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哥達聯郡法院門外躺著一具男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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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打擾你了，小兄弟。」看著戈納半跑地來到跟前，顯平狠抽了一口，把煙擠到牆上滅掉，冷笑了一聲，「你老哥不知道跑哪兒去，都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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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別這麼說。」戈納點頭示意。現為調查總長的他老早從萊特口中聽說這哥達老前輩的怪脾氣和不討好的口吻，「份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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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內事。」顯平再度冷笑，帶不屑地道，「那些差佬能搞定他們的份內事的話，這東西可不會掉到我們的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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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代表這事已超出他們的能力範圍，落到調查局手裡也是合理。不是弄暈了幾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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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顯平似乎只懂冷笑，「進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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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幾重門，便見神情總是凝重的安基曼，和他身旁那具不堪入目的屍體。雖說凝神肅木，安基曼的表情似乎亦透出他對世事的無所依戀；神情尚能擠出點情緒，靈魂似乎已被一具又一具的可怖屍首弄得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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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有世界末日審判什麼的，明天就來吧。我想看那些人得到懲罰都想瘋了。」冰冷的口吻說著激動的話，安基曼這番行為讓戈納忍不住偷笑。連忙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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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說死因吧。」顯平詭秘地笑了，插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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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腦有大概一吋闊的凹痕，應是遭受硬物擊中；兇器很可能是鈍挫而硬的，行兇力度甚大，不致死也會令人瞬間昏厥。不過，致命的並非這個，而是直接令呼吸及心跳停頓的大劑量嗎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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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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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說，緊接著發生的，其實都算是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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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來看看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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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平走到屍體旁，指了指鼻子。安基曼跟他交換了眼神，看了看戈納，便伸手把屍體的鼻子輕鬆掀起。未等待戈納從驚訝裡回復過來，便也把屍體的陽具撥開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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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清楚。雖然能輕鬆拿起，但其實還有一小片皮肉相連。兇手在死者的多個位置下手，手指、腳趾、鼻子、耳朵和下體都被割下，僅剩一小片皮肉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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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顯平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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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外露的部分，皮肉都被小片小片割開，」說著，安基曼輕力掀起屍體右臂上的一塊皮肉，「都是整齊的四方形，好像向外打開的小窗，深度剛好刺破表皮，真皮外露。留意，每一塊都是割了三邊，留一邊與肉身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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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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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血肉模糊、體無完膚，但在某個意義上，是留了個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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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麼說，是有什麼宗教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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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說。」顯平插話，手搭在戈納的肩上，「宗教我不𢤦，其他地方的習俗我也不敢說。但在南部，就有兩個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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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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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達人，即是加東宏的民族，最在意屍身完整。毒殺、絞殺、姦殺都不及被砍首死刑來得殘酷。艾斯達人的死對頭理都那幫亡朝者最忌諱的卻是死的時候有多皮光肉滑；只要看起來漂亮的，剩下個頭也比凋殘的完身要好。所以，他們最喜歡研究那些屍身保存技術，喜歡把死人老遠運到源寒的冰山上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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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加東將軍政府的黑色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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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也可能是哥達三郡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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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這宗殘殺案還沒有多少破案線索可言，便引發哥達三郡的市民上街大肆慶祝。首府康達更是擠個水洩不通，各地標附近的道路都塞滿人，各自以自己的方法在歡呼喝采。跳著舞的、唱著歌的、做著各種表演的，尤如大型快閃嘉年華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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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慶祝很快演變成暴力衝突。