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出租车开到公园南路,苏林和纱绫一起把巧月抬下车。
时间将近半夜,周围的空气比下午更凉。两人头顶的居民楼,大多数住户熄了灯正在休息,养好精神准备应对星期一的工作和学习。马路对面,百老汇数码商场的广告牌彻夜通明。
“带路吧,纱绫。”苏林说,“我们把她送到楼下再想办法。”
纱绫嗯了一声,带着苏林朝弘宗花园的大门走去。小区通常的关门时间是晚上11点,两人走到那里的时候,主要通行车辆的大门已经关了,大门上提供给人们出入的小门开着,旁边门卫室里一个姓刘的师傅正在值班。
两人身后的出租车刚走,一辆黑色红旗轿车马上就靠了过来,打起了右转弯灯,朝弘宗花园的大门拐过去,停在大门前面。银色的钢皮大门把刺眼的灯光反射到路边。车上,赵怡梅探出头去,对门卫室喊道:“刘师傅,麻烦开下门。”
从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朝门卫室走去的三个人。确切地说是两个人抬着另外一个。小区里有人喝醉酒被抬回家是常事,赵怡梅一开始没太在意。好奇心推着她去看软瘫在苏林肩上的那个人。这一看,她顿时大吃一惊:天哪,女儿巧月,她……她怎么啦?。
“巧月,巧月!”纱绫正要请刘师傅帮忙,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女人大喊巧月的名字。
她和苏林被吓了一跳。赵怡梅从车上走了下来,门也顾不上关,慌慌张张跑过来,一直“巧月,巧月”喊个不停。
纱绫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惹了麻烦。她很肯定现在跑过来的这个人就是赵怡梅,她记得她的样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给她撞个正着。早知道的话纱绫肯定不会让苏林下车的,免得给可能出现的人碰到。纱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林也是聪明人,一看赵怡梅那惶恐的表情和她年龄,就猜到她是的母亲,张震的老婆。张震可能也在那辆黑色的汽车里面。苏林思索着是该撒腿就跑还是该静观其变见机行事。如果已经被张震发现的话,跑也是徒劳。再说,肩膀上扛着那么大个巧月,像丢个沙袋一样丢在地上也不好。总之,撤退不是个上策。
“巧月……”赵怡梅跑了过来。看到站在那里的是纱绫,她着实大吃一惊。她想起来中午张震离开家时候的情景。
当时张震刚刚带巧月报案回来,巧月一个人关在屋里,张震随便和赵怡梅说了几句,午饭也不吃,收了东西就要走。
“到底是什么案子?”赵怡梅不解,“你每天吃饭都顾不上,一头就扎在这个案子里面。”
“真要说起来,要抓的人你也不是不认识。”张震说,“去年在翘脚牛肉吃饭遇到的那个叫李纱绫的女大学生你记得不?”
“记得啊。”赵怡梅说,“那女娃娃乖得很,你们没事又抓人家干吗?”
“原因我不能给你说,是机密。”张震说,“主要不是抓她,现在是怀疑她是协助犯人潜逃。真正要抓的那个大学生叫苏林,是个男生。”
“你们国安真是让人越听越火大,现在连大学生都不放过了。”赵怡梅说,“够了,我不想再听下去。反正你是不顾这个家了,你给我赶紧去把案子办完来陪巧月。你们国安哪样破事都是机密,都问不得的。抓个大学生都要抓几天,我看你们真得好好整顿整顿。”
“这个案子……”张震冷笑了一下,“办好了就真的好了。”说完张震便出门去了。
夜晚的湿冷的空气变得凝重起来,三个人不约而同放缓呼吸节奏。
赵怡梅把注意起旁边的苏林来。不用说,和纱绫在一起的男生,肯定就是张震提到的所谓潜逃在外的犯人苏林。看到张震正在抓捕的两个逃犯抬着自己的女儿,赵怡梅首先想到的是巧月又遭到了什么不测,而犯人正是这两个逃犯。
“你们……”她、赵怡梅的嘴唇颤抖着,“你们对巧月做了什么……”说着她拿起电话就要报警。
“等一下,阿姨!”纱绫赶紧走上前,差点没把赵怡梅的手机抢到手里,“我们在神奇星岛门口遇到巧月,醉得一塌糊涂,正准备把她送回家。我们没和她喝酒。”
赵怡梅根本听不进去。她脑海里全是苏林把巧月打晕了准备从家里拖走的画面。还好一阵即时的微风从苏林身后吹来,巧月身上熏天的酒气被带到赵怡梅那里,她将信将疑,终于没把拨通键按下去。
手机屏幕显示着赵怡梅按好下“110”三个数字。
