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李纱绫同学,你觉得你在这种制度下面能当个正义的检察官?”龚洪文义正辞严,“还是加入我的队伍,一起改变这个专制的制度吧。你想当个正义的检察官,但是制度不让你当,你甘心吗?任何民主、法制国家,立法、司法和行政,都应该三权分立,相互制约,更不该对政党俯首帖耳,哪能像当下,中国只有一个执政党。李纱绫同学,我晓得你的梦想是当个检察官。你要想想,当你站在法庭上对那些贪官污吏提出公诉的时候,你要说的是正义的、对得起你职业良知的话。千万不要沦落到帮贪官污吏撒谎、帮凶,以愚昧需要你帮助的人民大众。”
事实就是这样。纱绫被说得热血沸腾。
“我不是黑社会。”龚洪文补充道,“中途你只要觉得不合适,我的所作所为和我说的理念不符合,就别再理我这老骨头了,随时可以退出。我读过你写的论文,李同学,写的很好,很有思想,很有判断力。这也是我专程来找你的原因。我也相信你能用你自己的判断力来帮我,监督我走在正轨上面。”一口气说得太多,龚洪文深呼吸一口才喘过气来,“……说远点,你现在的决定有可能改变这个民族的命运。”
纱绫心里的天平倾向了龚洪文那边。这么快做决定还是太草率。“我还需要点时间想想。”纱绫说。
龚洪文满意地笑了起来:“能得到你这么有思想的年轻人帮助是我的荣幸。”
“可我还没答应。”纱绫说。
“你心里答应了。”龚洪文说。
纱绫就半推半就地把手机和去检察院实习的文件拿了。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必须尝试一下。在这个制度下,所有想为正义奋斗的人都会被压得透不过气的,和龚洪文说的一样。很多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截止这次谈话之前,只有龚洪文敢把它摆在台面上来讲,还说要改变它。
就这一点来说,龚洪文和张震绝对不一样。
在那次谈话之后,纱绫有了一种使命感,生活的动力又回到了血液里。
龚洪文无法接受苏林给出来的答案。
“苏林,我们回阳城。”龚洪文说,“不管答案是什么,我们一起干。共产党现在怕我们。”
“你还没明白吗?龚洪文。还是你不愿意明白?”苏林问。
龚洪文听不进去。
苏林也不想解释,反正龚洪文不想听。之前他就假设过:洪门是郑成功在台湾创立的。郑成功并不是甘心打下了台湾就占岛为王不理会清政府,当时郑成功保存了明朝皇室的血脉,创建洪门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皇室后裔。后来洪门发展出天地会号召反清复明,也是因为有朱家后代这个强大靠山。
洪门和满人的战争一直持续到近代康有为提出君主立宪制。清朝皇帝不愿意退位,更不愿意退位给明朝朱姓汉人来当皇帝,康有为自然失败。于是革命的火种传递到了孙中山那里。
孙中山当时和康有为一样,都是“兴中会”成员。“兴中会”当时是洪门的重要分支之一,后来成为最主要的主干机构。孙中山提出三民主义,号召“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就是在说赶走满人,重立朱姓血脉做形式上的皇帝。显然在那个时代已经不可能恢复皇权,但是象征性的皇帝还可以存在。孙中山本想把民国分为三步走:军政、训政、宪政。刚拿到政权的时候,必须以军政治国,立下威信。国家安定了,则开始训政,扫除封建思想,推行民主制度。待国民接受了民主思想,则开始宪政,也即法制社会。届时,君主立宪制度就可以提出了。
1911年,孙中山改组“兴中会”为中国国民党,洪门又以新的面貌出现世间。不过,国民党是洪门的政治身影,而明朝血脉的洪门分支,则自命为龙吟社,隐藏在茫茫中华大地。
同年10月10日,中华民国成立,孙中山被尊称为“国父”。
