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漆黑天空曾被綠光照亮。半秒也沒有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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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午夜時分,這偏僻的小村落暗得伸手不見五指;離開亮著一盞暗燈的公車站後,她便得依靠手機的亮燈照亮眼前一步的範圍。被磨人的補課折騰至不似人形,無限寂靜之中她似乎被催眠了似的走著睡,意識模糊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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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的綠光驚醒了她;她卻不相信自己所見。然後隱約看見家的方向有一縷綠光如煙般落在後花園處,心是一驚,人才完全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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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直接從家門進去,她繞到屋旁的小道,推開閘門,直接走到後花園。好不容易摸黑找到按鈕,可以亮的夜燈都亮了,便見花園草地的好一大片顏色暗了下去;蹲下仔細一看,竟是血跡,在草地上開了一條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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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恐迅即竄流全身,大腦空白一片時两雙腿卻有自己的思想一般極速往屋裡跑,帶她衝上二樓,撞進母親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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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如常,朝天躺臥在床,一如早上。母親陷入昏迷已差不多三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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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是個不能再普通的婦人。出身平凡,經歷平凡,追求的也是平凡,與初戀情人結婚,生下两兄妹後一直過著男主外、女主內的生活,相夫教子,打理家庭。直到兒子的小生意沒虧本,女兒快要上大學的這年,她才在城裡的工場找了一份兼職,賺點錢,也擴闊一下荒廢多年的社交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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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才剛領了薪水,母親便病倒在家;突然嘔吐大作,身體抽搐,劇痛難當,連夜緊急送院。什麼檢查都做了,也沒找出病因;要不是忽然的休克,她便被踢了出院。除了開出強力的止痛藥外,醫生束手無策,著她回家休養;母親卻多次因無法忍受疼痛而企圖自戕,拿著刀子就往手腳刺。無可奈何下,只能把母親綑在床上,為她注射嗎啡鎮痛。不斷加重的劑量下,母親終於陷入昏迷,如活死人一般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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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母親醒了。她以為母親感到痛。她以為母親再度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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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作驚動了父親和兄長,二人急步來到,仔細檢查母親的狀況,並無發現異樣;不知道該感到欣慰還是失望,大抵又是把希望再往下壓了幾分。正要各自回房間休息,卻被寵著的那位拉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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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沒,花園那些血是誰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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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出強力電筒和鐮刀,兄長領著父親和輝廷曼來到後園;稍稍環看一周,三人便步履緩慢地沿著那條血路走。血路一直往花園最盡頭那棵橡樹延伸,血腥味越發濃烈;可搜遍了這沒多少藏身之處的後園,沒發現任何人,狐狸、老鼠也沒看見一隻。儲物小木屋裡除了蜘蛛外,也只有死物,了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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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回去,欄柵後傳來隱約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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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柵後是一大片荒廢農田,曾經的肥沃菜田,如今只剩旱草和在地上地下棲息的各類生物。搬來了爬梯,兄長和父親先後爬上去查看,也沒看見欄柵後有任何人,地上也沒有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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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狐狸什麼的受了傷,經過我們的花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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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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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花園草地青青黃黃,倒沒血色。三人訝異,但也只能作罷;又在草地上漫步了一回,父親和兄長便出門工作,留下輝廷曼一人呆看那棵搖曳風中的橡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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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樹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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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取笑自己的傻,搖著頭,轉身想要入屋,卻又聽見呼吸聲。嗅到血腥味。看見玻璃門上倒映的一抺綠光。急轉過身去,便見那縷綠光消失於空氣中、欄柵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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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感覺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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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不知哪來的勇氣,她進屋抄起手提電話和鑰匙,武器也沒想要拿便出門。沿著路離開村落,繞到另一頭的臨終醫院,順著大樓側滿佈雜草的鄉村舊路走個十來分鐘,來到通往另一個郡的高速車道。車道的所在,正是那片荒廢農田的另一頭;穿過農田,便是她家後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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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看自家小屋,深呼吸,她踏進那片農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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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同一片農田,從房間的窗戶看去是枯黃一片,連膩的感覺也沒有便選擇忽略的畫面,從這裡看去卻是金黃閃爍,亮眼不已。陽光灑下,從草上的水珠反射進眼裡,又多了一絲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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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被刻意忽略的風景。突然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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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醉於這樣動人的景緻,她幾乎忘卻了來這裡的原因;一縷綠光閃現於她家後園那棵橡樹下,才把人給勾回來。緩慢地前進,後園欄柵後的影像逐漸變得清楚可見;往外茂盛生長的橡樹下凝聚了一團綠光。