“真的,阿姨,我们只是送巧月回来。”苏林说,“我们绝对没做什么伤害她的事情,你可以自己来看。你现在就把巧月接过去,她很需要喝水、躺下什么的。刚刚看到她的时候还吐过,肯定被人灌多了。”冷静,苏林,先把赵怡梅稳住。
纱绫赶紧歪过头看了一眼赵怡梅身后的车,赵怡梅下车以后车里就空了。还好张震没在里面。
“巧月醉得太过火了。”纱绫说,“我们在酒店门口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烂醉如泥、答非所问了,出租车司机不肯单独载她回来,那样也不安全,我们就亲自送她回来了。”
“你为什么要送巧月回来?”赵怡梅百思不得其解,“你们不是应该躲着我们的时候吗?”按照常识来想,苏林和纱绫不绑架巧月,赵怡梅就该拜菩萨了,哪里还敢想象这两个孩子帮忙把巧月送回家。
苏林和纱绫都绷紧了神经。赵怡梅也许还没意识到她说的话清晰地告诉了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她已经从张震那里了解了这个案子。
“当时周围只有我认识巧月。”纱绫简单答道。
“难道你们不知道……”赵怡梅下意识地问。
“那不重要,阿姨。”苏林打断赵怡梅,“下面我就把你女儿交给你了,放心,她只是酒醉了,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就好了。巧月交给你,我们就尽到责任了。”苏林心里还是没底,不知道赵怡梅会不会就这么便宜地放他们走。
赵怡梅的手指头一直在手机键盘上摸来摸去,她很想赶快按下张震号码的快捷键,结束这个伤心案子。她又仔细看了看苏林。小男生中等身材,相貌英俊,说话温文尔雅,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和张震打交道多年,她很清楚国安对付的都是什么人。不少时候,国安办的案让她很反感。她也一直没忘记纱绫是个好女孩。巧月平时在家时不时都会提到纱绫,说纱绫帮她写论文什么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赵怡梅心想,该给纱绫一个面子——最重要的,他们冒着风险帮助巧月,自己如果就这样让他们落入监狱,良心上说不够去。她把手机收了回去,没多说什么,从苏林那里把巧月抱过去放进了车里。
紧张的空气丝毫没有松和。赵怡梅从苏林手里抱走巧月的一瞬间,两人的距离如此之接近。如果苏林在这之前就被张震抓住了,当天晚上就不会有人把巧月送回家。星期五的晚上巧月才出了那桩事,要是巧月就这么醉倒在路边——女干部醉卧路边被四个乞丐强奸,赵怡梅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个前几天才在电视上看见的新闻。她的心里,升起了对这两个年轻人的感激之情,张震的案子,已经退到九霄云外去了。
苏林还是不敢肯定赵怡梅下一步要做什么,万一赵怡梅是想先接过巧月,再打电话找人对付他们,他还是跑不了。但他也不打算撒腿逃跑,只是觉得不适合继续站在那里。他简单说了句“走吧。”就搂起纱绫的肩准备离开。
“我爱人今天不在家。”赵怡梅突然从车里说道,“谢谢你们送巧月回来。”
苏林被赵怡梅的声音下了一跳,还好不是赵怡梅打电话叫张震的声音。他赶紧回答了一声“不用谢。”
刘师傅给赵怡梅开了门,赵怡梅就开着车进去了。
纱绫不是不想走,她太自责了点。清醒点,纱绫,不是你把苏林引到张震家门口,就不会和张震的老婆相遇。要是她刚才直接打电话报警的话……不,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她还有充足的时间打电话喊人。苏林不能前功尽弃。继续待在苏林身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苏林优柔寡断,肯定开不了口要卸掉纱绫这个负担。半小时前,苏林在网吧还说,分别的时间是明天见过李兴以后,也是因为苏林开不了口说立马分道扬镳的原因吧。
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又来了。苏林人太善良,反而让纱绫觉得这成了弱点。这一点上苏林和黔诚两人非常相似。只不过苏林知道的比黔诚多,比黔诚不单纯点。要教育小男生快快长大,只有靠她这个做学姐的“拔苗助长”了。