遗憾的是袁世凯自称协助孙中山立宪,结果非但不拥立正统皇帝,反而自己复辟。袁世凯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又张勋复辟,造成了军阀混战的局面。
军政还没结束,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日本侵略中国。国民党正准备全力抗战之际,一个更大的威胁产生了——共产党的祸国殃民。斯大林苏联不断向民国政府施压,面对内忧外患,孙中山不得不作出“联俄联共”的决策,准备应对中日战争。
孙中山没能看到革命成功之日,事实上革命至今没有成功。
1925年,国父孙中山亡故,洪门的大业传到蒋公手里。蒋公一开始准备“攘外必先安内”。事实是苏联大力扶持中国共产党,加上日本越战越勇,蒋公不得不将民族大义放在第一位,最终不得不第二次向苏联和中共妥协,一心投向中日战争。
1945年,日本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共产党悄悄在国民党背后发展壮大,以至于国民党最终不敌共产党,中华大地沦陷到中共的血腥统治之下。蒋公无奈,最终撤退到洪门最开始的发源地——台湾岛,以保存洪门最精锐血脉。
所以共产党从此以后屡屡对台湾施压。因为共产党本来就不是正统政权,是苏联扶持起来的吸收了德国马克思主义的“洋奴”政权。
所以共产党下了狠心要铲除一切和洪门还有明朝皇室血脉有关的东西。
难怪毛泽东曾经说过“一切过去的东西都要消除”。苏林心想,杜吕午和杜仿芸作为明朝皇室后裔,“被车祸”也不足为奇。至于徐丽,好歹算个“皇后”,说不定当时还怀了皇室新的血脉,龙吟社把她秘密保护起来是合情合理的做法。可怜了李兴没有查到和龙吟社相关的信息,才以为徐丽人间蒸发了。不过李兴也曾经很接近事实真相了,他看出来,杜家有惊天大秘密。
这个秘密不是秘密武器,是证明,正统政权的证明。正是靠着这个证明,才诞生了康有为、国父孙中山等领导人民革命,推翻了旧时代的腐朽王朝。它绝对不是什么武器。
龚洪文不会想要这个证明的。一个证明不可能把他引向国家元首那样的高位。
他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尽力而为了。”苏林说,“谜底也揭开了。对于你的不接受,我无能为力。”苏林释怀了。他能做的全都做了。揭开几百年来的秘密容易,改变一个人的观念困难。
“好样的……好样的……”龚洪文濒临崩溃,“我们先回阳城去再继续,先回阳城去……”
“那就走吧。”苏林说,“我真的很烦躲躲藏藏的生活,这三天三夜的时间我真的过得很烦。你尽管放马过来,要杀要剐随便你,我再也帮不了你了。”
“你父母呢……李纱绫呢……”
“恐怕我也保护不了他们了。我不是神,我只是个学历史的大学生。”
再也不会有人受伤了。既然正统血脉已经永远逝去,守护者和龙吟社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苏林又想起了衣兜里的转龙盒,明朝至今它一直担任着保守龙吟社秘密的作用。杜吕午和杜仿芸死后,它似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再躲躲藏藏,大胆地出现在虎视眈眈的敌人面前。
苏林也想大胆地面对。好在他是最后的牺牲,没人再会因为这个秘密而受伤。说来荒唐,共产党政府十七年前就发现了秘密并且把杜吕午和杜仿芸都杀死了,龚洪文费尽周章找到的竟然是别人早都发现的答案。
人跳不出自己的圈子会变得很不可救药。龚洪文犯的就是这个错误。
“你忍心看着共产党作威作福,残害中华大地?”
“不。但是我也不能让一个为了走上高位不惜采用杀人手段的人来达到目的。使用暴力夺取政权,必将使用暴力统治人民,因为它不是合法政权,没有存在的基础。”
“我不使用暴力!”
