於是點了點頭。
「好啦,今天的行程是怎樣?」內森問。
「還能是什麼? 你當這是郊遊嗎?」昆丁說。
「欸! 就是去郊遊。」內森大笑。
起初他們還會為巡邏任務事前討論的,但現在這每天的日常行程似乎已經不需要這種準備工作了,或許是因為敵人永遠不會打來,又或許是因為長官幾乎一個月只來三次,而且次數估計還會減少,這也是讓昆丁非常不想待在這的主要原因之一,因為他感覺自己早就不是什麼軍人了,更像是被流放的犯人。搞不好國內的新聞早就不報導我們了,現在根本沒有人知道我們在這裡。昆丁厭惡地想。
在西斯曼與普丹關係又變糟之後,國家便立刻將一部分兵力北上。最一開始這消息還真讓人振奮,好多人都迫不及待想來到邊境,作為第一批面對敵人的人,包跨昆汀也在內,當時他還聽好多人說要如何對付那些入侵者,昆丁甚至記得他父親曾說「要打趕快打啦!」之類的話。但現在已經四個月過去,那些與他在北方駐守的軍人估計也無聊了,而在國內的人可能都不記得這件事,普丹國內能讓百姓分心的事情多的是。昆丁再次想起瀰塔,她有張小女孩般的可愛臉蛋,對待他人那真誠的眼神。他還想起家鄉的街道,他可以在圖書館得到許多創作靈感,這一切似乎都在提醒他現在的行為有多浪費時間。
「就……」昆丁朝著前方茂密的樹林點頭,內森也看過去,「我們走到聖樹然後在繞個圓回來。」如果今天也可以早點回來休息,那也不賴。昆丁心想。
內森一聽輕笑幾聲,「看來連你也開始偷懶。」
「這樣不是很好嗎?」昆丁反問。反正我們在這裡也是在浪費時間。西斯曼不可能打過來的,我們當初到底在想什麼?
等到大家到齊那又是幾十分鐘過去,昆丁帶領著小隊伴隨著早晨深入距離戰壕處不遠的森林,此時林中的迷霧還未完全退去,泥土都是昨晚雨後的積水,森林到處都是長臂樹,它們的分支像是無數根粗大的深色手臂伸向遠處,有時候還會直直伸入同伴的地盤。古人總稱它們為吊人樹,因為上面可以掛上至少三四個人。
他們照著原本的路前進,四對眼睛朝著各處不停張望,就好像是有誰正埋伏在迷霧之中。沒走幾步昆丁就自己重回老本行,那就是幻想,幻想自己正執行一個機密任務,像是被派去刺殺敵國重要將軍,又或著是幻想自己是被皇帝派到遠方的永夜之地去屠殺黑影或死屍的精銳武士團。如果是那樣那該有多好?
「欸! 你說我們如果哪一天都沒有出去巡邏會怎樣?」萊恩.瑞文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劃破寧靜,也劃破昆丁的幻想。
內森果然是第一個回頭的人,「你說呢?」
「我不可能讓這事發生。」昆丁保證,雙眼仍然盯著前方。儘管他的想像力再豐富,內心塞滿再多情緒,外人看昆丁永遠都是那張撲克臉。
「萬一就在我們不巡邏的時候人家過來怎辦?」米朗.艾賽克斯指出,身為團隊裡最膽小的人,他會這樣懷疑也很正常。
「不可能有這事!」內森學起昆丁剛才的口氣說。「他們只是想要那幾座破島,給他們不就完了?」
「那叫做自由貿易群島,」昆丁糾正,「如果你懂它們的價值,你不會就這樣讓出去的,國家也不會同意你這麼做。」
「與百姓的性命比起來,那幾座島根本不重要!」萊恩宣布,然後看向內森,「你說是吧? 我像不像個有智慧的領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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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伯丁塔 : 位於尼斯城的地標物。
索拉斯神 : 太陽教中的太陽神。
普丹 : 位於奈哈哲東南部的國家。
西斯曼 : 位於普丹北方的國家。
永夜之地 : 太陽教中被認為是充滿罪惡的地方,可理解為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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