苏林和纱绫沿着公园南路走了一段,不知道该去哪里。对于刚才和赵怡梅的见面,苏林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他不感激赵怡梅,赵怡梅选择让他们走,最多是和他送巧月回家的辛苦抵消了。如果赵怡梅当时不是放他们走,而是打电话喊人,苏林只能自己抱怨自己。总之,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赵怡梅只是没做不该做的事,都不值得赞美。
“苏林……”纱绫站住了脚步。
“怎么了?”苏林问。
“明天我就不陪你去见李记者了……”纱绫说。
“你确定吗?”苏林说,“刚才的事情我不怪你的,是我自己说要帮她的。”
“也算是原因之一吧。”纱绫不敢直视苏林,“你说的对,我现在帮不了你做任何事情,至少我能选择不给你添麻烦。”果然苏林是在意这件事的。纱绫还没有就把苏林引到张震家门口一事道歉,苏林就说不怪她,很显然苏林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纱绫懒得计较了。
纱绫的决定让他很难过。无论怎么说,出于对纱绫的安全考虑也好,出于对自己之后的行动的便利也好,都应该让纱绫离开。这不是过河拆桥,只是感情上有点割舍不开。纱绫在他有生以来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虽然只是短短两天,但一颗充满活力的感情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发了芽。这可不是说客套话撒善意谎的时候。苏林的心里酸酸的,有点难受。既然到了该说再见的时间,千万不能拖泥带水。
“谢谢你,纱绫。”苏林想笑着对纱绫说话,他试了试,勉强笑了出来,可是比哭脸好看不了多少,“谢谢你对我所作的一切。”
纱绫的眼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可不想让苏林看到她哭的样子。她走上前两步,一把搂住苏林的脖子,紧紧的抱住了他,像是抱个很珍贵的大玩偶一样。
苏林温柔地伸开双臂,绕在纱绫的腰间。纱绫头发上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可以感觉到她温暖的体温,柔软的肌肤。脑子里原来有很多想对纱绫说的话,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空白。不如紧紧相拥,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两人各自的影子合二为一,从脚下延伸到旁边的车道上。
“你不要哭啊。”苏林打趣说,“不然就破坏了你在我心里的形象。”
“我才不是苏林那样的爱哭鬼!”纱绫噗呲笑了,鬼灵精地在苏林背后捏了一把,松开了他。好个苏林,一句话就融化了伤感的空气。
“再见了,苏林。”她笑着说,尽管心里还是酸涩,“是再见,记住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你得给我回来,找到我,继续给我讲那些人没爱听的故事。”
“你就会出难题。”苏林说,“下次我给你带几个你喜欢听的故事回来吧。”
两人各自转身向着自己前方的道路走去,脚在走,魂却还留在原地,依依袅袅,缠绕不清。
和纱绫在一起的一个个瞬间在苏林脑海里像书页一样翻过。两人在网吧里第一次见面,苏林差点把她当做了搭讪的对象;纱绫带苏林去咖啡店,苏林第一次和一个美丽女生单独谈话;在宅吉路,苏林忘记了早餐,纱绫给他送了过来;纱绫为他做了去华芳的决定,又催他回阳城;被黄涛追上的时候,纱绫和他一起被国安用枪口对准……最后的画面,是几个小时之前在新添大道上,余香对他说“找个好女生不容易,遇到了就带她回家”的情景。
一丝甜蜜的微笑泛起在苏林的嘴角。
还有什么遗憾?纱绫究竟对苏林是什么感觉?如果是真心喜欢的人的话,肯定会回头的。对,苏林会回头的,他要回头看着纱绫走过去。
“还有!下次见面的时候记得还叫我名字,不要叫我学姐!”纱绫的声音打断了苏林的思绪。没等苏林回头,她先回头了。
苏林笑着摇了摇头,回头对纱绫挥着手,大喊:“你也可以叫我林林!”说完,苏林转身撒开腿跑去。他担心自己会被感情所控制,在那之前,必须完全离开纱绫,越远越好。到时候就算他改变了主意,也没有地方去找纱绫了。苏林的似乎一下子沸腾起来,浑身充满力量。好了,这下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纱绫真的回头了,苏林也回过头了。不管这代表什么,结果都不重要了。他下定决心,明天一点要和国安做个了断。