“很遗憾……”苏林很同情龚洪文,“你想找的是一件武器……说得再接近事实一些,其实是凶器。凶器的作用就是……戕害百姓。
“我会做得更好的……”龚洪文抓着苏林的领口,“我会做得更好的……我们回阳城,然后去中央,我们一起干……”那语气更像乞求而不是命令。
他打了个电话出去,让门外的人进来。
“黄涛和我回军分区。”他又转向苏林,“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顺便自己考虑考虑你的处境,到底和不和我这老骨头一起干。”
“那么……”张震欲言又止。纱绫的身份暴露了。
“你又可以坐我旁边了。”苏林笑着对纱绫说。
纱绫尴尬地站着,不与苏林对视。
龚洪文安排好车,就让黄涛带着他朝上海军分区,他停飞机的方向去了。
另一辆车朝着浦东机场开了过去,龚洪文买了三张飞往阳城的机票,登机地点是一号大楼。张震亲自开车,纱绫用枪指着苏林坐在后面。
车在高速公路上走着。两边的景物都是单一的路和路灯。如果这是个故事的话,现在正是适合播放片尾曲的时候。苏林心想。
虹桥机场到浦东机场耗时将近一个小时,GPS帮了张震大忙。一路上三人之间没有任何对话,车里的空气紧张且尴尬。苏林怀念起了华芳到阳城的路上,余香车里的轻松气氛和女性的车里那股诱人的香味。
进入浦东机场,各色宾馆林立在三人眼前。这时还看不到机场大楼。张震按照路牌的指示,在迷宫一样的立交桥上面盘旋,好几次走错路,最后走上了通往一号楼和二号楼的分道。
回家了……苏林想。
“对不起,苏林,回家还太早了。”纱绫突然打破沉默。
只见纱绫把枪口从苏林身边挪开,上膛之后放在了张震的脑门后面。
“去二号楼。”
“不要开玩笑!”张震吓得手腿发麻,那是真枪啊!
“去二号楼!”纱绫可不是在开玩笑。
眼看着前面左边岔道就是转向一号楼的方向。张震有个冲动,想一下转过去算了,这女孩肯定不敢开枪。
“捂耳朵。”纱绫冷冷说道。
苏林赶紧捂上耳朵。
“我走!我走!”张震明白捂耳朵的意义。纱绫要是在他耳边开一枪,就算不是打他脑袋,也足以震破他耳膜。这个距离,张震根本没有掏枪的时间。就算他反手一击和纱绫搏斗,纱绫也有充足的时间扣下扳机。
车子沿着直道一直跑,上了通往二号楼的机场高速。
苏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看来,离播放片尾曲还有一段时间。纱绫到底演的什么一出戏?
第五十九章
“让我猜猜……”苏林坏笑着,“被我英俊的样子迷住了,决定帮我逃跑?”
“臭美你。”纱绫说。
“骗你的。”苏林说,“龙吟社给你什么好处了?”
“在龚洪文引诱我帮他办事之后。”纱绫说,语气里不无惭愧,“龙吟社早就盯上他了,只是找不到他的把柄。龚洪文找到我之后的第二个月,龙吟社那个自称万伯的人找到我,让我继续潜伏在龚洪文附近观察他的动静,顺便保护流落民间的守护者。”
“女人……”苏林欣慰地笑着,“龚洪文肯定没想到他被你双重间谍了一回。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结束的。”
“结束了!”张震大喊,“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结果不是这样的,结果应该是把苏林带回阳城,拿到谜题的答案,龚洪文和张震双双高升,好好整周强一番来为巧月出气。
龚洪文不能下台。
不然张震就没法走到上位。
不然骑不到周强头上。
不然周强得不到惩治。
不然周强犯下的恶行得不到正义的伸张。
不然无法给巧月一个交待。
不然没法面对巧月和赵怡梅。
不然在家庭问题上张震永远是一个失败者。
张震无法想象这个案子失败后,自己将面临的局面。其实他在看到龚洪文杀掉李兴的时候,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他就是没法承认,也接受不了大局已定的事实。想到后半辈子都得这样窝囊地生活下去,他的眼前一片灰暗、沮丧。
五个小时后,难道他得带着一架里面没有坐着苏林的飞机回到阳城?如何给龚洪文秘书长交待?但是纱绫的突然背叛不是他能预料的。
“张震,你还有回头的余地。”苏林说,“你不过是被龚洪文利用。趁现在还来得及,回头是岸。”
“恐怕由不得你选,张震,先到二号楼再说。”纱绫一点也不客气。
