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余香让苏林和纱绫都坐在后面的座位,开着车上了去阳城的路。
离开华芳的旅途很安静。苏林静静地看着车子从公园路到麻园路,老干部活动中心楼顶的亭子非常显眼,过了就是八一广场,广场得名于旁边的军分区。麻园路两侧民房林里,上段则是新城区,房屋明显比公园路更现代化。这时车子路过了汽车东站门口,转上了学院路。
再往前走就是2路车的起点站,接下来就正式上了贵毕公路。
上贵毕公路之前苏林都很安静,或者是平静。他抓紧每一秒钟时间端详了一下华芳城的概貌。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他希望多记住一些家乡的景物,把记忆储存在大脑深处的抽屉里,有空的时候把它们打开,拿出来回味、欣赏一番。2009年的华芳不像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华芳那么破旧,整个城市变新、变现代化了,与此同时,也不那么纯朴了。苏林不知道是用有惊无险,还是用侥幸脱身来形容这一次的华芳之旅才合适。十九年来,他第一次进了华芳唯一的一座教堂,并在教堂发现了一个还保持着美好人性的天堂。
上了高速公路,景致变得单调起来。苏林回了回神,说:“嬢嬢,我欠教会一个情。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一定把‘三自’两个字从教会的牌子上摘掉。”
“那就看你的了。”余香说,“要是黔诚有你这样的雄心就好了。”
“等下,‘三自’是什么意思?”纱绫问。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苏林说,“反正到阳城还要四个小时,我就给你说说吧。”
“又要开始你的长篇大论?”纱绫说,“讲吧,我喜欢听你讲历史,你讲的历史总是比我们从小学的历史有趣。”
“那是当然了。”苏林说,“教科书上的历史绝大多数都是被歪曲的,与真实的历史大相径庭。”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共产党反对宗教信仰……主要是反对基督教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自称自己的治国理论源于马克思主意,马克思又推崇无神论,共产党肯定要否定神的存在,于是,所有敬拜神的宗教都成了迷信。
“现在我就先不讨论神的存在与否问题了,我还没开始研究哲学呢,不过我知道一些著名的科学家……比如帕斯卡,”他比划着,“就是发现大气压力的那家伙,物理书里不是教过一个叫‘帕斯卡’定理的东西吗?就是他,曾经证明过神的存在。无论如何,在所有的宗教当中,共产党尤其抵触基督教的存在。
“要说原因,我认为,是因为基督教世界认为,世界的最终形态是上帝的王国降临,所有死的人和活的都都会受到最公正的审判,以决定去留。而所谓共产主义所描绘的世界的最终形态,是一个‘大同’的社会,人人平等,每个人都有一样多的财富,做着绝对均等的工作。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对于信奉结果主义的共产党来说,他肯定要抵触另一个说法。可怕的不是不让人民接受教育,而是只让人民只接受一种教育。共产党就是这样的反文明事情的身体力行者。不让人有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力,直接说宗教是错的,马克思是对的,误导大众。”
“现在谁都知道那个共产主义的社会就是个笑话,谁会相信啊。”纱绫说。
