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玄戴上了墨鏡,下了飛機。將近晚秋,陽光還是灸熱地照射著這片土地。
一個中年男人滿面親切笑容,在人煙稀少的舊式機場迎接他。高教授是遺址發掘的負責人,亦是夏教授的朋友。
高教授收到了夏教授的電話時還真驚訝,這個大勢演員竟然為了了解電視劇的歷史背景遠道而來。
他們還要坐一個小時的車,才能到達目的地。車子逐漸駛離機場,駛離都市。沿著柏油路一直駛進內陸,面前的四周對聖玄來說開始變得陌生。柏油路兩旁是一片無盡的褐黃飛沙地,像是毫無生命的乾涸。沙地無限伸延到最深處,沒有盡頭。
聖玄霎時想起了在展覽中看過的畫。
琥珺,老祖宗待過大半生的地方。老年的他曾經有一段短時間入了大宮畫畫,留下了極少數的朝中人物像,包括若鸝的皇后像。後來還是不合宮中的生活,回到琥珺度過餘生。
而更著名的則是一系到風景和寫實畫。要是畫中所繪的就是老祖宗生活了接近一生的琥珺,他看到面前這番景象會有甚麼感想。
終於,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聖玄下了車,一股熱氣隨即包圍四周的空氣。
那路,前稱長月,古稱琥珺,是當時國內西方的一個小城,跟位置於東方的古都隔了長距離。後來這裏因為氣候問題,受到風沙的吹襲,逐漸變成一個沙漠。
前方遠處是一座又一座的連綿石山,全被風沙侵蝕。石山全沒有任何生命的痕跡,留下的就只有數之不盡的石痕。
高教授領著聖玄,走進石山中的其中一座。
在約十多年前的一次發現中,他們發掘出埋藏在山中的石洞遺跡。出土的包括大量文物,以及畫軸,最著名的便是全遠道的作品。
這座石洞提供了完美的藏身處。洞內沒有外面般熱,反而十分乾爽,也沒有受到濕氣的侵擾。因此文物即使過了接近千年,保存的狀態非常完美。
聖玄知道這個發掘是夏教授的發現。這座山本來還埋藏在沙層下,團隊花了大半年時間才清除好滿佈洞口處和洞內的沙石。亦因為他們的耐性和毅力,才發現了裏面的文物。
「起初,我曾經也以為只會找到寶石。」高教授笑說:「結果發掘出來的是比寶石更有價值的東西。」
他領著聖玄沿著暗藏的石道,走進更深的石洞去。
石道高至兩米多,可以三人並肩而行,亦因為內裏置了小電燈,所以並不黑暗。令聖玄不禁輕歎出來的,是石道兩旁刻上的精美壁畫。畫上描繪的是一般人的日常生活,例如煮食、釀酒、紡織等。畫的人物動作俐落,甚至還有表情,生動得很。而隨著石道而入,壁畫的狀態更見完整,繪的也遠離了平凡的日常。映入眼中是浩大的戰爭場面,兩軍相遇劍盾相鋒、百船海上羽箭角力。火火烽光八起之時,閃閃銀刃兩刺之間,高將滿滿勝者之喜,跪士落落倒敗之哀,起承轉合一一呈現。
他們走到石道的盡頭前,聖玄不得不看最後的壁畫,畫中有一男一女在一室內面對面坐著。因為位於最內裏,壁畫的彩色極鮮明,彷是昨日之作,線條亦比其它壁畫更精準細膩。身穿黑衣金帶的男子有著筆直黑髮,左袖擺在棋盤之上,堅毅的側臉正專注俯首。女子則有一頭長至及膝的胡蘿蔔色長髮,顯得臉極白,身穿絳紫輕紗的她左手提針,似是在做線活,但臉卻是筆直望向男子。
他們兩人,難道是某個時候的王與后?在悲烈的戰畫後,竟看到如此平靜的宮中一幕。畫中二人像是自成一角,不理世事模樣,不是很諷刺嗎?
此時,高教授熱心地招手,聖玄移開落在壁畫的視線,見到石道的盡頭是一個巨形的大圓坑。
聖玄俯首,驚見下方圓坑極深。坑的最底層是個圓形的大石地,而石壁每隔八米,便有一層深凹進內壁的石坑。向下望去,是一圈圈的圓,圈至石地上。高教授說,各道石坑便是文物被發現的地方,他又說他們根本還未知石地底下還埋了多少層。
「你們的發掘到了第幾層?」聖玄問,語音回響坑中。他早已做了功課,找了有關遺址的資料。古代的建築家運用了石山山洞的天然環境作為基石,把東西深藏坑中每層。入口則以山石層層封好,形造成洞內石室不存在的模樣。聖玄來到了現場,還是難以掩蓋心中的驚訝。
古人竟然找到這麼一個理想的地方藏著一切……
「只到了第八層。」高教授說:「第八層的高度離這裏已超過八十米。」
只到了第八層?所以,還有更深層嗎?