车子离二号航空港越来越近。这栋房子大得出奇,屋顶像一本翻开的书,四个足球场放进去还不够它的面积。绕过一个180度的拐角就看到了候机室大门。他放慢车速,缓缓开过去。
车停在候机大厅门前,纱绫的枪在张震脑后抵得更用力了。
“去吧,苏林。”纱绫注视着张震,对苏林说。
这个分别画面可比前一天晚上那次分别来得僵硬多了。苏林甚至都没机会去抱抱拿着枪唬人的美人间谍纱绫。好在事情彻底结束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待会见。我看能不能帮你喊几个人过来。”苏林打开车门冲了下去。
走进大楼,苏林发现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宽敞的大楼,高百余米,仅仅有两层楼,人站在里面像站在篮球张里的蚂蚁——无比渺小。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满脸老年斑的老人迎面而来。老人走上前就和苏林握手说:“苏林,你受苦了。我是万伯。”
可算听到个让人安心的名字了。苏林平静了下来,问:“我爸爸妈妈呢?”
“从被拘押的地方出来了,还在阳城,现在好得很。”万伯说。
苏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打心底里感到一阵轻松。“话说回来……我到底算不算守护者之一?”
“当然是。”万伯说,“你父亲和你母亲都是,你怎么不是?”万伯给人一种很平易近人的感觉。如果万伯生活在中世纪的话,一定是个贵族。
“开始我还以为万伯您就是龚洪文呢。”苏林说。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万伯说,“我一直都在看着你,保证龚洪文动不了你。”
“那在华芳毛纺厂的时候……”
“那没事,龚洪文的人不会开枪打他,我放心的。”
“您说的是。”苏林笑道,“万伯……纱绫是你派来保护我的吗?”
“应该说是互相帮助。”万伯说,“你们两个小年轻不简单,不愧是龙吟社看好的守护者。”万伯目光一转,语气变得虚幻起来,说:“苏林,龙吟社已经和国安还有公安联手了,马上就抓捕龚洪文还有帮他办事的人。我晓得的,这几天张震把你家搞得乌烟瘴气。所以让想你来处置张震。只要你肯说,我就有办法帮你做到。”
“这个……”苏林陷入了沉思。
第一反应——立即把张震扔进大牢,做一辈子劳改犯,送到华芳最偏远的山区体验每天吃不好睡不稳受人欺侮的生活。或者干脆就这么揍他一顿解气。苏林早在幻想里把张震揍成了肉泥。
那些都是动物的本能,以暴易暴是为愤怒所控制的最直接、最愚蠢的表现。想到张震对自己父母做过的事情,苏林就气得满脸充血。不能被愤怒控制,苏林告诫自己。纯粹跟着本能行事,不是自由意志的体现。只有本能而没有自由意志的人和动物没有区别。
张震还有妻子和女儿。把张震强行从她们身边带走,这一行为本身,和张震强行把异议人士从他们的妻儿旁边带走没有区别。如果揍张震一顿,这种暴力行为和龚洪文杀人的做法没有区别。坚决不能那么干。
万伯下放的这个命题本身就像是一个测试。作为一个追求民主法制的自由人,思想里最大的忌讳就是把人的意志凌驾于法律之上。就算国家制度有问题导致法律发挥不了应有的功效,也不应当以某个人的意志来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而且张震只是被龚洪文利用,他的所作所为是因为他干这国安这个工作,他必须这样做。换做别人也一样。
苏林突然笑了起来。“算了……张震也是龚洪文的受害人。”苏林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况他还有妻子和女儿……”苏林使劲鼓起嘴唇,才说出来下面的话:“我原谅他。”
“这样也好。”万伯对苏林点了点头,指他看后面,“你看谁来了。”
苏林朝万伯后面看过去,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赵怡梅和巧月母女。巧月的脸色比前一天晚上好了很多,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正常人了。苏林还没准备好如何应付她们,两人就走了过来。
“谢谢你,苏林。”巧月走上前对苏林说,“谢谢你昨天送我回家。”
“应……应该的。”苏林说。
“我叫张巧月,你呢?”