“共产党就在假装相信啊。”苏林说,“光从人性的贪婪本质这一点来说,那就是不可能实现的。邓小平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后富。现在呢?我在网上和一些有钱的人讨论过,他们说,他们有钱是因为他们努力,穷人没钱是怪穷人自己不努力。他们不知道,他们这话是在反对邓小平。
“毛泽东刚刚掌握政权的时候,对教会是毫不留情地打压,那恨得要死、怕得要命的劲头,简直是在对付洪水猛兽。到了1954年,政府才提出条件允许教会的存在。条件就是‘三自’:第一是自治,意思是我们都是国内的宗教团体,和国外无关。第一条就很荒唐,本来基督教就是西方传来的,怎么可能和国外无关。第二条是自养,意思是教会的经济事务完全自己包办,不接受外国的资助。这一条不是在培养教会的独立能力,是怕有了国外支持,教会内部形成反共的政治力量。最后一条是自传。
“自传才是最荒唐的一条,意思是国内教会的人,得按照国内教会对教义的理解去传道。这不是鼓励教会的本土化,而是要根据中共强加于教会的一些思想进行传道。其实教会屈服于‘三自’,就表示已经屈服于中共的专制。教会也可怜啊,不屈服就被彻底打压。”
“果然很可怕。”纱绫说,“民间流传的话是有道理的,在这个政府的高压下,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都可以,只要不反共。”
“其实我觉得,虽然教科书里说宗教已经不能带给人们好处了,神也不存在,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基督徒们的善良。”纱绫说,“嬢嬢你和黔诚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你们帮助,我们现在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汤牧师也是好人。这么多好人聚在一起,怎么可能是去搞什么危害国家安全的活动。”
“哈哈。”苏林说,“不求每个人都成为基督徒,大家能有你这样的想法就好了。”
这时,余香突然一个急刹车,苏林和纱绫都被惯性推到前排座位的靠垫上,结实地撞了一下。两人回神过来,只见前面停着一辆闪着灯的警车,外面的警察正在对这边挥手示意停车。
苏林和纱绫照本能地蜷缩到了前后座之间的小缝隙里。
余香按照交警的指示,把车停下来了。
前面二十米开外的警车里又出来一个警察,准备拦雪铁龙后面开过来的车。
余香开了车窗,正好拦她的警察就走了过来。
苏林听见警察操着大方口音问:“驾照?”
停车前一刹那,苏林看见前面车辆,都被打开后排车门,查看坐在里面的乘员情况。完了,看来在劫难逃,警察真的开了车门,自己除非有隐身衣,或者会遁术,否则,就算插上了翅膀飞走,也会被警察发现。
“我晓得华芳出了事,你们现在任务忙。”余香递给警察自己的驾照,“我也是赶回报社,配合你们做好宣传报道和舆论导向工作的。你晓得的,社会上关于这件事情,谣言多得很,报社和你们省总队宣传处都在等我去采访……怎样,没得问题吧?”
余香说话期间,警察已经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驾照簿子,听到余香表明记者身份,他连忙站直身子训练有素对余香敬了个礼,然后把记者证还了余香:“不好意思,记者大姐,差点误了你工作。没事了,一路顺风。”
余香也不多话,关好车窗,把车开回到了高速路上。
苏林和纱绫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两人还是不敢冒出头来,好像交警还在旁边似的。
“可以出来了,娃娃们。”余香笑着说,“几个破交警而已,不用怕。”
纱绫先坐了起来,苏林才爬起来,满头都是冷汗。他用手擦了一把,说:“嬢嬢你给他看了什么?”
