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這天下午我有點不適，沒法繪畫，唯有放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兒童時段正播放外國電腦動畫，竟然是由小時候看過的四格漫畫改編。角色形象逼真，把幾個故事編成短短幾分鐘的短劇，尊重原著風格。我怔怔看著本來在紙上四方框裡的漫畫角色竟然在走動、說話，發出自己的聲音，兼做出種種動作、表情生動。
背景有景深，很細緻，不再受四方框困住。看著製作精美的動畫，我心想：漫畫不應該這樣的。
這只是動畫，不是漫畫。過於製作精良，沒有了人工的樸拙。
我心目中的漫畫又該是什麼樣子？
接下來幾天這條問題一直縈繞心頭，想了很多，大多數是胡思亂想，卻揮之不去。連我這種凡事不會抱太多熱情的人也在苦思冥想，只是為了知道漫畫究竟應該給人什麼感覺。
最好的方法，是把心目中理想的漫畫做出來，呈現在所有人面前。
我睡不著覺，躺在床上整整一晚，腦海裡湧現一堆瑣碎的靈感，直到破曉才閤上眼。最初以為這些未經篩選的靈感只是稍縱即逝，會隨著太陽出來烟消雲散，然而卻沒這回事。
隨手找本筆記本和鉛筆到茶餐廳繼續思考，把人物和故事伸延、發展和搓捏，不消兩個小時便把整本筆記本填寫滿，後面三分二的筆記是問侍應借原子筆來完成。
當晚從抽屜找出一堆影印紙攤開在書桌上，每張紙用間尺畫了四個方格，共畫了百多張紙。躊躇半晌，心想太夜了，明天才開始吧。不過最終還是忍不住用鉛筆在第一張紙的第一個方格裡勾勒出第一條線。我不想失去靈感，唯有匆匆忙忙把它們在紙上定下來。直到天亮，桌上整整放了廿張亂如麻的草稿。
之後我的生活變得截然不同，對身邊的現實漠不關心，甚至是不耐煩，滿腦子都是點子。隨身攜帶手掌大小的卡片，好隨時隨地停下手邊事情，把突然出現的靈感紀錄下來。
我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如此勤奮，內心有把聲音說：「干嘛浪費時間？」但我就是不肯停下。
「反正我又沒有其他事情可幹。」
4
連續一個星期我都坐在沙發，一本接一本專注閱讀從英文書店搜羅的漫畫結集，手握紅筆做批註、寫筆記。
廣告生涯讓我對創作駕輕就熟，今次不是將創作概念轉化為廣告而是漫畫，調整心態花了些時間。創作的起源總是大量參考、閱讀。我細心分析著名作品，從畫功、人物造型、情節到對白，逐一比較，從中汲取營養。
「到底我可以去到哪個地步？」
懷著這個疑問，一邊描繪草圖。一旦投入到漫畫裡，我徹夜不眠繪畫草稿，撰寫對白，把不夠精彩的草稿撕毀然後重新來過。直到時機成熟，便依照修改後的草圖繪畫正稿。
從一開始並不順利，畢竟除了辦公室的塗鴉之外已經有十多年沒有畫過漫畫。
完成一天的插圖工作，收拾好桌面，攤開畫好方格的影印紙，抖擻精神繼續工作。由於手藝生疏，進度緩慢。不過又有什麼關係，晚一點睡不打緊，反正明天又不用早起趕上班。這麼一想，便能慢慢定下心來，心無旁駑地繪畫。起初老媽嘮叨我的生活怎麼又再次變得日夜顛倒，這樣對身體不好。但當她看到我桌子上的畫稿之後便不再多說什麼。
習慣了一面聽古典音樂一面創作，繪畫時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直到停下來才聽到耳塞裡流出來的音樂，之後一提起筆來音樂又不知不覺消失了。通宵工作，直到破曉時才發現一遍又一遍地把音樂專輯重覆聽了七、八遍。
個多月來每晚勾勒線條至天亮仍捨不得睡。一張開眼睛，掛心的是前一晚未完成的工序。我忽然明白，原來做自己喜歡的事就是這種感覺。
完成了第一套漫畫後，我到畫具店去添置一些更好的工具，打算創作第二套漫畫。觸目所見一排排整裝待發的畫筆、雪白的稿紙，以及各種形形式式的輔助工具，不禁在心裡感歎：
「為什麼我花了這麼久，才找回了本來屬於自己的東西？」
5
儘管我的漫畫題材、風格並不統一，不過那種漫不經心的筆觸的確是我工餘時認真地埋頭苦幹、苦心經營的成果。把意念去蕪存菁，除去一切不必要的雜訊，只留下意簡義賅的四個方格，大概四個小時可以完成一段漫畫。我不在乎進度緩慢，只求作品提高水準，達到職業水平。要做便得做到最好，不能給自己藉口做得比別人差。
我沒有任何野心，從未想過要成為漫畫家，只是定下一個短暫的目標：完成手頭的漫畫創作。沒有考慮它讓我賺到什麼。
人生在世，總得做一兩件讓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有人選擇攀登喜瑪拉雅山，有人白手創業。我選擇在報章雜誌連載漫畫。以前的雄心勃勃因為種種原因放棄了，現在事業和愛情都失去了，反而是重新起步的最佳時機。
潛心創作讓心境異常平靜，有時光倒流的錯覺。彷彿回到少年時在書桌拼命畫漫畫的情景。想不到隔了十多年又在重覆做同一件事。只是今天的我再不是當年那個跟女同學玩自製遊戲棋的柯翔。
把製作完成的三十段漫畫拿往影印店複印了十五分，吩咐店員訂裝成冊，捧回家後再花了一晚工夫，用手提電腦打了一封懇切的信，懇請編輯對我的作品給予指正。
一切準備就緒，首先將心目中勝算高的幾間報社和雜誌社的地址抄下，逐一登門拜訪。每天拜訪兩間，跟接待我的編輯握手、寒喧幾句，介紹一下自己的背景，不失時機地呈上作品集。他們對我曾經從事廣告行業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啊，出身於廣告創作，怪不得想像力那麼豐富！」
我一一以微笑附和。委託別人的時候盡量贊同對方是業務洽談的守則，這種豐富經驗想不到現在會以這方式大派用場。
我注意不妨礙對方太多時間，在適當的時間告退，留下作品集，並一再感激他撥冗。
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並不期望對方立刻會有答覆，或一次拜訪就得到採用，所以沒有壓力，只管漁翁撒網投石問路。「要成功，耐性往往比實力更重要。」
一切做完之後我繼續回到插畫工作，一邊等待回音。兩個星期內，相繼收到四間雜誌社和三間報社的婉拒回覆。「沒關係，謝謝你的意見，將來有機會定必再來拜訪。」我逐一致謝。
就在我考慮應否找多一些雜誌社登門拜訪的時候，其中一間雜誌社打電話來，問我有沒有時間再上去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