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把平時排滿滿的念書時間拿來練唱,會有多大的進步?
也許是班上的男生領袖雷鈞霆和女生領袖梁寶凜都全力配合,傅承沐的抱佛腳練習時間表被嚴謹執行,安邑潼不過是隔了兩次練習才來聽他們唱歌,就發現他們進步不少,和兩個禮拜前已經判若兩人。
指定曲的軍歌,從國小時他們就開始唱了,歌詞背得像國歌一樣滾瓜爛熟,平時老師也會特別要求同學喊口令和回話要大聲,而在合唱比賽,聲量大絕對占優勢。倒是自選曲,安邑潼本來想不透他們選〈知足〉的理由,依班上的調性,似乎會隨便選首合唱比賽常見曲目如〈媽媽咪呀〉了事。知道是黃睿依選的後,一切就有了道理。
黃睿依是一個很關心班級事務的人,據說在國中時,連相對較注重團體的傅承沐,運動會時也是坐在位置上讀書;黃睿依是唯一一個追著班上每個參賽者、幫他們加油的人,在班際籃球賽也拚了命當啦啦隊,不在乎別人對他投以異樣眼光。他溫柔而堅定,儘管知道自己改變不了班級風氣,也堅持位同學出一份心力。
軍歌合唱比賽前,傅承沐告訴安邑潼,「我其實很羨慕睿依那麼勇敢表達自己的想法,我也想要在班際競賽努力,可是我一個人沒辦法說動所有人,連跟我最熟的一樹也反對認真準備比賽。這次的歌是睿依提出的,投票的時候,他當眾告訴大家他看重這次的比賽,希望大家可以一起努力。就算當時的班導說那不可能,我們還是被他感動了,才會投票投出這首歌。如果睿依離開,我們就放棄軍歌比賽,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睿依知道後一定會很失望。」
隨著司儀唱名,同學們走上臺,像是排練時那樣完美地站在合唱臺上。韓宇真對手哈出暖氣,雙手交握後放開,將手放上琴鍵;林率優將長笛橫在唇邊,仍然面無波瀾;黃綺茗優雅轉身,對著觀眾深深一鞠躬,接受完掌聲後就轉回面向班上同學們。
安邑潼死死盯著黃綺茗,深怕她太緊張而出錯,幸好她綻放明亮的笑意,引領著同學也露出笑容,愉快地唱起指定曲。
唱得很不錯,和其他班比也不會遜色,安邑潼暗暗叫好,不愧是習慣高壓生活的學生,他們發揮得甚至比平時練習還好。從臺上他們的自信表情看來,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表現得很完美。
輪到自選曲時,安邑潼想到練習時學生們常常無法從唱軍歌的情緒轉換到唱抒情曲,不禁先捏了把冷汗。奇怪的是,黃綺茗在開始指揮前,雙手似乎先做出了某個手勢,讓合唱臺上的同學們臉色一凜。當〈知足〉的前奏響起,他們已進入狀態。
不知道是誰的歌聲在引領著大家,又或者所有人不約而同往同個方向走,悠揚卻而惆悵的歌聲,流瀉在體育館內。他們慢慢地唱出每個字詞,合唱聲中蘊含的豐沛感情,是安邑潼從未聽過的。也許正因為不是職業歌手,才能質樸地傳達出溫柔感性,好像邊唱著邊琢磨歌詞內容,尤其「笑著哭最痛」一句,彷彿他們自揭瘡疤,壓抑已久的感情正在動搖。
安邑潼不是評審,不過他想即便是專業評審,也很難評價這首歌。從某方面來說,這好像不是在「合唱」,不是為了比賽而生的美妙和聲或華麗技巧,大家只是各自唱著自己的部分,甚至用的是偏流行歌的唱法。
在他們唱完最後兩句,伴奏也奏到最後一個音,場內安靜了幾秒,才響起如雷的掌聲。安邑潼跟著用力鼓掌,掌聲之大叫他的耳朵嗡嗡作響,心底無法按捺下的抽痛,讓他沒辦法立刻笑著稱讚學生們。他還沉浸在歌曲之中,同學們也是如此,唱完後沒有卸下重擔的放鬆表情,反倒是若有所思。
待同學都回到觀眾席的座位上,最前排的傅承沐轉頭,沒有說話,僅是微笑著無聲拍了幾下手,就讓所有人理解他的意思。礙於其他班要上臺表演,安邑潼不方便大聲褒獎他們,可能也沒有別的鼓勵能像傅承沐的暗示那樣讓同學們開心了。
這樣的表現,能使他們班得到第一名嗎?很難說。若評審看重的是「合唱」,那麼有好幾個班級唱得更和諧優美,還入加整齊劃一的舞蹈動作;可是在所有學生都是素人的情況下,留一個獎項給他們班,也不過分,只能看評審的想法。
不斷堆砌的期待,讓安邑潼在看接下來的表演時都坐立難安。