“呵呵,你也看看吧。”说着余香把自己的驾照扔到后座给苏林。
苏林拿起驾照,翻了几页,发现和自己的驾照无异。翻到最后一页,他才恍然大悟——驾照透明的夹层里夹着一张小卡片,卡片正中央有是几个很显眼的大字:“华芳地区交警支队特勤记者”。卡片上单位一栏的字更不得了:贵州都市报驻华芳记者站特约记者。难怪交警这么容易就放行了。
“啊,我差点忘了嬢嬢你是记者了。”苏林说。
“他们把我当自己人了。”余香坏笑着说,“不过嘛,你们还是不够聪明。车子就这么丁点儿大,躲在后座哪里躲得过去。刚才最好的办法是假扮情侣抱在一起装睡,不要给他看到脸就行了。”
苏林一听乐了:“哈哈!好主意!早点想到这个办法就好了。”
纱绫听了这话脸红得像个印第安人,抱着双手恶狠狠地瞪着苏林说:“你想得美!来啊,看你敢不敢碰姐姐我一根汗毛。”
余香也打趣道:“苏林,前面也还有交警。”
“算了吧,嬢嬢”,苏林又严肃起来:“真给他们逮住就不好玩了。”
回去阳城的路上,纱绫不忍心一直让余香蒙在鼓里。和苏林商量了一下后,她简单对余香解释了一下上个星期五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说完,她自己都吃了一惊,短短两天时间,竟然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复杂的事情。
苏林把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思考。他试图回到对龙吟社最原始的认识上,把目前掌握的线索串联起来。
苏林想,康有为提出了君主立宪,慈禧和光绪都不同意。在这种情况下,康有为退居加拿大,创立了保皇派。康有为选择加拿大而不选择当时主流的美国或者日本也是有原因的,作为英联邦成员国之一,加拿大实行的就是君主立宪制,即形式上承认英国女皇为本国国家元首,但在司法和行政等等方面却完全独立,有着自己的政府首脑。这样一来也体现了康有为君主立宪思想的决心。但是换到后来的辛亥革命,孙中山及其革命党直接是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完全把满人当外人看。在那种情况下,苏林搞不明白,满清还不如接手了康有为的君主立宪的想法,虽然没有实权,至少能把王位保住。难道清政府真的那么愚蠢,就算整个被推翻,也不肯作出丝毫的让步吗?
苏林整理了一下思路,又想,如果真的追究其中的原因的话,不同的学者可能提出几百上千种说法。孙中山好不容易建立了民国,正在实行宪政的时候,却把大权交给了袁世凯。主流的观点是说袁世凯当时的势力比较强大,加上袁世凯曾经是清朝大臣,又是汉人身份,革命党人内忧外患,推举袁世凯当临时大总统。结果袁世凯上任没几天就搞了复辟,让革命党人大失所望。苏林不可能去揣摩国父的心思。可以肯定的是,让袁世凯复辟,绝对不是国父所期待的。
想到这里,他把问题归结为两个:满清为何死不退位,孙中山因何推举袁世凯?
辛亥革命期间,国父动用了洪门保守的秘密——一件武器。这件武器的威力是有目共睹的——终结了中国的封建时代。苏林感觉到自己离揭开谜底更近一步了。他问纱绫:“纱绫,根据你了解的国安,你觉得我们可不可能这么一次又一次地跑脱,不被他们抓到?”
这个问题点醒了纱绫。她的眼珠机灵地看看苏林,又看看前方,同时她在脑筋里回忆了一下近几天来发生的事情,说:“可能性不是没有……不过我也觉得不正常。”
苏林开始感觉到了身体里微微发热,这是热血沸腾的前兆。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又用两个手指夹着嘴唇,说:“好吧,就算我们这几天真的机灵过人,运气也不是一般好,加上那么多人帮助,使得我们一次又一次从国安的眼皮地下逃脱变为可能,那么……”苏林半闭起眼睛,放慢了语速。
