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足印 - 第九章2

當晚，我慢慢地喝了三罐啤酒，一邊靜靜地對自己說，她生氣了，是五年來最嚴重的一次，因為如此，所以才說了非常過份的話。但她只是生氣而已，怒氣會過去的。

我記得我們剛開始時，她有個朋友失戀，她告訴我那個女孩晚晚哭得死來活去，傷心欲絕。「大家都還年輕，可以重新選擇啊！」我說。她卻顯得憤憤不平。

「男孩子當然這麼想，但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有多少個三年浪費？男女真的不公平，她好可憐，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打擊。」想像不到四年後，分手這兩個字竟然是由她口裡說出。

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好幾個小時，不知不覺睡著了。但是在凌晨四時忽然從睡眠中甦醒。陡然睜開眼睛，瞪視黑暗中的房間，額頭冒出薄薄的一層汗。腦海忽然浮現一個念頭。

她今次是認真的。

徐雪儀不再是我的女友了，她不會再陪伴我四處遊玩，從此以後，我又得一個人獨來獨往。奇怪地，我現在才曉得真的失去她了，心臟的悸動使我眼眶湧出淚水，直滲入枕頭，在黑暗的房間裡，我一個人躺在床上默默地啜泣。

回想起來，我們並非每次都吵架或者冷戰收場，有段時間也曾以心平氣和的方式相處，雖然似乎都看到對方令人生氣的地方，但是以為可以永遠維持這段關係。

她日夜忙碌，處事變得愈來愈實事求是，這樣的徐雪儀確實有不可愛之處。容易焦躁的她又把了無生氣、安然度日的男友視作游手好閒混日子。我凡事沒有意見又不願改變的個性令她發飈，後來乾脆變得不聞不問。

說是磨合，倒不如說是放棄。

其實在分手前六個月，我們在電話裡的對話已經顯得乏味，她的聲音透出濃濃的倦意。

為什麼我一直沒有發覺？

有晚我們又爭執起來，我故態復萌，迴避她的質問。她對我的沉默感到浮躁不安。

「難道我們要談談為何無話可談？」我說。「這真是一個好話題，可以討論一整晚。」

我本來預計會大吵一頓，這場架最終卻沒有吵起來，而是平靜地收線。當時我以為因為我言之成理，令她無法反駁。現在我才明白，那一刻她是對我感到絕望。

那六個月裡，她獨自承受著愛情已經死去的痛苦，而我卻只顧沉溺於自己的消沉中。我沒有資格怪她，她是在忍無可忍的情形下才跟我分手，最後那六個月默默忍受我的冷漠，實在難為了她。

分手後的三個月裡我們斷斷續續聯絡過幾次，每次都在電話裡談，我避開嚴肅和敏感的話題，對類似「分手」的字眼更加隻字不提，好像我們之間根本沒這回事似的，只是閒話家常。心底盼望她漸漸忘記我們之間的不快，然後某天一切回復舊貌。

她肯接聽我的電話，禮貌地回應，對話間瀰漫著一種虛構的和氣，除了堅持拒絕見面之外。

「這不太好，」在我提出星期日去看電影的要求後，徐雪儀冷靜地說。「對我倆都不好，還是等彼此心情平靜之後，再以朋友的身份吃頓飯吧。」

她強調「朋友」二字，既有安撫成分，也有澄清的意味。

在電話裡我將日常發生的事情，無論多微小都好，都逐一向她報告。但彷彿只是我一個人演獨角戲似的，我笑，我嘆息，她卻不太熱衷，漸漸連我也覺得無聊。

「妳近來沒有那麼辛苦吧？」

「情人節的熱潮剛剛完，終於可以歇一口氣。」

「那麼，哪一天有空可以吃頓飯？」我不死心，試著問。

「嗯，我想先休息一下。」

「明白了，遲些再說吧。」我苦笑。「但我可以問妳一條問題嗎？」

「只要不太私人的話……」她有些猶豫。我覺得她是刻意如此。本來最親密的人忽然間跟你產生隔膜很令人難受。

我吸了一口氣，把感覺按捺下來：「是什麼事情使妳決定跟我分手？我要知道事實，到了現在的階段，妳不必再用假的答案騙我。」

「原來如此，」她嘆氣，帶點懊惱的語氣。「你還未放得下。」

這麼說，她已經放下了？

「不，我已經接受了事實，我只是想要一個真相。就算是傷透我心的答案都好，我也想知道。」

「其實真相一點也不驚天動地，完全沒有秘密。」徐雪儀說。「我再說一遍，我們之間沒有第三者，不是因為我喜歡了誰所以離開你。這點你一定要明白。」

我嗯了一聲。

「的確，曾經有一段日子，我覺得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毫無疑問地想跟你結婚。當年，我的想法簡單得多，只要求另一半待我好，讓我天天歡笑便已經足夠。

「不過，我也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裡，漸漸地，我發覺你做人似乎漫無目的。漫無目的地上班，漫無目的地和我一起，一年又一年，我們的處境始終原地踏步……」

她不再往下說，我明白她的意思，她的看法完全正確。和她相處的那幾年，我沒有一點長進。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鬱鬱寡歡，面對板起臉孔的你，我常常反覆自問，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我做錯了。一再問你你又不肯說。我又找不到其他理由，唯一可以解釋的，是你介意我工作太忙，但對我來說，這卻是不能避免。」

聽到這裡我才知道她心裡所想，和事實相差太遠。

「我從來沒有介意過妳工作太忙，妳誤會了……」我試著解釋。

「那就算是我的錯好了，」她打斷我。「不過又有什麼關係，最重要的是我們已經分手了。以後你是你，我是我。大家或許可以仍然是朋友，但分手的理由已經毫不重要。」

在我漫無目的度日之際，她卻一天天變得獨立，蛻變為一個有判斷力的女子，她看出了我倆之間的差異，並當機立斷下了決定。

「妳變了。」我不由感嘆。對她來說是件好事。

徐雪儀說：「你也一樣。」對我來說卻一點也不好。

無話可說之後，我們像平時那樣互道晚安，掛斷電話，之後我們沒有再聯絡，那是我們最後一次通電話。她已經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徐雪儀，現在的徐雪儀是一個我完全陌生的女子。

我知道自己已經完全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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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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