聖玄難以想像石地下的深處還藏了甚麼。
「經費中止了嗎?」聖玄想起了讀過的資料,問道。
「沒錯。」高教授一臉無奈:「沒有經費就請不到工人,所以這一年就只有我們團隊的人在做。我們認為這裏還藏了很多東西,不只是洞底下,而這處只是一個大建築群的一部分。但這裏的面積太大,要掘也沒有把握的方向。我想,建這裏的人本來就是為了藏起它們才這樣做。」
他又說,洞內沒有石梯,真不知道古人是如何在石洞中挖掘那些石坑道。他領著聖玄,走向一排木梯,那是研究隊自己設置的。他們往下走,往下連的就是這座石洞埋下的一切。
聖玄心中在驚嘆。
在這裏往下俯望,看到了層層石坑。聖玄想像到文物被放在寶盒中,再被放置到每一道道石坑內長眠的畫面。這究竟是天然的石層,或是由人工打造的石層,聖玄分不出來。高教授說,在每層石坑內找到的東西,都已經全被發掘出來。
距離他們超過八十米的地下,究竟還藏著甚麼?聖玄難以想像,定睛看著腳下的石地。他們已達地坑底層,石地極為穩實,真還有東西藏在下方嗎?他們或許距離真相只差一點,就這麼一點,卻因為錢的問題不能再往下發掘。
高教授又說:「你要看一看我們找到的東西嗎?不遠處有一個小型博物館。雖然是博物館,但其實比較像是我們的儲藏室。」
聖玄當然說好。他們再次上了車,聖玄問:「高教授,你也相信全遠道畫下的就是當時的琥珺吧?」
「那是當然了,而且這個古城非常神奇。」
「為甚麼呢?」
「他們像是擁有自身獨特的文化和建築,還有信仰,就像是獨立於當代極權的個體。它一直在沉睡,像在等待我們去發現般。」
聖玄問:「那時,作為獨特的個體,琥珺似乎也沒有成為甚麼異端?」
「對。那時候打勝仗後,我們並沒有截斷與外國的聯繫,古都的王還採取了開放的政策,因此戰後帶來了很多新的人、文化和傳統,同時各地自身文化得以保存。琥珺本是國土,雖它跟本來古都中心的文化有所不同,卻從不讓當權者感到威脅。」他又補充:「當代的記錄也曾經提及過這座小城,當時的琥珺因為生產月守石也有些名聲。但除了貿易方面的資料,其它的記錄寥寥可數。」
「為甚麼記錄這樣少呢?」
「琥珺的這等邊區小城,力量是不受重視吧。」
「不同之處,除了這些文化和建築,還有甚麼?」聖玄認真地問。
高教授對於他這麼專注又好奇的態度感到欣喜,繼續說:「他們應該一直對月亮有一種信仰,或許是崇拜,但是原因還有風俗,我們還未找到任何資料。但我們相信他們是在開始受到風沙侵蝕後,便把都城改名為『長月』。我們發掘到的東西,便有不少都是彎月或是滿月的形狀,很有趣的。」他說:「不過月亮最終也拯救不了這座城……」
聖玄想,月亮也不能夠阻擋沙漠形成吧。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甚麼會專程來,但我想總有一撮人被這些未知的歷史吸引。」高教授又說:「夏教授與我一樣,對琥珺的存在深信不疑。亦因為她的堅持,我們才發現了這些美妙的東西。」
不久,他們便駛到附近的一座小建築群。那裏大多都是一層的簡單石屋,屋內傳來了冷氣的涼意,令聖玄意料不及。高教授笑說,低溫才能令文物的保存狀態不受變化。
對外開放的是一座石樓,便是博物館。
「看到嗎?這兩輪交接的彎月形成的圓,在我們找到的文物上不時出現。」高教授興致勃勃地介紹。他們在看著玻璃櫃中的物品,例如水瓶、陶碗、杯碟等。陶瓷上的彎月刻畫的確顯而以見,更令人驚訝的是瓷上的彩色還大致保存著。
高教授領著聖玄走向一座櫃前,笑說:「這裏的東西沒有琥珺標記,但大家都會喜歡的。」
「金銀珠寶?」
「是的。」
櫃內有著各式各樣的金飾銀器,包括髮冠、髮簪、指環、金片之類的飾品等,埋在山下那麼多年,依然奪目。
聖玄問:「這是陪葬之物嗎?」
「老實說,我們也不知道答案。但我們從發掘出來的一頁日記發現,這裏有很多東西都是從古都大宮送來的,說不定他們都知道琥珺在做大工程。」
「啊?這不是古都下令的工程嗎?」
「不是,琥珺一向自主,還有自己的城主,當然他終究也是要聽王的話。」
