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看見的景象,是船艙內大傾斜,沒固定住的物品摔成一片,海水也開始灌入艙內。
有了預言者的危險警示,就沒有再需要討價還價的餘地。毫無疑問,他們要盡快離開這裡。
傅承沐悄悄告訴安邑潼:「在大家討論前,我請姑姑預視未來,因為現場壓力太大,花了她一些時間。她在這種時候總是會看到最重要的資訊。」
「但她不知道沉船的原因。」
「是,不過她也沒感覺到我們之中有人出事。那麼,我們就決定先搭上救生艇撤退。有人有其他要報告的事嗎?」
江盛彬舉手並環視眾人,在看向梁寶凜時眼神快速溜過去。「女生先上救生艇。」
周成炫揍了他一拳說:「白癡喔,這又不是鐵達尼號,這艘船起碼可以載幾百人,救生艇給我們搭超級綽綽有餘好嗎!」
白石玲奈問:「那這些人呢?」她指著被安置在毛巾鋪出的簡易床鋪上的傷患。
空間內頓時沉默下來,首先開口的是蘇炯均。「我們要先救自己,自己都不知道逃不逃得了,哪有空管他們。反正要是醫療團隊來不及到,他們也會死。對吧?率優?」
林率優面無表情地說:「我不要因為學校的失誤死掉。」
蘇炯均說:「保住自己的命是最重要的,這可是出公差的第一守則。」
傅承沐說:「我們替他們加固這個房間的結界,這樣已經仁至義盡了,就像炯均說的,我們要先顧好自己,才能救別人。有任何責任,都算在我身上。」
他看向監察員鹿盈盈說:「在離開前,我們想先知道,為什麼蛇會避開妳?」
她說:「我的能力,還有監察員的身上有戴很多種保平安的法器。」
「那麼就麻煩妳走第一個。」傅承沐說完,開始指揮大家在公共浴室布下結界。
安邑潼觀察倒在地上的人們,雖然學生們已經將他們分開安置,視覺效果上不再像是屍體山,可是他們的臉色仍舊如人偶般蒼白,僅從胸口微微的起伏能看出生命跡象。裡面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小孩,船上一定不只這些人,而其他人,八成已經被蛇吃掉了。以現在剩下三、四十個人來說,也許有超過百人葬身蛇腹,那麼,在船上的是否不只一條蛇?船上除了囤積受害者的公共浴室,其他地方都沒有血跡,人們是在睡夢中遭到襲擊的嗎?
思考這些不重要,先逃離這裡再說。
在傅承沐的指令下,由具有抵抗怪蛇能力的鹿盈盈先到走廊上護衛,其他人再快速移動到隔壁的艙房拿救生衣穿上,接著再去船尾搭救生艇。
鹿盈盈走出浴室的門後,門外傳來清泠的鈴聲。傅承沐立刻帶著先鋒部隊出去,其他人隨後跟上。
計畫進行得非常順利,跑上甲板時,那種困在地下的無助感消失,安邑潼感覺好多了,大力呼吸鹹鹹的空氣。早些時候的暴雨已經轉為毛毛細雨,可是天空依然灰暗得像是隨時要發脾氣撕毀這艘渡輪。其他同學可能和他有同感,恨不得快點搭上救生艇,第一梯隊的周成炫和陳俊植一到甲板,就超越領頭的傅承沐,朝船尾直奔而去。
先摔倒的是周成炫,在眾人的驚叫聲中,陳俊植飄浮到半空中──捲起他的大蛇顯露出原形,牠全身布滿細密的青藍色鱗片,參雜著幾絲銀條紋,要不是牠正露出比人手臂還粗的蛇牙,看起來應該會美得讓大家想拍幾張照。周成炫身邊倒是沒有出現第二條大蛇,剛才絆倒他的是同一條青斑裂頦蛇的蛇尾,不過有些十幾條像是人類脊椎骨的東西朝牠爬去。那些「骨頭」也是蛇,半透明的皮肉透出內部的脊椎,全身大概才一公尺長,跟大得像龍的青斑裂頦蛇相比,顯得沒那麼危險,但也夠噁心了。