光褪去,便見两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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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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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著樹幹而坐的是個女人,身穿潔白大袖寬袍,卻不比短髮下那張臉白晢,看來不過二十來歲。一身黑衣的人躺著,頭枕在女人的大腿上,臉容腫成數塊,看不出長相,只蒼白如死,屍體一般。女人的手輕放這張臉旁,鮮血玷上死白,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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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本不想打擾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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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距两丈遠,女人微笑,道,讓輝廷曼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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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一張亮麗的臉,端正,說不上美,卻滿滿脫俗的爾雅,緊勾著視線。那不是一把優美的聲音,溫婉,說不上動聽,但絲絲溫柔的撫慰,鎮靜彼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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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總說,輝廷曼這孩子最像她,算不來聰明,生來便是個老實人。活在這鄉下地方,沒怎麼見過世面,人生閱歷不夠,讓雙親更為擔憂,怕她被拐被騙,被害被傷。母親總提醒她說,看上去越是完美的就越壞;世上沒有完美的人和事,只有紛紜萬變的世道,妖艷繁華掩飾下的齷齪。像她們這樣沒權力沒地位的弱質女流,必須把腦袋和心靈都鍛練成鋼,打不了也必須逃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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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對眼前人心生防備;她卻全然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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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說,她的朋友受了傷,需要在這樹下靜養數天,斷不會打擾輝家生活。輝廷曼不禁抬頭仰望天空良久,然後攀過欄柵,往小木屋跑。清空了一角,用舊床褥搭起了小床,舖上了毯子,弄來工具在欄柵上開了個洞,她讓這两個陌生人留宿小木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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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心善,感激不盡。」女人從口袋裡掏出一捲鈔票,塞進輝廷曼手裡,「斷不會讓姑娘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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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推卻,看著手裡的鈔票她卻有了主意。那晚,她把事情簡略得有點過份地和父親兄長說了;在他們要報警的時候,她把鈔票放在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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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什麼黑道的人被追殺,才會逃到我們這裡來。要不然,有那麼多錢,怎麼不去住酒店或是私家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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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報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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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已經把錢收下了。」輝廷曼一臉裝出來的不知所措,卻竟騙過自己的父親和兄長,「要是真的是什麼通輯犯,我會不會成了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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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錢……我們不說,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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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是被警察逮了,她一定會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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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要哭的模樣;兄長稍頓,然後把妹妹擁進懷裡,拍著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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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同來到小木屋,輝廷曼本欲敲門求見,兄長卻是狠的把門推開。燭光旁是躺在床褥上一動不動的黑衣人,和盤膝坐在地上、衣襟鬆掉光出一邊肩膀的女人。男人們尷尬地別過臉去,輝廷曼也在見著其肩上傷口後嚇了一跳的閉上雙眼;倒是女人一臉從容,不慌不忙地拿過床上的毛巾,披在身上把肩膀和胸口遮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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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擾了幾位,實在過意不去。」微笑,她往父親看去,「希望沒有太為難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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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父親這才把視線放回去,看清這張臉,「你一個大姑娘的,怎麼會……還帶著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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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慚愧。」女人往床上的人看了看,微笑,「我和朋友本為流浪旅人,行走時不慎為異物所傷;我的肩膀受了傷,朋友則染了病,所以容貌有異。幾位請放心,我們不是逃亡者,不會有什麼歹人追殺在後;我們的傷病也不會傳染他人,絕不會累及你們和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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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兄長裝胸作勢地叉著腰,「你們怎麼沒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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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傷不礙事,自行處理便可。我朋友的病不是一般醫生能治;倒是你們家這棵橡樹的果子能解當中部分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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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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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上。」女人微笑,輕咳一聲,膀上毛巾稍稍下滑,「區區江湖郎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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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否認,眼前這個陌生女人舉止和談吐爾雅,三人對其心生憐憫且甚有好感,心裡傾向相信她說的話。即便父親依然懼怕收留二人會惹來麻煩,甚或危險,最終還是抓了抓後腦,允了這件事,讓兄妹二人給客人送點物資便回房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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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輝廷曼很累,卻轍夜難眠。她對這两個陌生人非常好奇,對女人說的每一句話都產生興趣。