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足印 - 第十一章3

雜誌社的編輯瑪莉，看上去年紀跟我差不多，我暗暗把事業有成的她跟一事無成的我作了比較。身穿黑色套裝，身材挺直，有孩子氣的漂亮臉蛋，那份泰然自若的神態令我暗自欽佩。她負責的女性雜誌於半年前進行改革，大刀闊斧改變內容風格。當初我正是看到這本雜誌有敢於創新的勇氣，所以才試著投稿。

「柯先生，我看過你的作品集，內容很有趣，很惹笑。但我有個問題，你知道我們辦的雜誌主要針對職業女性作訴求，她們對時裝、美容、健康、兩性關係方面特別感興趣，所以雜誌內容上這些資料非常全面，滿足她們的需要，但你為何認為她們會喜歡看漫畫？」她臉帶微笑，等待我的答覆。

我知道現在是面試，她其實是在問「你的漫畫有什麼賣點」。

「我認為不必擔心目標讀者的接受能力，她們當然關心時裝、美容，但這並不代表她們對其他方面漠不關心，至少妳看過我的漫畫覺得有趣，妳的觀感應該已經能夠代表一部分讀者的意見。」接下來我站在她的立場，和她討論刊登我的漫畫對雜誌可能帶來的影響。

我私下多番深思，有備而來，所以面對她時能夠侃侃而談。

她含笑聽我說罷，舒了一口氣，兩個酒渦十分迷人。「坦白說，之前我對雜誌應否刊登漫畫一事上仍然有些猶豫不決，但現在我倒覺得應該值得一試。柯先生，你的話很有說服力，把我打動了。」

「謝謝。」

「我很願意採用你的作品，不過稿酬方面……可能不是很吸引，希望你多多包涵。」她臉上略帶歉意。

「能夠在貴雜誌連載漫畫已經是我最好的報酬。」

她安排我的漫畫於兩個月後正式登場。

「看看會不會有驚喜！」她向我眨眨眼。

離開雜誌社後，抬頭望望晴朗的天空，我覺得天空比以前來得更高更遼闊。

我的漫畫終於面世。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書報攤琳瑯滿目的報紙雜誌堆裡，某本女性雜誌中佔據了其中一頁的左下角，每期一段笑話。

現在我是個愜意的插圖師，有一個漫畫專欄，少年時的目的已經達到，再沒有所求。

每周刊登一小段的漫畫令我生活變得充實，日子還是如常度過，一切沒有改變。

打從開始便抱著玩票性質，心想反正不會有什麼大作為，所以沒有採用筆名。也沒有對任何人說我終於「出道」，事實上也沒有人發現我已經成為一個「漫畫家」。可能認識的人中根本沒有人看那本雜誌，也可能有朋友是那本雜誌的讀者，卻把漫畫那頁直接揭過去就算。

也有可能是有人買了雜誌，看了那段漫畫，而且「噗嗤」笑出來，卻完全不去留意作者的名字。腦海裡浮現幾個認識的女孩的臉孔，她們都是粗枝大葉的性格，完全有這種可能。

或者是誰終於留意到小小的作者名字，而且提出疑問：「柯翔，名字有些眼熟哪，是不是那個柯翔呢，……想想也應該不會是他，從來沒有聽過他說要畫漫畫。這個柯翔是別人的筆名也說不定。」於是消除了疑惑。

腦海裡又浮現了另外幾個女孩的臉孔，她們都同樣具有大而化之的個性。

這些無聊的想法雖然的確很無聊，卻很有趣。

三個月後，我應瑪莉的邀約，到雜誌社附近的酒店餐吃自助午餐，她說有事和我商討。

我比約定早十分鐘到達，而她準時到達，淺啡色的行政人員套裝顯出頎長的身段，髮型稍微改變了，短直的髮型十分適合她。她很喜歡吃蛋糕，每種味道的蛋糕都逐一品嚐。她給人的印象是精練能幹，淺嚐美食時，明眸卻又閃爍喜悅、少女般的光芒。

「妳那麼愛吃甜食，怎麼仍然不長肉？」我試著問。

「繁忙的工作量將熱能徹底消耗掉。」她說。「家父常說：能吃才有力氣工作。家族遺訓：吃是一種恩賜。」

「妳父親一定是個滿嚴格的人。」

我們從邊吃邊閒聊開始，慢慢進入正題。

「你的漫畫專欄連載已經有好一段日子，到了需要檢討的階段。我們之前對訂戶做了一份問卷調查，普遍認為，你的專欄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瑪莉用餐巾抹抹嘴，注視我的眼神回復處理公事時的認真。

我點點頭。

「我卻始終認為，你的作品質素頗佳。反應冷淡，你覺得問題出在哪裡？」

「可能不合口味！」我坦率地回答。

我對處女作反應不佳毫不在意。兩年來我一直為課本繪畫插圖的那間出版社上星期正式聘請我做美術編輯，薪酬比不上廣告業，但我依然十分高興，正打算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我決定接受這份工作，脫離「流離失所」的身份，重新加入成為社會的一份子。

「我也是這樣想法。」她隨即附和。「所以我打算腰斬你的專欄。」稍微停頓，續道：「然後重新開始，另闢一個新的漫畫專欄。」

我把送到嘴邊的牛柳凝住，詫異地回望她。「妳還沒有打算放棄？」

瑪莉失笑：「幹麼這麼快放棄？現在才是起步的階段！」

「但妳說我的漫畫可有可無……」

「還未成功，那代表我們還沒有失敗！」瑪莉盯著我說。「檢討失誤的地方，然後糾正錯誤。自古以來，成功在於不斷嘗試，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嗎？」

我無法反駁，她說的對。

「初次見面時，你說過每個人都喜歡笑，所以優秀的漫畫一定有存在的價值，而你會致力創作優秀的漫畫，你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

我當然記得，看來我是低估她。

「當時我情不自禁被你打動，所以才會在編輯部力排眾議，破舊立新開闢漫畫專欄，我不會輕言放棄。對我來說，你不單是我編輯的雜誌的專欄作者，更加是我的事業夥伴、戰友。」說完之後，她又低頭用小小的匙舀起蛋糕一角，放在嘴裡，慢慢享受蛋糕在嘴裡融化的感覺。我覺得眼前這個漂亮的女孩子實在不可思議。

「你有新的構思嗎？」她問。

「有是有的……」

「說來聽聽！」

我乾咳，清清喉嚨，整理一下思緒。「我近來老在想，要創造一個漫畫人物……就像加菲貓！有獨特的造型、個性，全部的笑話都基於人物的性格而來，譬如說某人好逸惡勞，結果每次反而因為偷懶而要比別人做更多工作。這樣，便容易令讀者產生親切感……」不知不覺，我又變得侃侃而談，口若懸河地將湧出的靈感一股腦地說出來。

瑪莉聽罷彈彈指頭。「這個建議不俗，塑造一個跟讀者產生聯繫、共鳴的人物。」

回家路上，腦袋不斷想像各形各色的造型，角色的性格、處境。瑪莉說得不錯，我仍然未盡全力，再加把勁，應該有更好的發揮。現在到了必須拼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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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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