黑道人物領著手下混混走進人群堆裡開打，無差別襲擊慶祝中的人；暴徒趁機破壞及搶掠，無論是私有或公有都被奪；警察出動機動人員和防暴載具干預，以暴易暴式無差別逮捕民眾，引發更多的市民應呼召增援而至，以更多肉身去擋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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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中，各方派出的人馬都無法控制局面，反倒成為眾矢之的、不能姑息的勢力。加東軍出動特種部隊以火攻突圍，讓是次暴動在猛火和飛灰中結束，死傷千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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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死亡觸發康達戰後的首次暴動，只因死者是喬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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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個月前的冬夜，魁北第九街俱樂部內正進行迷幻派對，年輕的、被迷幻藥操控的肉體在閃爍燈光下舞動著，周遭是混進尿液和嘔吐物那酸臭的酒精和煙草氣味。搞手是被勒令停學的問題學生，偷來毒販老爸的錢姿意吃喝玩樂，縱情聲色；這是他們嚮往的自由，即便身體一直處於下一刻便會斷開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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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開始泛起紫光，第九街像被隔絕世外般清靜。露宿的人稍稍拿開掩蓋著臉的殘舊紙皮，給推著手推車經過那清潔工一記厲眼，便又側過身去嘗試入睡。清潔工不屑地嘖了一聲，繼續推著手推車，慢慢離開露宿者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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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男孩踹的打開了俱樂部的門，醉著軀體從裡頭步出。他們不顧清晨的平和，姿意地叫囂和大笑，搖晃的身體走在窄巷，踢到了露宿者的紙皮。見著對方的怒眼，男孩們更肆無忌憚，開始破壞沿路所見的物事。停泊在一旁的電動機車、商舖後門的鐵閘、露宿者的家當、擱在一旁的垃圾雜物，都在無恥的笑聲中被砸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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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把一輛破機車燃燒起來時，街角出現一抹身影。那人手持牛肉刀，快步往男孩們走來。縱然意會到危險，反應過來轉身發足狂奔，嗑了不少的他們站也站不穩，開跑便倒地。那人沒半點猶豫，從最接近自己的男孩開始下手，狠的便是數刀，直往脖子和腦袋砍。砍不斷也好，砍得斷也好，也順道把手臂砍下，才把注意力放到下一個男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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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莽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順暢，他毫不畏縮地把男孩砍了個遍。不消多少時間，第九街上躺著七具屍體，沒有一具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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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的正是喬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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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轟動哥達三郡，因著其無差別性質。喬青一的犯案動機單純，就是想殺人；殺死誰並不重要，怎麼殺也不過是即興而為，毫無謀劃。死者之所以死亡，就是因為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方；無論那是放縱的樂園、上班的場所，還是勉強叫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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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兇後，喬青一非但沒有離開現場，還打了通報警電話，站在原地等待。他對自己犯下的罪行沒有悔意，也不覺得值得高興；對死者沒有同情或愧疚，也沒有鄙視或不屑。在偵訊和審訊的過程中，他不單顯得極其沉著，甚至是毫無情緒可言；就像一台機器人，他不過因為不知誰人給他輸入了殺人指令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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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接納他精神不健全、思維能力失缺為求情理由，輕判監禁七年。屍體被發現前的二十四小時，他剛從獄裡出來，服刑時間不過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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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程序就免了。」顯平向戈納說道，「你同意的話，把案件撥入鐵盒，我們慢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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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鐵盒，是懸案的儲存庫。然而，裡頭的懸案在牌面上並不懸，而是合理定案了的；實質未被偵破，真相如何不再影響相關裁决。這意味著案件偵查沒有時限，但偵查出來的結果只對能接觸到鐵盒的幾號人物公開。娃娃案以及比爾的死，都被列入鐵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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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青一被誰殺死根本無人在乎；就像他當初為了什麼隨機殺人一樣。他死掉就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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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還是覺得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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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顯平搭過戈納的肩，壓下聲線說，「我們三個看過喬青一的屍體，當然覺得不妥。案子放進鐵盒，我們還是可以查下去，只是把其他無謂人排除在外。這才是做這種調查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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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我得跟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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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公子哥兒懂個啥？」顯平不免有點怒，及後再壓下聲線，「兄弟。你把這案拿上去給誰看都好，我敢擔保他們的想法都會跟我一樣。你還新，我懂你的顧慮；我擔心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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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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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無論進鐵盒與否，你對它再有想法都必須沉著，千萬不要讓任何人覺得你對案情起疑。」顯平輕嘆了一聲，「就像你老哥萊特，現在都不知道是生是死。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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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納瞪眼，及後垂頭，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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