苏林跑个不停,黑夜包裹着他的身影,从公园南路到公园北路,转上延安路,拐到北京路,跑到北京路和宅吉路交界处的阳城医学院附属医院门口。一路上他看见数对情侣走在漫漫长夜中享受浪漫;看见无数个无家可归的人躺在街角歇息;看见若干小混混在大街上游荡;看见数不清的年青人出入酒吧、中年人出入酒店会所。他把他们全部甩在身后。苏林,世俗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去做更有意义的事吧。
到医院门口,他再也跑不动了,于是登上丁字路口上面的天桥。公路像一条闪闪发光的长河,延伸到黑夜里看不见的地方。川流不息的车灯,此起彼伏划破长夜,连成一线线弧形光影的轨迹。苏林在天桥上站定,握紧双拳,张开双臂,双膝微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天长啸。
喊声震天动地,传到路口夜晚周围,人们纷纷起身查看、议论。天桥上面的人纷纷绕道而行,不敢接近苏林。纱绫走了,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没有赌注的赌博,永远不存在输的结果。
千米之外,纱绫独自一个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她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难过。她看见苏林回头了,那个时候她回头看着苏林,正要说话,苏林已经在转头了。这小子终于狠下心来干干脆脆做了个正确的决定。纱绫本来还想,要是苏林不让她走的话她要使用一点“暴力”。
苏林的未来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无论未来如何,都和纱绫没有关系了。纱绫徘徊在宽慰与失落之间,哭成了泪人一个。
第四十七章
3月23日早晨8点57分,贵州省国安厅。
张震闷闷不乐地走进国安厅大楼,瞥了一眼进门正面墙上匾额上“绝对忠诚于党,精干内行”的牌子,来到签到室,在本子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就去找厅长王国强谈话。
他精神不太好。前一天晚上大人物查阅羊皮纸信封到很晚,张震这几天操心巧月的事情本来就没睡好,他又不好意思在大人物面前入睡,一直硬撑着。但是,太过疲惫的他还是不小心打起盹来。后来大人物的办公室大门一响,把他吓醒了。大人物走出来的时候一脸沮丧。
不用问也知道,大人物研究信封里的东西的结果很不理想。他把大人物领到安排好的卧室安顿好,自己两眼几乎就睁不开了。他原本还想偷看一眼羊皮纸信封里的东西,眼皮可不同意,催着他倒在自己房间睡着了。睡着到签到之间,仅仅有五个小时时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经过两天,国安厅的人大都知道了巧月的遭遇。张震从过道里走,面对迎面而来的人,坐在办公室里的人的异样眼神,别提有多不得劲。同事对他有的是同情,有的是担忧,也有的甚至在幸灾乐祸。
张震早都对别人不一样的眼神习以为常了。在外面抓那些异议人士的时候,不知道招来过多少白眼、愤怒,还有鄙视的目光。有些时候在公共场合进行抓捕,还要面对一般老百姓疑惑的眼神和叽里呱啦的谩骂、诅咒。别人又没犯罪,你们为什么抓人呀?一回生二回熟,久而久之,人就麻木,甚至习以为常了。把那些个经验用到这个场合来对付同事的目光,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王国强的办公室在三楼走廊的尽头,是贵州省国安厅唯一一间安得有两扇门的办公室。毕竟是厅长,办公室也要气派些。上级也不忘记在厅长办公室的门框上边加一块匾额,强调“绝对忠诚于党,精干内行”。
张震就走到这两扇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张震推开门走进去,坐到椅子上,松了口气。终于逃脱外面异样的目光了。
“巧月还好吧?”王国强一边写字一边问。
“还好,需要点时间。”张震说。
“怡梅呢?”王国强又问。
“念叨得很。”张震说,“她恐怕比巧月还要不容易安静。”
“女人嘛。”王国强说,“哪像你大老爷们,天塌下来都自己顶着。”他收起手里的文件,放在桌面颠整齐,然后放到一边。“我昨天打电话给公安厅长说过这个事情了。他那边有点为难,不过……我们这边是受害人,他考虑到这点的。你报了案没有?”