更甚,她竟無時無刻想起那女人的臉,以及她那受了傷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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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鎖骨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性感,竟讓她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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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曾為任何人或物如被勾了魂般著迷;男男女女的肉體再迷人,也沒在其腦海裡留下這麼清晰的畫面。一幕她堅信永生難忘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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踮著腳來到後園,在小木屋前徘徊了一會兒,嘗試從隙縫窺看,只見燭光閃爍。沒有勇氣敲門,旋了腳跟打算回去,卻聽見那把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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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姑娘在外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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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巴了數秒,才輕聲回應。聽到女人讓她請進,不禁深呼吸,才轉身推門內進。女人還是盤膝坐著,沒多作遮掩,光著一邊肩膀,手指夾著小鐵鉗往傷口裡挑。這讓輝廷曼緊張至極,屏息,看著女人極其緩慢地從 傷口裡挑出指節般長的刺。嘶的一聲,引來女人往她看來,莞爾;她的臉蛋迅即火燒般熱,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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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感謝小姑娘的善心。」女人笑著說,把衣襟整理起來,「可是有什麼為難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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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沒。」輝廷曼連忙耍手擰頭,「只是來看看你們可有其他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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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得一處遮風擋雨已然滿足,未敢多作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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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不用那麼……拘謹。你受了傷,總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的。這……我可是收下了你很多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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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不必掛心。那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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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如果我無法幫上忙,感覺就是在騙你的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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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頓了頓,才尷尬一笑,一臉不好意思地向女孩要熱水。輝廷曼沒多磨蹭,像是拿到了什麼通行證般動作俐落暢順,在主屋和小木屋之間走了幾個來回,拿來了熱水、毛巾、毯子等一堆的用品,和飲用的清水和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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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竟坐著,盯著女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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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女孩清純無辜的眼睛,女人不禁稍稍失笑;待女孩意會到自己的冒眛,想要起身離開時,女人輕輕拉開衣襟,再度光著那邊肩膀。肩前胸上的地方、那性感鎖骨之上,血痕依然清晰,鮮血滲出,緩慢而不止息,流經山峰而下。從腰間抽出絲巾,沾了熱水,女人聚精會神清理傷口;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從布袋裡掏出小瓶,在傷口上灑上藥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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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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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廷曼並不明白女人何以突然這麼說,直到看她褪下了上衣,才腦袋被雷擊中般頓著,只懂別過臉去,沒看見女人那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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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等待什麼,就只管等待;不知懼怕什麼,就只管懼怕;不知期望什麼,就只管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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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激姑娘送上熱水。血是止住了。」女人如是說;輝廷曼這才敢轉過頭來,看那張笑臉,「天氣轉冷,傷口的狀況是比我預期壞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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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用去看醫生嗎?」女人搖頭,「那你的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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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尚好。睡個一晚上,明早應該能見顯著的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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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廷曼一臉懵,想不出接下去的話題,也就作罷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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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和兄長默認對女人的疑慮不多,但對黑衣人狀況存疑,也就拒絕輝廷曼的建議,不允把人移進屋內客房。多番提醒她把門窗鎖上,勿讓疑人進屋,也把屋中防盜系統啟動,才外出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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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也好,不安也罷,她還是多番到後園查看那两人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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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屋地方淺窄,搭建簡陋,其實遮不了風也擋不了雨。勉強以床單遮蓋隙縫,保不了暖,卻把血腥和便桶的臭味封在屋裡。輝廷曼心生愧疚,畢竟人是她帶進來的,收下的錢也不少,連個洗手間也不讓人用上實在說不過去。有點生氣,她只拍了拍門,沒等著對方回應便開門步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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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女人正盤膝地上,閉眼打坐中。臉上的微表情顯示她知道有人闖入,卻沒有睜眼,甚至沒有動過半分,像武俠小說裡的高人在運功般。或許因為這種聯想,輝廷曼感覺小木屋裡有一股強大的氣在運行;即便自己根本不了解何謂氣,她還是選擇輕輕帶上門,站在一旁等候。直到女人張開眼睛,轉過臉來向她微笑,輝廷曼才敢正常呼吸,回應以尷尬不已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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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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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早。」