“苏林。不用谢我了,去照顾你老爸吧。这几天我被你老爸追那么紧,他都是为了你啊。”苏林说。世事无常,谁又能猜到,星期天晚上帮了巧月,竟会成了了解张震的重大契机?
“我爸爸真是有毛病,好端端的和个大学生过不去。”巧月说,“苏林,谢谢你说原来他的话,我来帮你惩罚他吧!”
苏林对这个冷笑话不赶兴趣。逃脱了龚洪文的魔掌,投进万伯的保护光环,下一步就该考虑回家和父母团圆了。家在阳城。同样是回阳城,被龚洪文逼着去浦东机场一号楼登机和在二号楼登机的感觉是天壤之别。
“对了,万伯。”苏林说,“纱绫还在车里控制张震,赶快派几个人去帮她吧。”
“纱绫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先把你自己的事情管好。”万伯突然严肃起来,“我给你买好了票,今晚你就去旧金山。”
“去哪里?”苏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知道了秘密,还是不要留在中国的好。”万伯说,“既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也是为了苏易仁和张书琴的安全。你今天就出发去旧金山,你爸妈那里准备好了,我也安排他们去旧金山。那边会有人接应你们,我都安排好了。”
说着,万伯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一个棕褐色的小本放到苏林手里。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新的护照。照片就是苏林的照片,不过名字和生日都是伪造的。不仅如此,护照中间一页上面还用订书针扣了一纸美国的旅游签证在上面。
苏易仁早都预见到这一天了。苏林终于找到了苏易仁每天不辞辛苦教他英语的理由。作为应付高考,他学的确实过火了点,高考时候英语考了142分。
“纱绫也去吗?”苏林脱口而出。
“她去干吗?她又不知道答案。你以为搞证件轻松得很啊?”万伯说。
苏林失落起来,确实问了个傻问题。
换句话说再也不能回去阳城,不能回去华芳了。再也回不到那个出生长大的地方,再也不能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享受家的温暖。霎时间家里的景象在苏林脑子里面一幅幅闪过,从华芳的家到阳城的家,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小时候玩伴的样子也接二连三涌了出来,其中自然少不了黔诚。本来还以为回到阳城可以把纱绫约出来玩的,车里那句“待会见”的待会一下变成了一个无法预期的时间。
苏林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候机室门外。纱绫,快点出现,看一眼也好。
“走吧,该去安检了。登机时间已经过了。”万伯说。
“我还没准备好……”苏林说。脚下像是灌了水泥,和地面死死黏在一起抬不起脚来走路。
“没什么好准备的,我会给你一笔钱,到那边你哪样都可以买。”万伯说。
苏林一想,还真没什么好准备的,来的时候已是两袖清风,而最舍不得的东西——纱绫是带不走的。
“万伯,徐丽究竟去了哪里?”苏林突然问。这是揭开谜底的同时最困扰苏林的问题。
“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万伯说,“也许有朝一日你会亲自看到她也说不一定。”万伯的表情异样的严肃,“我能肯定的是,你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保胡派现在已经盯上你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万伯是说真的,去美国是为了自身的安全。没错,知道得太多不是什么好事。与其保留气节而失去生命,不如以退为进先保证自己安全。去美国是临时的,总有一天会回来。纵然有千万个理由离开,却没有理由不回来。只有华芳才是家,只有华芳才是苏林出生长大的地方,那里有他的亲人朋友,每一张熟悉的脸,每一顿可口的饭菜和秋天弥漫在大街上的,糖砂板栗的味道,早都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
从候机室入口到安检通道的路有一百来米,苏林每走一步都希望时间走得再慢一些。慢多少不要紧,只要能在看纱绫一眼就好了。他胸腔里有一个酸涩的漩涡,把酸涩的波浪一波一波吸到心脏里去,每一下都是窒息般的疼痛。
真没出息,龙吟社的秘密能揭开,却不能在女人的问题上游刃有余。谁叫人类是情感复杂的动物,一不小心有了感觉,就一发不可收拾?