纱绫和他很是心有灵犀。经过苏林这么一点拨,她接着苏林的话说:“国安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你抓起来,像是抓你爸爸妈妈一样,突然来个措手不及。”纱绫紧张地看着苏林,清秀的脸上挂上了愁容,两只黑色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瞪着。“我明白了。”纱绫说,“国安一开始就没有想抓你,他们一直是在假装追捕,其实是想加速你揭开谜团的过程。他们一开始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你或者你家人,而是那个秘密。”她低下了头,“我应该早点想到的。”
看着纱绫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苏林的同情心被完全牵动了起来。脑子里的历史问题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伸出手像摸摸纱绫的脸,安慰安慰她。
“绝对是这样!”纱绫突然抬起了头,握着两个拳头,干劲十足的样子,“我们都被他们被骗了。只要我们一解开谜题,他们就会马上出现,把成果盗走。所以他们才会选择你。你爸爸妈妈和龙吟社有关系,你们一家的言行也不免和这秘密组织扯上关系,就像你会写桥纂体字。而且你自己不知道那个秘密,又具备解谜的可能,国安才会选择你作为利用对象。”
“你和我想的一样。”苏林说,“依我看,现在抓我们的国安也不知道他们的上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然在毛纺厂时候,国安怎么敢用枪指我。”一想到自己用枪指着自己时候的画面,苏林还是心有余悸,“这样也说明了为什么国安一定得留我活口。我还注意到一点,他们追我们追得不是很卖命。从毛纺厂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车子虽然给我撞了,但是他们完全可以随便拦一辆私家车从我们后面追过来,不过他们没有这样做。”
“你被他们用枪指着?”余香惊讶地说,连回了几下头,雪铁龙C2开始走起“S”路线来,苏林和纱绫坐都坐不稳。“他们居然敢用枪指你?你才是个大学生啊!”余香又说。
“不不不。”苏林辩解,“是我先抢他们的枪去威胁他们的。我的目的就是想试探一下他们是不是要抓活的。如果是死的也可以的话,我也不在乎了,他们随时可以把我打死。”
“天,你胆子太大了,苏林。”余香说,“小纱绫,你怎么不看着他点。”
“我的错。”纱绫说,“当时我就不该答应他的破计划的。”
“你胆子真的太大了,小林林。”余香的头发在回头时候弄乱了,她头发也顾不上梳理,说,“不过那些家伙也真的过分了,居然这样对待一个学生。只是个学生,至于不?”
“不说这个了。”苏林笑了下,“已经过去了,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的。谜底我还是要去解开的,半途而废不是我的作风。我倒想看看国安拿这个秘密去能做什么。”
“既然他们不是真心要抓你,你不是什么都不用怕了。”余香又说,“还不如和我回华芳去,至少可以先住我家。”
“那可不行。”纱绫说,“苏林的爸爸妈妈还在国安手里,如果苏林就这么停下来的话,估计国安会更强硬地逼供。再说吧,如果他们逼供不成,又来找苏林麻烦,也不是不可能的。”她眼珠一转,“我有个更好的想法。”
“什么想法?”余香问。
“我们可以先把秘密解开……”纱绫看了看苏林。她意识到自己把前提说得太长远了,苏林才把牛皮纸搞丢,找徐丽也没有眉目,解开谜题谈何容易。不过话已经说了一半,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只要我们解开了谜底,可以反过来用这个和国安谈条件。既然是足以动摇一个国家政权的秘密武器,国安肯定不敢怠慢。比不得他们禁止异议作家写文章或者禁止家庭教会户外敬拜,那些人其实不对政权构成威胁,只是政府风吹草动都当做大事。我们掌握的可是实际对它构成威胁的武器,我估计,国安要做的工作是招安而不是胁迫。”
“招安?”苏林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大声喊了出来,“抓走我爸妈,用枪指着我的脑袋,逼的我有家不能回、有手机不能打,还想让我为他们做事?开玩笑吧!”
一听这话,纱绫气得把脑袋扭朝一边,说:“这就是他们的办事方式!”