這麼一句,更讓輝廷曼害羞得垂下頭去,「我剛才……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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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女人微笑依舊,卻總看不膩,「姑娘可是有什麼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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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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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廷曼往另一角的便桶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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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堅持讓女人到屋裡休息,對方一直婉拒;無計可施下,她提出替其清理便桶,才讓總從容不逼的女人一下子感到為難,只能硬著頭皮向她索要一張毯子,然後拿著便桶跟在其後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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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女人得知客廁所在,便逕直內進,並沒在任何地方多留一刻。輝廷曼看著她進了客廁,關了門,莫名放下了戒心,在屋裡走來走去,張羅毯子和好些日用品,沒等女人出來便把東西扛到小木屋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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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依舊躺著,一動不動。跟母親一樣。不自覺走近細看,腫了的臉依然,扭曲不成人形的皮肉上紥了幾根針;湊近一看,發現頭頂天靈蓋位置竟也紥了針。針紥的位置泛紅,形成一個又一個的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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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感謝姑娘的美意。」女人拿著便桶進來,放下,然後一臉喜悅地拿起輝廷曼弄來的毛毯,披在黑衣人的两腿上。「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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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需要就說吧。上廁所就進屋裡好了,不要用那便桶了。唉。爸爸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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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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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多禮讓輝廷曼更為歉疚,很想留下來幫她,也好奇她接下來會做的事。畢竟這是侵犯了別人的空間,自己也得照顧母親和溫習,便還是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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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的這幾天,她們之間的互動都差不多。每個早上,她都會到小木屋查看,邀請女人進屋梳洗,並為她補給物資。中午前和黃昏,她會試著煮點熱食,在父親和兄長回家前送到小木屋。夜晚,父親和兄長都已入寐,她亦會再訪小木屋,添點熱水,聊上幾句,說句晚安才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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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回回的過程中,她總偷看女人的一舉一動,看她為那黑衣人施針、診脈、上藥。有一回,說了晚安以後,她心血來潮折返,從隙縫裡偷看到其坐到床沿,手按在那人的胸口,掌下竟是一抺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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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窺持續了數晚,這天早上才兀然發現黑衣人臉上的腫脹幾乎都已褪去,只剩雙眼微腫,氣色亦已好轉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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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三人闖進小木屋,請求女人為母親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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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已正式簽發文件,斷定母親的病藥石無靈,已無甦醒的可能。他們不知道她能熬多久,也沒想要在她身上動用資源;母親已是醫院不受理的病人。父親和兄長一直到處打聽偏方,又或求神問卜;他們都不相信母親的人生就這麼定了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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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坐到輝母的床沿,替她診了脈,查看了各樣,然後皺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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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可有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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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尊夫人的病,發了可有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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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差不多就是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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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打從一開始就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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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兄長激動地回憶著說,「開初是吐得很厲害,連血都吐了。然後就痛得在地上抽搐。後來……後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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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受不了痛,自殺了很多遍。所以……所以醫生給她注射了嗎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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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發時,可有到過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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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除了家裡和菜市場,就只會到工場兼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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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何的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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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父親把聲音壓了下去,沉住氣,「去年新建的那家玉石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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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克郡位處內陸,牧農業為主,不是交通樞紐,也沒什麼大型基建。