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足印 - 第九章1

第九章

我望著桌子上一份份文件不由得發獃，盡力想做出專注工作的表情，但不成功。小林擔憂地打量我。

「有沒有什麼想法？」他問。

沒有，腦海一片空白。

「怎麼辦？已經到死線了，如果再交不出大綱，總監一定會把我倆殺了……」

我腦海一片混亂，微微牽動嘴角，卻沒有說出一個字。已經一天一夜？怎麼我沒有察覺？我只是坐在這裡而已，什麼也沒有做，時間怎麼一下子就溜走？

「你說的對，根本是不可能，哪裡有這麼多新意念？」小林的表情十分沮喪。

「世界上有什麼事情是能夠肯定的？」我忽然冒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來。他完全不知所措。

「喂……你沒事吧，臉色這麼難看，喂？」

我不知道他怎麼想，但現在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時間一直溜走，然而在我的時空卻仍然滯留在三天之前，和現實世界不能接軌，內心一片空蕩蕩，完全不著邊際。

我不是沒有嘗試過振作，不過每當動腦筋的時候，需要思考的事情卻一件也想不起來，只有那天晚上徐雪儀的說話如潮水般佔據我的腦海。

那天晚上，因為看不成電影，不歡而散，第二晚我打電話給徐雪儀，嘗試和好的時候，她忽然向我提出分手。

「你認為，我們分開一陣子是否會對大家有好處？」她問得像個旁觀者似的，而且突如其來，我一時之間不明白她的意思。我以為她仍然在生氣，說著晦氣話。

「如果累了，不如早些休息，我明晚和妳吃飯好嗎？」我迴避她的問題。心裡有點氣，以前不止一次說過，分手這兩個字絕不能隨便說出口。冷靜一個晚上應該足夠了吧！

「柯翔，明晚不行，後晚不行，這一個星期，一個月也不行！」徐雪儀冷冷地說。

「妳想怎樣？」我被她的態度刺傷了。

「我想……我們暫時不要見面比較好！」

我們之間出現短暫的沉默。期間她一直不吭聲，等待我領略她的意思。她的耐性似乎包含某種力量，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片刻寂靜一樣。

「妳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我忍不住再問一遍。

「就是暫時分開，好好冷靜一下，看看我們是否應該繼續下去。」

「為什麼？」握著電話筒的我，瞪著面前的牆壁，似乎想透視牆壁後面的世界一般用力。

「我懷疑我和你是否適合繼續發展？」

「我什麼地方做錯了？」我有些著急。「如果是為了昨晚的事，我向妳道歉，但不必說得這麼嚴重……」難道只不過為了一件小事就要弄致如斯田地？然而她的答覆卻使我背上生出一股寒意。

「可能，問題不是出於你身上，」她說：「問題可能是在我身上。」

我心中一陣抽搐。「妳……結識了其他男性？」她結識的異性比以前在廣告公司時多了，當中一定有的比我更優秀、好看、風趣的男人。

「不，」她的語氣斬釘截鐵。「除了你之外，我一直沒有和別的男性交往。」

「既然不是有第三者，怎麼忽然說要分手？如果是為了昨晚的事……」

「柯翔，」她制止我把話說下去。「我不是因為看不到電影跟你說分手，我是跟你一起看不到出路才想分手。其實這兩個月來，我一直在考慮這件事，只是你從來沒有留意到罷了。」

「怎麼會看不到未來？我們會結婚、生子、有自己的家。」我氣急敗壞。「每個人都是這樣。」

「但現在我完全不知道你有什麼打算、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你的心情。」

「為什麼？為什麼妳會有這種念頭？」隔了半晌，我才懂得開口。聲音聽起來像是喃喃自語，有氣無力。「妳知不知道分手這兩個字有多嚴重？」

「難道你沒有發覺，我們之間的距離愈來愈遠？愈來愈不關心對方？」她問。「如果不再關心對方，只是各自生活，那麼我們又為什麼要在一起？」

「我們一起這麼多年，有這種冷淡的階段並不出奇，總不能每天都處於熱戀，是嗎？我們只不過是因為完全適應對方，所以缺乏新鮮感而已，並不代表彼此之間已經失去愛意。」我企圖說服她。

但她只是淡淡地問了我一句：「你真的這麼想嗎？」

你真的這麼想嗎？這個問題在我心坎迴盪，四處碰撞，發出一下下迴響。我感覺到我的世界開始崩塌。

我真的這麼想嗎……？

我勉強收攝心神，把自己拉回現實。

「最近這一年，你不覺得我們之間缺乏什麼東西嗎？」她又問。她的問題愈來愈尖銳。我握著話筒不自覺地搖頭。今次她沒有等我回答，逕自說下去。

「當初和你一起，我有很強烈的感覺；確實願意為你付出一切，犧牲一切，所以我知道我愛你。但近來我望著你，再撫心自問，才發現我的心態已經變得自私，實在不願意再為你付出什麼，或者為你而改變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默不吭聲，心臟感到刺痛，像是淌血似的刺痛，而且有一陣窒息的感覺。

「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我們不是相處得相安無事嗎？」這已經是我第三次問為什麼，連我也對自己的愚蠢生起氣來。

「那是你單方面的感覺。」她的語氣冷靜而肯定。「這一兩年來，每次見面你都只是眉頭深鎖。我知道你工作上遇上很大的挫折，我想幫你，或至少分擔你的憂愁，但你始終不肯向我吐露半句，一直鬱鬱寡歡。我不能了解你，更加不明白你究竟遇上什麼挫折，不能好好重新振作。你知不知道，做你的女友有多難受？我試過對你生氣，不過你根本沒有正視我的感受。看到軟弱無力的你，我也不想對你發洩怒氣。」

「為什麼妳每次都要把小事弄得一發不可收拾？我們總不能平心靜氣的相處？」

她歎了口氣。「你口口聲聲說我昨晚在生氣，根本完全誤解了。事實是我發覺連對你生氣的意慾也失去了。我內心也很恐懼，為什麼自己對男友這麼冷酷無情。但你明白你錯在哪裡嗎？你錯在從一開始，便將我『拒之門外』。我累了，厭倦了去測度你的情緒、反應。連我也沒留意到你是從幾時開始變成這樣子，但是現在我覺得跟你一起已經變得毫無意義，因為原來多年來我對你的認識竟然接近一片空白。」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這番話她一定早已在心裡對我說了千百遍，只是我沒聽懂。

我良久不能說話，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被她剛才的一番話完全擊垮。我從來沒有想到，我的沉默會使最親近的人造成如斯沉重的傷害，現在只能默默承受她對我的指控。我知道自己變了，只是不知道自己本來就是自私的人，還是種種經歷令我變得封閉。

「對不起，我錯了。從今開始無論什麼事，我都會對妳坦誠相告，不會使妳再感到寂寞。以前我不知道錯在哪裡，所以一而再地無心傷害了妳，現在既然知道了，以後一定不會再犯。」

我的歉疚是真的。「妳能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可以彌補。妳能不能原諒我？我只需要一個機會。」

「我，當然會原諒你。」徐雪儀的語氣變得很寬容，是那種看透世情之後的從容。「但我已經找不到任何理由要跟你一起。」

我深呼吸，現在我可以憑什麼挽留她呢？

「妳好好冷靜一下，但請妳不要輕易地說分手。」

「我會想清楚。」

她的答覆令我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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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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