“林林,人家纱绫又不是故意逗你生气的。你这样大声对人家说话不好。”余香说,“还不快主动给女生道歉。”
苏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想道歉,却碍于面子,有点开不了口。他瞥了一眼纱绫,纱绫抱着双手看着右边窗户,正眼都不肯看他了。他只好鼓了鼓勇气,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说道:“对不起,纱绫,不该对你发火的。”
“哼!”纱绫一回头竟然笑了起来,说:“出息!让你道歉你还真就道歉了。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可爱的男生。”
被纱绫当弟弟看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离星期一早晨国安上班还有二十个小时。被迫离开华芳,徐丽下落不得而知,又搞掉了羊皮纸信封。苏林的心情一片灰暗。
第四十三章
苏林坐在车里琢磨半天才想起来,余香是《华芳日报》的编辑兼《贵州都市报》特约记者。早晨在龚洪文家看的那篇杜家的车祸报道很不自然,作为一篇正规记者写的报道,漏洞显得太多。说不定之后的调查可以借助那篇报道展开。
想要了解十多年前的一篇报道的话,除了问报社里工作的人,还能问谁?他不由得自己在脑筋里咒骂了自己几句,然后问:“嬢嬢,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你。”
“你讲。”余香说。
“我们先不管记者的水平如何,一篇车祸报道既然出来了,里面只字不提死亡人数的具体数字,你觉得这个正常吗?”苏林问。
“不正常。”余香说,“至少也得说多少人伤亡,或者给出一个大约的数字。你们说是的你们在龚医生家看到的那篇剪报吧。”
“对的。”苏林说,“果然那份报道很蹊跷。”
“记者是谁?”余香问。
苏林和纱绫一愣,没反应过来。
“谁写的那篇报道?”余香问。
“哦,我想想。”苏林头都想大了,就是想不起来记者的名字。
“李兴。”纱绫说,“我记得,因为他和我同一个姓。”
“我记得这个人。”余香说,“我在《华芳日报》社当了二十二年编辑兼记者,李兴这个人我有印象。他和我基本上是同时进报社的,个子不算高,不过长得特别结实。李兴这个人和编辑不是很配合的那种,所以一直都是个小记者,没有升职。你们这么一说我真的想起来了,十多年前他一直在神经兮兮地去调查一桩什么案子,有几次还弄得无故缺旷,被主任警告。为此交警队去打过几次招呼叫停,他还是不依不饶的。后来好像是1995年左右,他就调到《贵州日报》工作去了。”
“这个时间很吻合。”纱绫说,“苏林和杜仿芸都是1991年生的,1992年杜仿芸车祸死了,李兴调查调查这个事件调查了几年,后来迫于高层压力被调任到阳城,1995年就走了。”
“有意思。”苏林沉思着说,“看来我得去拜访一下这位记者。”
“这个做法很对。”余香说,“党报党刊的新闻报道的真实性和准确性都会打折扣的。就拿这个车祸来说,采访以后,得请示交警队,交警队觉得问题不大,就允许报道。但是如果交警队觉得事情很严重,他们又没有破案,报道出来会让他们难堪,这种情况下多半就会对报社施压,不许报道。所以说你现在能够找到李兴问问情况的话,很可能会了解到更多真相。”余香耸了耸肩,“不过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他还记得多少就不敢说了。”
“反正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苏林说,“也好,这样一来在阳城有点事情可以做。”
“你们今天先好好休息。”余香说,“报社今天不上班的。李兴离开华芳的时候没有留电话号码,那个年代手机还不流行,留个家庭电话到现在也不一定还在用。你们随便找份报纸,查一下《贵州日报》社编辑部,然后打过去问李兴这个人就可以了。只要他还在《贵州日报》,你们就可以找到他。”
“我懂了。”苏林说,“谢谢你,嬢嬢。”
余香一路开过了贵毕公路,离阳城只剩下半个小时左右路程时,上了贵遵公路。据说,贵毕公路当年修建的时候,被贵州省交通厅长卢万里腐败掉了一半资金,所以,双向四车道的贵毕路成了成了双车道,使得超车极为危险,成了最为恐怖的夺命路。到了贵毕路和贵遵路交界处,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双车道变成了四车道,每个司机开到这里都会不由得大舒一口气,之后的驾车危险系数小多了。
余香想到阳城的国安也许会在收费站这样的地方设卡,就绕了点路,从贵遵路南下上了兰海高速路,准备从北进入阳城,而不是一直顺着贵遵路从西边进城。
华芳到阳城短短两百公里的路,中间必须经过华芳站、归化站、阳城站三个收费站。这样一来,以2009年的物价水平,在阳城与华芳之间往返一次,光是交给收费站的钱就高达160元之多。让苏林奇怪的是,纳税人的钱修的公路,为什么还要纳税人交钱才能走?