住在這裡的不是牧民、農民,就是退了休的人;有能力的年輕人早晚會移居他郡,令本來就因著人口老化而青黃不接的牧農業百上加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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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工場建在和克郡本來已讓人嘖嘖稱奇,幕後老闆的身份成謎更令人對它諸多疑惑。然而,工場開出極其吸引的薪資,比郡內打工的水平高出一倍有多;即便玉石打磨這種工作多多少少會影響健康,還是有不少人投身進去,賺點快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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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母病發後,工場付清了醫院的賬單,然後便關門大吉,如夢一般消失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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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輕嘆一聲,垂目看著輝母的手腕,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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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恕我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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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輝廷曼不禁哭了起來,撲到了女人的腿邊,「你能治好你朋友的怪病,一定有辦法治好我媽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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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的對的!」父親和應,也湊前去激動地說,「大夫,你一定能想到什麼方法的。你問得出工場來,一定知道什麼的。請你行行好。就算要我傾家蕩產,只要能救我老婆,我都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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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兄長直接跪了下去,恭敬地向女人叩頭,「求你。求你救救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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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都跪了下來,不斷哭求;哀嚎聲在寂靜的村子裡甚是響亮。女人本來不為所動,往窗外看那小木屋;良久,嘆息,抬手示意,三人便安靜下來。她再細看輝母的臉,思索著;時間彷彿靜止,呼吸都停頓,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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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下去,尊夫人只剩不足七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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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再度抬手,兄長才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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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夫人並非得病,而是中了毒。來自荒漠的奇毒。」垂眼看那抬首看她的一雙淚眼,她不禁伸手輕撫那張臉,「中了這毒,身體各樣都無異樣,中毒者卻會感覺萬蟻穿心,內臟如被噬咬,極其磨人。這種折磨會持續十天,若能熬過,不藥而癒;熬不過,或有外物入體,便會陷入昏迷,身體便會開始為此毒所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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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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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夫人舌底已皆潰爛,是中毒已深之兆,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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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救嗎?大夫,你能救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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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女人終於首肯救人;不無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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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两父子合力把黑衣人抬到母親的房裡來,再租來車子,把後花園的橡樹連根拔起,送往依非曲士。這麼一去,大概折騰两、三天才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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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管輝廷曼的諸多藉口,女人讓她必須如常生活,不得耽誤學業,更不能企圖偷窺她的舉動。不得不承認,她對女人的好奇和對母親的擔憂有著同等的重量,總想闖進去;被女人堅决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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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既然請求我救你的母親,就必須完完全全地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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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要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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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能幫得上忙,你的母親就不必由我來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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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輝廷曼緊張得想哭,努力想要找點什麼話來;女人倒是耐心等待,「……我連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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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不過遮掩。你我之間的信任,從第一天起便不在乎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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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不過女人,只能如她吩咐那樣上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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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天,她的心裡被折磨得要緊。她不被允許內進,甚至連敲門詢問也遭禁,彷彿母親和女人並不存在於屋裡;她必須等待三天後的午夜,女人指明的時分,才能進房間查看。在這度日如年的等待裡,她只能從數丈外緊盯那道緊閉的門,側耳細聽裡頭可有動靜;女人並沒踏出房間半步,門沒動,內裡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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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之日,父親和兄長終於趕及回家。三人遮掩不了期待和恐懼,守在門外,緊盯門的把手;踏進午夜,腳卻生了根般動不了。交換眼神了好一會兒,父親深呼吸了一口,輕敲門上;良久沒得到回應,他們便逕自推門內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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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只有躺著的輝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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