終於到了宣布名次的環節,全場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夜暝高中從來不頒發安慰獎,軍歌比賽的獎項總共三個,也就是前三名。每個年級總共十個班,扣除掉作為特別演出嘉賓參與比賽的藝術特招班一年一班,剩下9個班級,得獎的機率是三分之一,好像挺高的。
當然,實際上不能這樣算。
首先宣布的名次,是第三名。
當司儀喊出「一年六班」的時候,有的班級開心,有的班,例如十班,則完全洩氣。傅承沐說了想拿「前三名」,說白了就是他們角逐第三名還有點機會,再提高期望,就太樂觀了。
對上傅承沐的目光,安邑潼僵硬地扯出苦笑,傅承沐的雙眼卻炯炯有神。
「第二名是……」
安邑潼屏住氣息。
「一年十班!」
頓了一秒後,全班爆發出歡呼,興奮到像是他們得了第一名般;然而,他們清醒的速度也很快,叫個幾聲就重歸於靜,剩下不明所以的常嘉矩獨自叫了一聲,聽到周圍傳來訕笑,才連忙閉上嘴。
接著司儀又公布第一名是一年二班,成績都公布後,幾家歡樂幾家愁,十班絕對是屬於歡樂的那邊。少數冷靜的幾個人之中,包含解一樹,他對坐在旁邊的傅承沐說:「還是輸給二班。」
安邑潼橫過夾在他們中間的傅承沐,拍解一樹的肩膀說:「第二名就很棒啦!」
傅承沐也笑著說:「已經比我們預期的高了,回去要好好辦慶功宴。」
坐在解一樹正後方的小花蕾勾住他的脖子說:「這種時候不要潑冷水!要開心!」
解一樹看向傅承沐,傅承沐起身,唇角隱約上揚著說:「我去領獎。」
看著傅承沐站在臺上,領過學務主任頒發的錦旗,安邑潼激動地鼓掌,傅承沐也終於沒再抑制笑意,罕見地展露陽光笑容,將錦旗展開露出「第二名」三個字走回座位,接受班上同學鼓譟式的迎接。
「好棒!我們真的很棒對不對!」小花蕾像是雀躍的小狗,一下用小拳頭捶傅承沐的肩膀,一下纏著安邑潼問。
安邑潼暢快地笑了,對著所有同學說:「對,你們超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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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教室,傅承沐就請全班身高最高的周成炫把錦旗掛在教室後面。這是除了整潔和秩序獎以外,他們的第一面錦旗,高懸在釘滿成績單和考卷詳解的公布欄上,成為一片白紙黑字中少數的鮮豔顏色。
在四下無人時,安邑潼喜孜孜地看著那面旗幟,突然背後有人用力一拍。
「唉唷喂!」
轉過身,他看見雷鈞霆爆笑,梁寶凜也被逗樂,噗哧笑出聲。
安邑潼想起這兩人的舊情,嗯,千萬不要提起那段關係。
「不要嚇我。我的心靈很脆弱。」
「哈哈哈,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閔白痴被我們趕出去了。」梁寶凜笑開懷說。
「你們還是下手了啊!」今天早上,安邑潼就看到閔良昕的座位淨空,還以為對方是換座位,若是離職,效率應該不會如此之高。
「當然囉,不然他忽然開竅報復你怎麼辦?現在他連去動物園裡教猴子上課都不可能,八成是回家種田了吧!你看我們對你多好。」
「謝謝,你們幫了大忙。」
雷鈞霆說:「聽說老師你真的相信紅琴房鬧鬼?那是我們用符咒做出來的!肩膀受傷的那個人是跌倒被東西劃到,掐脖子是我編的。」
「很多這類編出來的故事,都是渲染後的結果,每年都會流行一兩個啦。」梁寶凜說。
安邑潼說:「但是別班同學也相信了啊!又不是我太笨。」
梁寶凜說:「很多人根本不信,大家只是覺得假裝學校有怪談很好玩,就跟風散播。」
「我可是真的被嚇死了欸。」
雷鈞霆笑說:「我就說要用長髮的女鬼。大家最怕的一定是王道的長髮校園女鬼啦。」
安邑潼愣住了。
「長頭髮?」
至於傳說中的紅琴房少女,安邑潼一直以為傳言與他所見的事實的出入,是大家以訛傳訛造成的誤差,因為……
他看到的紅琴房女鬼是短頭髮的啊。
正好其他同學陸續回教室,黃綺茗也回來了,他立刻叫住對方。正要問紅琴房女鬼的事,她就搶先說:「我們今天唱得很棒對不對!」
「超棒的!我被你們嚇到,怎麼可以唱得那麼有感情,你們得第一名也不奇怪!不過我想問妳喔,比賽時,在唱自選曲前,妳比的是什麼手勢?」
「我比了黃睿依的符咒開光手勢,讓大家記得,這首歌是他選的,一定要好好唱。