苏林毕竟是在华芳长大的。家虽然搬到了阳城,可是心里那个家还没有完全地搬过来。眼看着前方路上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多,就要进入阳城城了,他一点回家的感觉也没有。反倒每次从阳城去华芳的时候,都有一种即将跨进家门的归属感。那是一种特殊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吃惯了母亲做的甜点,长大后长期离家,偶尔尝到类似的味道,思乡之情便油然而生。
苏林在车里坐立不安,眼睛不看前面,扭头看着消失在身后的路。他不喜欢距离华芳越来越远的感觉。
余香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从从旁边的副驾驶座上把挎包抓到怀里,从里面找出来一个白色信封。
“林林,你拿着这个。”她把信封一下扔给苏林,“里面是两千块钱,把你送到阳城我就帮不了你什么了,钱你先拿着,肯定用得上的。”
听说信封里是钱,苏林一下呆了。他把信封往前面飞副驾驶座一扔,说:“谢谢你的好意了,嬢嬢,钱我可不能要。你又送我来阳城,又告诉我联系李兴的方法,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哪还能要你的钱。”装着钱的信封落到车座上,像是一个巨大的包袱离开了苏林的手里。苏林如释重负一般搓起手来,心想本来还以为回去华芳之前从银行卡里取三百元钱相当吃紧,结果在华芳几乎没有花钱。
他看了看表,时间是下午6点58分。天色开始变得灰暗,傍晚来临。星期天晚上是个不好不坏的时间。好在还不用工作和学习,还可以享受最后的轻松。不好在玩乐的同时会不由得想到第二天得早早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
“现在不是你客气的时候,林林。”余香说,“这可不是给你的压岁钱。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等你过了这一关再还我也可以。总之,你现在必须把它拿着。我临时只拿得出来那么多,有总比没有好。”
一股愧疚感升到了苏林心头。他压根不想碰余香拿出来的钱,看都不想看一眼。问题是,没有点钱在身上的话,在阳城能坚持多久?他看着前面的白色建筑物就失落,不找到那个秘密武器,这样的逃亡生活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
有那么一瞬间,苏林想干脆给国安抓去就抓去了,要打要骂,随他们罢,没有尽头的逃亡日子实在太痛苦了。在阳城,中天·托斯卡纳有个家,师范大学有个寝室,可是这些都是不能回去的地方。想到这里他又一肚子火,自己没招谁惹谁,凭什么给落到这么个地步?所以,话说回来,就算只是赌上这股不服输的气,也不能自暴自弃让国安抓去了。
他对余香说:“嬢嬢,把我们放在大营坡附近吧。那地方是阳城的城乡结合部,人又多又复杂,国安肯定找不到我们。《贵州日报》社就在大营路,明天也好找过去。”
“好说。”余香说。
苏林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快到目的地之前的片刻宁静。他感觉到太累了,不单是因为前一夜只睡了六个小时,自从被国安盯上,他就没停下过思考。一边要收集线索解谜,一边要和国安斗智。他不知道具体的下车时间,不过他很肯定休息时间不会超过半个小时了。这点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多了只会让他更烦心,虽然阳城不是个让人向往的目的地,可是总得去,早去比晚去好。时间少了也不好,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让大脑休息的机会,逃避一下也好。
纱绫频频看表,一直在计划时间。在华芳她是主张苏林赶紧回到阳城的,不过她并不想一到阳城就投入到下一个环节的行动里。从星期五晚上到星期天,神经一直都是绷紧的,一直这样卖命地干下去早晚会精神崩溃。无论如何她不想要苏林放弃,不然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目前为止苏林一直没有让她失望。特别是辛辛苦苦跑到陆原家,发现转龙盒被陆晓峰卖了。还有离开福音堂,羊皮信纸封找不到时,她都担心苏林因此放弃。苏林虽然动不动就掉眼泪,这种坚持不懈的精神是纱绫从来没有见过的。