“报了。”张震说,“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为难你了,厅长。”
王国强掏出来一包九五至尊,递给张震一支。张震只当是厅长发的额外奖金,接过烟,掏出打火机,先给王国强点了,自己才点上。两人在厅长办公室里吞云吐雾起来。
简单寒暄几句,王国强开始切入正题。这也是他专门把张震请进办公室的目的——这些话只能对张震一个人说:“那个周强他妈的哪来那么大胆子?做短命事也不看看是在谁头上动土。妈的的这事要是传出去,还形象个卵。”不光是因为张震是当事人,整个国安厅也只有张震可以干点像样的事出来。王国强想过,也许他离任以后张震就要当张厅长了。
“你估计上面是秉公办事,还是为了形象要把这事压下来?”张震问。
“不好说。”王国强说,“公安厅长那边和我都是省厅级,和常委一样的。再往上是省长那里,现在还不敢惊动。”
张震狠吸了几口烟,烟很快短了半截。王国强的回答,等于没回答。
“不过你不要说,现在我们被动,周强那里也不见得主动。”王国强又说,“他也不好往上找人,主要就看公安厅帮哪一边。你不要担心,这个事情我肯定站在你这一边。要说面子,事情不处理下来,国安厅哪来面子?他们公安厅事倒是多,一年评他妈几十个先进。国安厅评不下来先进就算了,要是再给个常委当猴耍,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你好X意思……”
张震恍惚窗外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被粗鲁的骂街声打断,两人实在不太有心情继续说下去。仔细一听,窗外还真有人在指爹骂娘脏话连篇。大星期一的是谁在那里传播晦气?
张震和王国强都朝外面探出头去,只见宽敞的院坝里,一个方墩形象站在那里,方脸方身子,头发全部朝后疏,年纪将近五十,满身横肉。就那人指着国安厅大楼在吆喝,满嘴都是不堪入耳的脏话。王国强把窗户给掀开,才看清楚那个人就是周强。
“国安厅长带头报案……”周强大骂,“不要X脸!区区一个国安厅,想联合公安厅对付我周强,你们还差得远!”
一时间,国安厅大楼上上下下窗户全开了,上百个脑袋探出来看着周强。国安厅的保安站在周强附近,既不敢走近碰他,也不好走远溜开。
“你们不晓得你们惹的哪个!敢和常委作对,你们是自寻死路!有种的你他妈不要去找厅长,亲自来和老子对着干!”周强继续吼道,“老子是省政协常委!你们不撒包尿照照你们样子,你们算个屁!”
窗户打开,声音正好让张震也听到了。他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冲下去把周强撕碎了放到锅里煮熟扔去喂狗。张震,这个时候你可得冷静。动怒是对的,人之常情。下面那不是人的东西占了你女儿的便宜,还大清早跑来找茬,分明是太目中无人。但是你千万不能用暴力,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张震又猛吸一口烟,试图让烟气把怒气盖过去。
“别管那狗娘养的,张震。”厅长赶紧关上了窗户,不让张震再听到周强挑衅的言语,“狗急跳墙走,兔子急了才跑过来咬人。你看周强这副模样,肯定是他对付不过来两个厅长,来虚张声势来了。”他又开了窗户,大喊:“周常委,省点力气回去办事吧,再不走我送客了。”然后又立刻关上了窗户。
“地痞流氓……”王国强苦笑着对张震说,“你看,流氓社会里,没那张厚脸皮怎么能从煤老板爬到政协常委位置去。”
张震心里很乱,气得腮帮子通红,根本没在意厅长的话。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赶紧结案,好收拾周强那个混蛋。大人物亲自出马,案子应该很快就能了决。他从接到大人物布置的案子,至今不过两个来星期,尤其星期五以来的三天,简直度日如年,每天都特别难过。张震已经不去想案子会不会走漏到厅长耳朵里,或者大人物会不会计较他把消息透露给黄涛。他只想赶快把苏林抓住,然后把龙吟社的秘密武器给找出来。或者跳过苏林,直接帮大人物把秘密武器找出来。