「黃睿依不是很強嗎?他怎麼會需要手勢輔助?」
「是一種儀式感吧!跟他一起去工作的時候,看他做出手勢,我也會覺得安心。」邊說,黃綺茗擺出那個手勢,卻是安邑潼再熟悉不過的動作。
「這是黃睿依專用的?」他的血液幾乎結冰。
「一般人不會想到這樣做吧,通常都是雙手合十,或是模仿動漫裡的手勢。我自己剛學的時候是唸咒語啦!像是霹靂卡霹靂拉拉……」
的確,那不是常見的手勢。
可是,安邑潼在紅色琴房裡遇見的女鬼,教會他雙手擺出三角形手勢來開光符咒,那個手形和黃綺茗示範的如出一轍。
「妳有和黃睿依的合照嗎!」
「嗯?好像有,等我一下。」黃綺茗掏出手機滑呀滑。
在一旁默默聽著他們對話的小花蕾,遞出自己的手機,螢幕裡正是她與一個男生燦爛笑著比剪刀手的合照。「他」有著中性的短髮,左耳戴著一個迷你同心結的耳環,比一般的耳環還大,特別顯眼。
在紅琴房裡和鬼近距離溝通時,安邑潼之所以判定對方是女的,是因為紅琴房少女的傳說給他先入為主的想法;另外就是祂體型纖瘦,髮型也較像女孩子會剪的短髮,低著頭時大半張臉都被頭髮遮住。
但如果那根本不是其他人口中的紅琴房少女的話……讓一年十班氣氛掉入谷底的那起事件,主角的冤魂,還徘徊在這所學校?
他根本沒想到,在任務中死去的黃睿依居然會出現在校園。檔案室調不到黃睿依的照片,他又擔心冒失向同學提起這件事會讓他們不舒服,所以從來都沒有看過黃睿依的長相,僅是從大家口中聽說有關他的事。倘若學校想方設法壓下相關的消息,又怎麼會放任冤魂停滯在此?重塑琴房結界時,校方有發現黃睿依嗎?還是在那之前,黃睿依就消亡了?打從黃睿依第一次遇到他,張口吐出的就不是惡毒的詛咒,而是有要傳達的事。黃睿依的靈體從未試圖傷害他,能造出自己的空間,更證明祂生前是力量強大之人。
安邑潼趁著黃綺茗被別的同學叫走,向他比較熟的小花蕾交代前因後果,聽完,小花蕾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睿依是和所有人都能處很好的那種,有些時候會加到我們這團人一起玩,以前我們體育課常常一起打球。他果然不在了。」小花蕾吸吸鼻子說:「就算變成鬼,他也不是凶靈。老師當時可以開光符咒,是因為老師相信了睿依,睿依一定是知道這點,才幫助你。」
「但自從紅琴房的結界重架後,我就再也沒遇到他,也沒有感應到任何類似的東西。」
小花蕾發呆了幾秒,站起來說:「要把這件事告訴班上的大家才行!」
「我找個時機告訴同學們,不過希望事情不要傳開,因為事情有點奇怪。睿依是在校外做公務的,靈體卻遊蕩到校園,這是不是代表他其實是在琴房裡……離開的?」
「靈體通常會在生前最後地點遊蕩,範圍可能是整間學校內,我覺得是因為我們班的人在假造紅琴房傳說的時候,刻意削弱了紅琴房的結界,所以睿依才會在那裡現身,其他地方都會抑制他的力量。」
「當初到底發生什麼事?」
「大人只有說睿依失蹤,現在證實他已經……不在了,我們都有想過這個結果。我們完全查不到當初的公務,甚至在睿依出事之後,我們也沒再見過班導,就又傳出他被我們霸凌自殺──根本不可能!我們開學以後還沒見過他,怎麼會害他自殺?」小花蕾彷彿想到什麼,喃喃地說:「是學校要模糊焦點,把輿論轉到我們班上,也讓我們沒空去查睿依的事。」
「我們再回去琴房,看看能不能找到睿依。」
「先趕快告訴大家。」小花蕾抓著安邑潼的手狂奔。
事情嚴重了。
一切還沒結束,只是開端。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XHSxUb67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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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鮫島事件」結束了,下一篇會是第二集。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R8HEkVfq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