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過一處轉角,傅承沐又打破寧靜。「冒昧問老師,你是不是小時候有失蹤過?」
「你怎麼知道?」安邑潼內心的警鈴大響,他不喜歡談這件事,自從大學以後就再沒跟任何人談起。
「冒犯到老師的話,非常抱歉,我自己也有過不好的經歷,知道這種事不會想拿出來講;但關係到老師接下來的決定,我才想把手上有的情報分享給老師。老師聽過『跨界師』嗎?」
「我什麼都不知道。」
「土地從自然狀態開發成人居住的都市,過程中需要劃清邊界,讓原本生活在這邊的精怪鬼神不會干擾人類。臺灣是在幾百年前建造起基本的結界架構,帶領這項工程的人被稱為『跨界師』,關於他的文本記載很少,姓名出生不詳,只知道他的妻子姓南,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後代開枝散葉成大家族。跨界師的事蹟就像神話,有些故事敘述他到各地降妖除魔,渲染和真實夾雜,很難分得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找到比較可信的資料,記錄他設計出為期百年的結界推進計畫,幾乎完美預言了未來土地開發的進程,還蒐集了各地精怪特徵的資料,讓後人可以遵照執行。他本人身體力行地修復最大的幾道裂縫,像是大屯火山口。跨界師的異能,是『異眼』。歷史上被記載有這項能力的,只有他一人。我從國中開始做跨界師的專題研究,爬梳過不少資料。」
傅承沐突然開始歷史講座,安邑潼接不上話。他寧願聊剛才的女鬼,不過明顯傅承沐沒看到女鬼,他不知道找傅承沐聊這個話題是否妥當──儘管就目前看來,傅承沐是個可靠又熱心的人。
傅承沐又說:「跨界師在過世前留下的遺言是:他的後代之中,將會有傳承他能力的人,那人的出生是為了導正再次傾倒的世界。學校調查過老師的家系,看不出和跨界師有關係,不過老師小時候曾經失蹤過,再回來時失去所有記憶,也不知道失蹤期間發生什麼事。這會不會和你的出身有關?」
安邑潼不喜歡和自己相關的事實被逐條唸出,彷彿他的一切都寫在一本書上,他本人卻連那本書的封面都沒摸過。
他說:「我不可能是那種拯救世界的偉大人物啦,我除了看得到,沒有別的能力。像你們從高中就學作法的優等生,才有可能跟傳說有關。我只是小時候走失過,因此家庭關係不好而已。」家庭關係不好這句話可以省略,他在心中責備自己,老是脫口而出,好像在跟別人求安慰。
傅承沐的笑容總是溫和的,毫不費力卸下人的防備心。「我只是想告訴老師,校方推測你是跨界師的後代,他們立刻開缺給你,就是為了在學校全天候觀察你。不過對我們來說,老師的家庭背景不重要,我們只希望好好度過高中時光。老師,你的體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厄運嗎?」
「不會。」不過他的父母可能覺得他的存在就是他們的厄運。
傅承沐推眼鏡,正色說:「其實我認為學校的假設錯誤,也許『異眼』是種後天得來的能力,就跟某些人在車禍後就有陰陽眼是同樣的道理。通常後天得到的異能不會有像天生異能那樣運勢的影響,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老師的青少年時期沒有夜暝的庇護,卻還是平安度過。我覺得,根本不需要往跨界師的方向思考,那只是傳說。會不會是在老師的成長過程中,遇到了某件事,讓你的生活從此不一樣?」
傅承沐點到為止,反而是直視著前方走廊盡頭發亮的逃生標示的安邑潼,嘴巴不知為何就冒出實話。「8歲的時候,我自己溜出門玩,就再也沒回家,14歲才在登山步道被發現,那邊距離我家有十幾公里。別人說我被魔神仔牽走,我的記憶都喪失了,也不知道他們說得對不對。後來父母帶我在家自學補上進度,高中時我就唸普通高中了,也沒有降級唸,所以我身邊的人大多不知道這件事。」
傅承沐說:「我國中寫的報告裡提過『異眼的能力是後天得來的』的假設,雖然那時候我只是想寫個和別人不同的答案,可是接著寫下去,越來越覺得也有點道理。」
提到研究,傅承沐的眼睛好像燃起火花,安邑潼這才明白他對自己關切的原因──珍稀的研究體站在眼前,能不興奮嗎?
