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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認為從事廣告創作是多姿多采的。不過這只是表面而已，如果光看表面的話，地鐵車廂裡每個人看起來好像都沒有什麼壓力的樣子。
實際上我們每天都得面對工作壓力。除了死線的時間壓力外，讓上司和客戶滿意的創意也是來之不易，絞盡腦汁地拼命苦思，腦袋長期處於繃緊的狀態。
部門裡每個人尋找靈感的方法各有不同。有人喜歡完全不受干擾，獨自沉浸於自己的想像。有人慣性地四處找人高談闊論。也有人認真地翻閱大量參考書籍來刺激思考。
我靈感枯竭的時候習慣拿著筆在紙上塗鴉，大多數是摹描電影海報。藉著不停地摹描來集中精神思考。
米高是我創意上的啟蒙良師。他有廣闊的胸襟容讓下屬以適合自己的方式工作，與此同時對我們的要求亦從不鬆懈。
「初生之犢個個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往往犯了失去方寸的毛病。做人往往最困難的不是鋒芒畢露，而是自我約束。」他不厭其煩對我面命耳提，而且總有辦法將創作的理念融入做人的道理之中。
他對我在上班時間塗鴉一事不置一言，對那個在辦公桌前永遠不見人影的女同事也沒有嘮嘮叨叨，只對我們提交的作品仔細琢磨然後作出修正。
有好幾次正因為他的建議，我的創意才有更精彩的發揮，但他從不邀功，反而把功勞歸我。在私生活上我對他認識不深，但相處那兩年大家在工作上一直有良好的溝通。從他身上我見識到有魄力的領導者的胸襟。
雖然自小被媽媽以及身邊的人認為我有創作天份，但沒有好正確的引導，我必不能在短短幾年掌握好。
縱使有過人天賦卻不懂得發揮，仍然等於一無是處。
他教曉我創作的樂趣。「你找到你的限制，就找到了你的自由。」他讓我看到更大的空間，猶如握著一張地圖在陌生的地方獨自冒險一樣令人興奮。
他將自己的天份、心血，和時間投注在廣告上，堅守職責，然而他的世界觀並不偏狹，看到我貼在牆壁的漫畫也會捧腹大笑。
漸漸地當我在辦公室看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便會靈機一動用幽默的漫畫形式表達出來，後來不知不覺取代了摹描海報，成為我減壓的小把戲。對我來說，最有趣的是把別人看不出的幽默之處表達出來，捕捉同事獨特的表情和小動作也讓我很有滿足感。
大多數是一幅諷刺漫畫，不過也有些必須有對話和情節才能完整表達意思，於是繪製成類似中學時創作過的四格漫畫，甚至會把同事創作的廣告拿來惡搞，畫成故事版貼出來。
大家看過之後都哈哈大笑，那些被我揶揄的同事也不以為忤，視為玩笑。「原來你終日在公司就是忙這個，」女同事挖苦我。「想盡辦法嘲弄同事。」
這樣的「連載」一度大受歡迎，一段日子之後甚至出現了一些「粉絲」追看，在我忙得喘不過氣時還催促我繼續發表新作，弄得我哭笑不得。
「你有很強的觀察力。」米高說。
「塗鴉而已。」我慌忙說。有天本來應該在下班前交出初稿，卻被他逮到我心不在焉地畫漫畫。
「別在意，你有你放鬆的竅門。神經繃得太緊只會令思考閉塞，事半功倍。」他邊嚼口香糖邊說。
「有些本領是天生的，要學也學不來。」他瀏覽一下我的漫畫，再瞄一眼我的桌子。忽然問：「可否借我一枚萬字夾？」我撥開桌面一份份文件，找出幾枚萬字夾交給他。
他伸手接過，饒有深意地笑了一下：「雖然桌子凌亂不堪，卻完全清楚文具的位置。」
「偶爾也有遺失文具的時候。」我認真地說。
「你怎麼辦？」
「取同事的來用。」我的表情不變。
「不拘小節。」他笑說。「你有獨特的幽默感，可以將觀察到的事物以尖刻的角度表達。從你的漫畫可以留意到你的氣質。諷刺的能力不是人人都有的。」
他離去前把手中一直把玩的萬字夾交回給我。他根本不是問我借東西的。他臨走前說了句：「你是天生的創作人。」
當時我聽了沒有什麼感覺，我本來就是從事創作的工作，是不是天生都好，活總是要繼續幹下去。
不過當時我並未真正聽懂他的意思。他並沒有說我「是天生的廣告人。」
8
從高跟鞋踏著地板的密集咯蹬聲，不用抬頭也知道余麗娥剛剛跟客戶見面回來。
「怎麼樣，那個奶粉廣告進度如何？」余麗娥經過我身邊時問了一句，她手中挽著名貴皮袋。
「沒問題，可以趕得及提交。」我答。她飛快瞄了一眼我的草稿。
「很好，有專業水準。」她簡潔地評價，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回辦公室。就在我暗自鬆一口氣之際，她忽然走回來，微微彎腰，在別人看起來好像是討論構圖的姿勢，以只有我一個人聽到的語氣丟下一句：「如果在上班時間不畫漫畫，你的成就肯定不止於此。」
我怔住，捉不準那是善意的勸告，還是出自上司客氣的命令。但我想起李寶仁那番話，於是下班前一言不發地把貼在牆壁的漫畫全部收起，之後竭力糾正邊塗鴉邊思考的習慣，當然也不會再有新漫畫面世。
不消說，之後創作對我來說，變得不再那麼享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