大人物一向只告诉张震足够的信息,从不多说一句。张震对此也非常窝火。他从度假村来国安厅签到之前,大人物还没有起床。他特地拐到大人物的办公室去,想看看那个羊皮纸信封里的东西。大人物老是老了点,做事还是谨慎,他没有把东西留在桌上。
张震也没有时间去找,便悻悻地到国安厅签到来了。
“你先回去吧,张震。”王国强说,“今天你不用来厅里了。巧月的事情结案之前你都多待在家里吧,多陪哈巧月和怡梅。需要你的时候我会联系你。”
“劳烦你了,厅长。”说完,张震起身离开了厅长办公室。
传承几百年的秘密武器,还能毁灭我党的国家政权?张震一想起这些事,就好像在听童话故事。张震啊张震,早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相信这种故事。大人物也相信。论年龄,大人物差不多就是张震父亲的年级。老人尚且相信传说,况中年人乎。
大人物拿得出手的证据也够多。苏易仁到底知道多少关于龙吟社的事不说。张震凭借多年审人经验判断,苏易仁的沉默只可能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所以什么都不能说。也许该亲自审问张书琴。一个女人又对龙吟社的秘密武器知道多少?眼下大人物来了,行动之前都请示一下比较好。
张震很希望,他回到度假村的时候,大人物已经把那个他看不懂的东西看完,并且找出答案了。他再也等不下去了。还好,周强在张震去到国安厅院子里的时候已经走掉了,不然张震肯定会忍不住冲上去把他撕碎。
张震一边开车一边心绪如麻,始终不能专注开车之上。他走在花溪大道上,前面一辆面包车突然刹车,他一愣,一个急刹车,伴随着车轮磨地的尖叫,他开的三菱车在面包车后面几厘米的地方刹住了。张震被吓了一身冷汗,他可不想在路上因为交通事故耽误时间。在花溪大道上跑生意的面包车都是些不要命的。
他回了回神,又上了路。就这么上路还是太危险,必须做点什么事情,借以分散烦闷的心情。看起来只有家人才是最佳选择。张震拿出手机,拨通了赵怡梅的号码。
“喂,在上班?”
“没有,在家陪巧月。你昨晚又没有回家。”
“布置案子的大人物来了,很快就要有结果了。负责任也在度假村那边睡的,我不好走开。”听到赵怡梅的声音,张震尽量以舒缓的语气说话,“昨天巧月是不是出门了?”
苏林和纱绫送巧月回家的画面浮现在赵怡梅脑海中。巧月被带回家以后一直睡得很熟,张震打电话的时候她还没有醒来。赵怡梅起床以后给单位请了假,陪在巧月身边。理智告诉她该对张震有所保留。
“出去了,喝得有点多,晚上有人把她送回来,还没有起床。巧月还好,你不用操心。我还想让她出去玩,免得窝在家里总是想那事。”赵怡梅说。
张震有点诧异赵怡梅让他放心。他感觉赵怡梅几天来都是在抱怨他顾工作不顾家。赵怡梅这句“你放心”,像一暑天的冷饮,叫他的心情顿时清爽了不少
“和哪个出去?喝这么多。”
“我不知道。最后是几个朋友送回来的。”
“没事就好。你先陪她吧,我在开车。”张震说。
“你打电话就为了说这个?”赵怡梅问。
“不是……”张震眉头一皱,“不,是的。”他苦笑一下,决定还是说真话,“没错,就是想听你声音。”
这话让赵怡梅听了相当舒心,她说:“四五十的人了,还把老婆当小女孩逗?”
“回头再说吧,我开车了。”张震挂上了电话。
赵怡梅很恼火张震挂电话奇快这一点。她没办法,张震挂电话是工作习惯。她把手机放在一边,看着巧月熟睡时那张安详的脸。两天了,张震终于说了句让她宽慰的话。还好,她没告诉他,巧月是苏林送回家的,不然张震就是另外一个语气了。家里紧张的空气,似乎因为苏林的出现而开始变得轻松。赵怡梅有点自我矛盾,一方面希望张震早点结案回家来,一方面不太希望纱绫和苏林被抓住。凭借女人的直觉,她觉得这两个孩子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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