余香把车开到大营坡,天几乎黑尽了。路边已是万家灯火,昏黄的路灯映照着和着稀泥的道路。新添高速路上车子川流不息,一串串车灯留下的光线像彩带一样在城市飘来忽去,时隐时现。
苏林和纱绫走下车,不禁打了个寒战。阳城和华芳温度相差很小,好在风没华芳那么大。习惯了车里的温度,下车来还真不适应。
余香又把装着两千块钱的信封递出了车窗外,说:“还不快拿着,趁还没有感冒赶紧去买件衣服也好。”
纱绫把头转朝一边,她不想看别人因为钱而客套的样子。
苏林干干脆脆就把信封接了下来。信封拿在手里,似乎比它应有的分量重得多。
“嬢嬢,对于还钱我不能给你什么保证。”苏林说,“我完全不知道我现在到底该做什么。”他看了看前面的路,顺着路灯,眼光到了大营坡十字路口,朝四个方向分散开来。
“你试着相信女人的直觉吧。”余香笑着说,“找个愿意和你患难与共的好女生不容易,看到了合适的就把她带回华芳吧。”
余香的话是指纱绫。苏林被说得面红耳赤,他用眼角瞟了纱绫好几眼,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嗯……谢谢嬢嬢了。钱……”他吞吞吐吐地说,“谢谢给我钱……你……一路保重!”
“我还没说完话呢。”余香说。她转向纱绫,说:“小纱绫,我就把苏林交给你了。他要是不听话,就给我说,我来收拾他,好不?”
“包在我身上。”纱绫笑着说。
“真可靠。”余香说,“我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赶紧去休息吧,明天好联系李兴。如果报社为难你们,就打我电话,我来搞定。”说着,余香对两人挥手道别。
两人站在路边,一直看着余香开的红色雪铁龙C2消失在十字路口的拐弯处。
余香一走,又只剩下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了。苏林顺着新添大道往南走没几步,就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但是,总不可能往回走。十字路口的西边是通往财经学院的路,星期五晚上纱绫就是带着他走的那个方向。东边就是去大营路,通往报社,现在去还太早。他选择了朝南走的路,那边过去有一些小餐馆,兴许还有旅店和网吧。他想试试在网上搜索一下杜家三代人的名字会看到什么样的结果。。岁钱轻松。不好在玩乐的同时会不由得想到第二天得早早从温暖的被我
张震看了看表,5点40分。华芳国安处那边黄涛送的人就快到了。他灯也不开,借着外边院子里昏黄的灯光,摸黑披了件外衣,走到庭院门口点了根烟。他觉得时间不多了,必须趁着星期天审出来个所以然。到了星期一,国安和公安正式上班,省政协也上班。一旦周强接到公安的传票,肯定会作出反应。他都不太敢想象周强的反应是什么。他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不过,要是没有上头那个大人物撑腰,他的底气就十足不起来。
一阵凉风吹来。星期六下的雨水还没有干,度假村的院子里好几洼水。由于是淡季,老板也没多雇伙计。院子里种的几根竹子整个冬天没人修剪,东倒西歪靠在墙边,眼看就要倒了。院子里昏暗的灯光招来了几只早醒的虫子,在灯泡周围飞来飞去,想尽力靠近那团明亮且炽热的灯丝,可是,却被看不见的玻璃外壳给阻隔了。
张震不知道巧月早都出门了,他只想赶紧回家去,多花点时间和老婆还有女儿在一起。干国安这行当干了二十多年,硬生生把思想有问题的人强行带走的事情他早都习以为常。可是谁叫他们就是和党过不去呢?乖乖听话不就万事安康。院子里的冷风让他想念家里的空调和沙发。二十七岁刚结婚的时候,他以为他会把后半辈子的大多数时间都花在家里,陪着妻子和女儿。一晃又是二十多年,不是巧月出了事,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时间有四分之三是用在工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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