时间过得不快不慢,苏林来到那个布置得像诊所一样的安检通道外面,握紧了手里万伯给他的证件。小黑包里的证件是用不着了,千万不能给海关发现。要是让他们看到两个名字就麻烦了。
再见,爸爸妈妈。再见,好兄弟们。再见,纱绫。再见,中国。
苦涩的咸味覆盖舌根。苏林的眼眶又被泪水占据,鼻子塞得厉害。他慢慢抬起头来想和万伯说声再会,但是发不出声音来,一张嘴就抽噎了。
“去吧,去吧,没什么好说的了。”万伯抓着苏林的两个肩膀,“是很突然,你就是我们龙吟社的希望,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我不会的……”苏林呜咽着从最里挤出几个字来。他擦了一把眼泪水,视线马上又模糊了。那该死的泪腺能装多少水啊!他又擦一把眼泪,东西都看不清怎么去安检啊。
泪水源源不断,苏林擦了三次,看东西的时候还是隔着那带咸味的水。再擦一次,泪腺似乎快干涸了,涌出来的泪水终于不是那么多。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大厅里跑。唉,不愧是分别的地方,大家的脚步都那么匆忙。苏林,振作起来,比你情况糟糕的人多的是。你现在背负着龙吟社的寄托,不能因为个人情感而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我没事了。”苏林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来缓以缓和情绪,“真的走了。”
睁开眼睛,只见纱绫已经跑到跟前。原来刚才那人影就是纱绫。苏林张开双手装备和纱绫抱一下,没什么好说的了。
纱绫不满足于抱抱那么简单的动作,冲古来捧着苏林的脸颊一吻就吻在他嘴唇上。
苏林睁着他那双褐色的眼睛僵直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纱绫的舌尖已经伸了过来。他于是也闭上眼睛,用灵魂来感受这深情一吻。那一吻绝对不是男人的口福,是两颗心的对话,共患难之后两人都应得的奖励,一辈子的回忆,灵魂深处的结合。
分开的时候,两人的脸都红得像给火熏过。
“你说你不搞姐弟恋的。”苏林打趣道。
“姐姐我爱搞什么就搞什么,你管得着吗!”纱绫一急,两个虎牙又蹦了出来,“哼,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一定会回来的。”苏林又把纱绫抱紧怀里,轻抚她轻柔的头发,闻着她身上的香味,“一定会回来的!我保证!”
“快去吧。”纱绫反而把苏林推开,“爱哭鬼苏林的承诺很值得信任的,我相信你。不过就不要指望我想你了!”
苏林开心地笑笑。真的没有遗憾了。
广播里传来最后的提示,说飞往旧金山的航班就要起飞了。
苏林赶紧跑进安检通道,正要走进与外面隔断的那扇屏风,他又停了下来,回头对外面的纱绫大喊:“你名字的打头字母是LSL,LOVE SU LIN(爱苏林)。诅咒你每次写名字都会想我,哈哈!”
说完,苏林坏笑着跑进了安检通道。一个小时后,他登上了飞往旧金山的国际航班。
只剩下一个线索没有用到了——杜家和天安门事件的关系。之前的推理只到国民党来到台湾为止。他清理了思路。好了,苏林,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一切都结束了,现在还是来复习一下英语吧,在美国找不到厕所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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