在咬下陳俊植前,青斑裂頦蛇注意到拔出七星劍衝上去的解一樹,對著他吐出一團……白骨蛇,安邑潼心中浮現一種可怕的猜測,該不會,消失的人們,就是被「消化重塑」成這種小型怪物?他好像在某本書上讀過類似的故事。
黏糊糊的白骨蛇球分散成數十條蛇,以飛蛾撲火之姿衝向解一樹。雷鈞霆和傅承沐用火符咒逼退了那些白骨蛇,讓解一樹能夠解救陳俊植。出於某些原因,解一樹手上那把看似不鋒利的七星銅劍,居然可以穿刺進蛇的鱗片,讓牠哀嚎著拋開陳俊植,靠最近的江盛彬和開槍逼退白骨蛇的周成炫作為肉墊接住陳俊植,才沒讓他摔斷腿,並邊防禦邊退回同學身旁。
其餘同學不斷開槍或使用火符咒,正如傅承沐提供的情報,只有火符咒能夠傷害到這些蛇,尤其可以立刻燒爛白骨蛇的皮肉,讓牠們燒到剩骨架後無力倒下。可是白骨蛇源源不絕湧出,只要製造牠們的青斑裂頦蛇不死,就總是有新的白骨蛇補上被殺死的。身上一張符咒的都沒有的安邑潼,拿起從船走廊摸來的滅火器噴白骨蛇,滅火劑用罄,他索性拿罐身砸那些蛇。白骨蛇長得噁心,殺傷力卻不大,連他都打得死,麻煩在數量多。
小花蕾用藤蔓拋起解一樹,讓他有助力跳上和蛇頭差不多高的地方,但他一人難敵一條幾十公尺長的巨蛇;雙子試圖射擊大蛇全身上下看來唯一脆弱的地方:眼睛,可惜蛇頭靈活,總能避開子彈。照這樣的消耗彈藥速度下去,他們捱不過這場鬥爭,頂多給大蛇抓抓癢。就在眾人身陷纏鬥之時,天空頓時轉暗。
不是烏雲突然飄來,也不是太陽消失,是一群飛蟲遮住了稀微的陽光。遠離主要戰局的安邑潼,是最早辨認出牠們的人之一,那些是蛾,一片翅膀有成人手掌大小的巨型飛蛾。
蛾的飛行速度比起竄動如閃電的大蛇,根本不是對手,然而成千上萬的飛蛾同時襲向大蛇,很快地,大蛇就被密實地覆蓋住,連一片鱗片都看不見。飛蛾包圍著大蛇,持續了大約幾分鐘或更久,當僅存的飛蛾散開時,大蛇已經被啃食出蜂巢般的血洞,傷可見骨。
解一樹馬上對著大蛇頸部的傷揮劍,使勁全力,卻只砍下約三分之一的蛇腦袋。白石玲奈泡過符水的箭隨後而至,讓那道傷口融蝕得更深刻,雙子的槍彈也終於可以命中漸漸失去力氣的大蛇瞳孔。同時,監察員鹿盈盈搖晃三清鈴,白骨蛇群像是被鈴聲迷住一般,一時忘了該前進的方向,很快被同學們制服。
青斑裂頦蛇的大勢已去,在火符咒的圍攻下,大小蛇都被熊熊烈火焚燒,眾人驚懼地盯著牠們,直到大蛇最後的抽動也停止才敢引水救火。處理完當務之急後,解一樹冷冽的目光朝向鹿盈盈,大步向她走去問道:「妳用的是什麼?」
鹿盈盈凝視著他說:「我知道為什麼學校派我來監察了,因為我會用蠱,這條蛇,也是蠱,所以我可以對抗牠。」
安邑潼的腦內閃過「鼓」、「股」幾個字,不過鹿盈盈想必不是在介紹她的音樂專長或投資眼光。很多同學可能和安邑潼一樣困惑,因此傅承沐大聲解釋:「蠱惑的蠱,寫法是上面一個昆蟲的蟲,下面一個器皿的皿。」
謝謝萬事通,照顧到無知的大家。
鹿盈盈說:「我用能用的是蛾蠱,剛才的飛蛾是我召喚出來的。蛾蠱擅長迷惑人,這也是我用三清鈴的原理,所以在船底下的時候,蛇一聽到我的鈴聲才會逃走。可是,操控牠的蠱主一定是對牠下了非要殺死我們不可的命令,就連我的鈴聲都控制不了牠們。」