安邑潼笑笑說:「既然世界上只有過一個有異眼的人,那要怎麼歸類這個能力也很難說,搞不好我根本就不是異眼,不過是比較特別的陰陽眼。難道你們有專門的儀器可以分析我嗎?」
「人體偵測器算是有,當然不能到很精準。像我們班上的蘇炯均,就是之前去老師的學校臥底的那個男生,他的異能就是偵測異能者。」
安邑潼好笑地說:「居然要派臥底來看我,受寵若驚啊。」
「率優和炯均專門接辨認能力者的公務,炯均大略可以感知出有異能的人,但只能知道有或沒有異能;率優的能力是辨別謊言,他們兩個觀察一段時間,就會判定你是為什麼到現在的年紀還沒有被收入夜暝。他們認為你是後天能力者,也跟學校這麼回報,不過學校那邊不贊同。」
安邑潼更好奇的不是這點,「他們是男女朋友嗎?」
「不是。」傅承沐肯定地說。
安邑潼不知道傅承沐哪來的根據,那兩人怎麼看都是一對。
「其實關於老師帶我們班,我有很大的疑問。」傅承沐忽然認真地說。
「我不夠格帶資優班?」
「的確不像。」傅承沐毫不猶豫粉碎了安邑潼僅存的一點自信心,不過接著又補充:「雖然我不覺得資優班比別人了不起,但學校投注在我們班上的資源多到嚴重失衡,師資都精挑細選。不是說老師你不好,是在評鑑之前就直接錄用,不像是學校的作風。」
安邑潼想想也覺得有道理,當初那群傢伙根本是看他報到就當場錄用,好歹也該調查一下他是個怎樣的人才對。
「我猜是因為異眼在實戰中又非常有效,而我們班偏重戰鬥。」
「除了我的眼睛,還有哪些類型的異能?」
「各式各樣,很多種甚至是沒被清楚記載過的。我本身沒有,但我們班上很多人很強,像是楊秀榮。」
「姑姑。」
「對,她可以預知未來。他們會定期受訓練學習如何控制能力,她以前只能不定期看到畫面,但是現在她可以自己決定要什麼時候看,雖然不是每次都會成功。我們班上有8個人有異能,率優、炯均、秀榮、季蕾、一樹、玲奈、嘉矩、盛彬。」
這些名字安邑潼都有印象,目前要對上臉還有點難度。他問:「除了預知未來,還有什麼很酷的能力?」
「小花蕾的能力是和植物對話,也可以操縱植物。」
「毒藤女!」
「可惜沒有那麼厲害,花蕾過度使用能力會昏倒。比較常見的異能是某些技能增強,像是更擅長打鬥,或是計算能力很好。」
計算能力強,聽起來也只是數學比較好的人普通人而已嘛。
安邑潼自嘲:「聽起來不錯,我除了看到讓人不舒服的畫面外,什麼都做不了。」
「學校會教老師怎麼用能力的,畢竟以後班上的同學出公務都要靠你帶。」
「我?算了吧,班上好幾個同學看起來都不好惹,你們比我厲害多了。」
傅承沐笑說:「老師這陣子應該會很忙,還要額外上課,畢竟過去你沒有學過符咒,要從零開始。」
安邑潼為自己哀嘆三聲,他才剛畢業脫離苦海啊!瘋狂準備教甄下來,現在聽到考試就想吐。
有義氣的小班長陪他走完巡邏的全程,起初安邑潼還覺得不好意思,但在經過自動彈奏鋼琴的音樂教室、無人卻傳出歌聲的琴房後,他深深覺得有人陪真是太好太好了。面子其次,安全第一。小班長從頭到尾都一派輕鬆,好像只是例行觀光行程。
這些被容許在校園遊蕩的靈體基本上無害,也就不會被結界攔住。
奇怪的是,當有靈異現象發生後,只要是小班長獨自進去查看,聲音就會自動消失。很顯然,鬼也會挑軟柿子吃。
結束夜間巡邏的當晚,安邑潼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有了小班長的陪伴,今天絕對不是他人生中最驚悚的一夜;半途冒出的女鬼,至少不是滿臉血肉模糊,真要說,比起鬼,她更像殘影,可不知為何,這個不可怕的女鬼,讓他整個晚上輾轉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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