他們又很快地看了兩眼其他像是工藝品的粉晶、琉璃之類的擺設。它們染有各種燦爛色彩,有些一眼便知是樹和鳥的寫實東西,有些則像龍鳳之類的聯想物。各有千姿百態,同樣巧奪天工。
高教授好像擔心聖玄會悶,又帶著他走到另一處。一個像是模型的東西映在面前,聖玄霎時被它吸引。
「這是古都的模型,看得出來嗎?這個海灣不可能出錯的。因為長期被埋著,還可以看到顏色。真有趣啊,要是我們也發掘到琥珺的模型就好了。」高教授有些自豪地說,看到聖玄的表情後不禁笑說:「是不是很難以置信?就像衛星相片一樣把當時的古都記下了。」
聖玄的確難以置信,但他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在不久之前,又是千年之前,他就看過了很相似的模型,只是面前的看來更為細緻,規模也大了幾倍。
他一眼便輕易地在模型中找到了古代大宮,還有那個將軍府,以及一角的白羽穿黑環印記。
他像是看到長大了的那位在面前一樣,兩手在大木桌上專心地為模型上色,手工像是受過更長時間的鍛鍊般熟練……
「這裏還有些極珍貴的文本。」高教授說,帶著聖玄走過放了多本書目的展示櫃,又說:「它們都很有趣的,而且還有一些故事傳說之類的記錄。啊?你也想看嗎?好,我可以發電子檔給你看……」
「……這裏本來是畫區,當然很多都是屬於你們全家的東西,但全教授太慷慨了,免費捐贈給博物館。」高教授說。
聖玄點點頭,他知道爺爺當年想也不想便把全遠道的畫都給了博物館。
「我們留下了相片記錄,你可以看到當時我們找到的東西有多豐富。」高教授很是自豪地說,又指著一幅照片說:「這幅畫是當時發現最大的一幅,它的顏色比其他大部分畫作都更為完整,像是特意要保存的模樣,我們找到時還真感到驚訝。」
聖玄看著相片中的畫,畫中有著無數的鳥,突出了當中最大的火鳳凰。
他好像見過,但又一時想不過來,他最近看過太多畫了。看到他迷茫的樣子,高教授便說:「這就是在古宮博物館的那幅『火鳳百鳥圖』,那幅畫軸就是在這裏發現的。」
甚麼?
聖玄記得了。那一幅畫,爺爺一直認為是老祖宗所畫的,卻沒有印下他印章的畫,就是在這裏發現?
「火鳳百鳥圖」、若鸝的皇后像,還有那幅若鸝畫下的「幾御太子圖」……所有的一切,為甚麼都會在琥珺發現呢?
他們再向前走,走到一個木櫃前。
「這是我們當年拍的照片。」高教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都過了這麼多年了,都認不出樣子了。」
聖玄看著舊照片,團隊約有八個人。相片中的高教授燦爛地笑著,站在發掘現場,為發現成功拍照紀念。
相中只有一個人沒有笑。
聖玄甚至不用懷疑自己的雙眼。
即使過了二十年,他一眼便認出了夏教授。相中的她樣子非常嚴肅,一點找到發掘的興奮感也沒有顯露出來。那時的她長黑髮及腰,身型高眺修長,外表跟現在的她沒有甚麼分別。但聖玄很難聯想,這個年輕卻看來很冷峻的她,跟他見過的那位總是微微一笑的夏教授是同一人。
……
聖玄眨了眨有些累的眼睛,最近他看了太多資料了……
高教授的聲音把他帶回來現實:「我帶你看其它東西吧。」
「你們找到的大多都是藝術品吧?」聖玄問。
「暫時是的,但亦有不少有趣的發現。」
「例如呢?」
「啊,你是不是在期待我們會找到棺木之類的東西?」高教授笑說:「不,暫時我們還沒有看見,但我想更深層處可能會有更多我們想像不到的事物。我們的確猜過,或許琥珺的前代城主們就置在更底層……好了,我再給你看這個,你或許會明白為甚麼我會說有些發掘很特別……」
他們走到內區,那裏有一個小玻璃櫃。
櫃內有數件小物品安靜地躺著。
左方是一對精美的淺藍花形珍珠耳垂環,中間有一條粉櫻手繩,但讓聖玄移不開眼睛,是右旁的一個小東西。
那是一把刀,一把瑞士軍刀,刻有像白蓮花的圖案。
「這個東西可是整個發現中最有趣的,你覺得它像甚麼?」高教授微笑問道。
聖玄定看著小刀,久久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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