小花蕾注視著鹿盈盈說:「妳的眼睛!」
釋放大量蠱後,鹿盈盈的眼內布滿血絲,雙眼幾乎變成血紅色。她搖手婉拒小花蕾上前關切,從外套的內口袋掏出一包藥錠和小水瓶,依次吞服了三顆藥。藥效立竿見影,她的紅眼症狀幾乎立刻消褪。
「好酷的異能。」蘇炯均吹了聲口哨說。
鹿盈盈閃過一絲怪異的神情,轉頭對傅承沐說:「你們快點去搭救生艇。」
「我們?」傅承沐反問。
「我是監察員,要留到最後,而且我的蠱可以克制對方的蠱。」
傅承沐說:「不能讓妳一個人留在這裡。」
「就算船會沉,我也可以盡量幫助底下的傷患到最後,能拖一秒是一秒,說不定可以趕上救援隊來。」她轉向姑姑說:「妳只有預見到船身進水,沒看到船上的人是不是淹死,對吧?」
姑姑絞著手說:「是沒錯……」
鹿盈盈轉回向傅承沐說:「我會評估狀況,撐不下去就走,對我來說,一個人反而比較方便,如果有蠱出現,我沒辦法像剛才一樣殺掉牠,但可以牽制牠後逃跑,如果大家都留下來,我反而可能保護不了所有人。我受過訓練,會用救生艇。」
解一樹冰冷地說:「妳不能保證只有蠱在船上吧?」
鹿盈盈咬了咬嘴脣說:「……是沒錯。」
他說:「我也留下來。」
鹿盈盈困惑地看著解一樹,他解釋:「妳知道我們班的資料,我有體術異能,實戰評鑑是優等。我打不贏那條蛇,但可以輔助妳逃跑。」
傅承沐瞪向解一樹──一向冷靜自持的他居然會露出這種表情──在解一樹無畏地回望後,傅承沐說:「不要逞英雄。我不希望班上任何一人出事,就算代價是這艘船上的乘客都活不了。」
解一樹說:「我說的是事實,監察員說的也有道理,就現狀評估來看,我們兩個是唯二可以在船上活超過三個小時的人。趁這段期間,你們離開這片海域,用法器導航到遊輪位置,請人來救我們,大家都能活下來。」
傅承沐問:「你們兩人能做什麼?」
安邑潼嘆氣說:「對,你們兩個不能幹嘛,所以我也要留下來。」
解一樹那打從心底質疑的眼神刺傷了安邑潼的心。「老師你不想活了?」
安邑潼沒好氣說:「我還不想死謝謝!你們不要忘了,這次公差是說船上有人要召喚異生物,如果這是真的,我就一定要留下來當你們的眼睛。雖然現在我什麼都看不到,但這是因為異界的裂縫還沒出現,它出來我就看得見,這我很有經驗可以確定。我和你共感,你才能封印裂縫。」
朱璉靚說:「召喚異生物根本是騙人的吧?」
安邑潼反駁:「也可能是真的。」
「這片海連隻鳥都沒有,異生物跑出來也沒人好殺啊!」
「要是是能在海中快速移動的生物,說不定追得上我們的郵輪。」
解一樹插進他們的爭執,「老師太弱。」
「你要不要看看你剛才被蛇打成什麼樣子?我們之中可以對抗蠱的也只有監察員同學,對上異生物,我和你的戰力基本上都是渣渣,真的要說,我至少還可以跳進異空間試著逃跑,你才是沒啥用。」安邑潼也不跟解一樹客氣了,第一次用這種語氣嗆解一樹,有點爽。
鹿盈盈居然站在安邑潼這邊,「放心,學校有給我幾個應急的道具,至少夠保我們三人的命。再多人,我就不確定了。」
傅承沐這才點頭說:「好吧,但不要逞強,救不了人就算了。這艘船上不知道還躲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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