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條狹窄又陰暗的走道,周圍兩邊是高聳的書櫃,這裡的書多到都能拿來堆房子了。特洛伊的雙眼偶而會停留在幾本書上,它們大多都很古老,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朝代的更迭。他向前看,發現自己正跟著一個人走,對方身著整齊的深色軍裝,披著有毛皮衣領的灰藍斗篷。雖然他不知道為何要跟、跟去哪,但他知道這人不是隊伍的對前頭,因為就在他前方,腳步聲估計有五六個人。
整個過程沒有人說話,只見他們在書櫃與書櫃之間不斷轉彎,偶而會經過幾個採光室,而他們卻都只抵達黑暗與光明的邊緣便再度投向黑暗。不要碰到光。特洛伊內心突然這樣說。等到他們走出這狹窄陰暗的走道後,他們現身在一處長方形大廳,盡頭的三扇巨大落地窗如同三把泛藍的銀色巨劍,它們所帶來的,是來自外面那憂鬱的灰白色光芒。這是他見過最大的圖書館,屋頂甚至高到他看不見頂,四周的牆壁更是與他們隔了好長的距離。
接著也有人從別的走道出現,踏著清脆又整齊的腳步聲。特洛伊看見他們每一個人的臉,好清楚,有男也有女,有的年輕有的年長,但他們都穿著正式,有的穿著軍官裝有的穿著禮服。特洛伊的視線將他帶至一位留著雪白捲髮的多曼男子,當他還在打量四周的同時撥了撥自己的雪白色捲髮,他因此注意到男子手指上的戒指,上頭是一隻咆嘯著的銀色野狼。
隨後有人說話,聲音輕柔如羽毛,特洛伊甚至聽不懂他說什麼,但知道這聲音是來自後方。只見大家散開,是一位身體虛落的老先生身穿灰色的長袍,他坐著輪椅緩緩駛向他們,跟在老人身後的估計是他的家人,長子的深綠色軍裝上有些許的暗紅色線條搭配。他留著棕色的鬍子及捲髮,神情在嚴肅與憤怒之間。他的妻子則站在他身旁,身穿華麗的淡藍色禮服,身上與袖子上有許多優雅的金色線條,她的樣貌年輕,一頭銀色的秀髮在黑暗中閃閃發亮。至於他們的兒子,大的那位頂著淺色頭髮,表情如石像般冰冷。妹妹雖然面無表情,但是卻藏不住緊張。至於最小的弟弟,他天真無邪的笑容正說明了他對這整場會議的無知。
大家見到他們一家便雙手以交叉姿勢擺放在雙肩,然後朝著他們一家人微微鞠躬。包跨特洛伊也是,那是一種自然的動作,彷彿他早已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一樣。隨後老人開始說話,但他的嘴巴幾乎沒有在動,彷彿聲音是來自其他部位,而且小到身旁的人要靠上前去聽。
隨後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平頭男子,他的黑色長袍外套異常修身,彷彿是完全替他量身打造。他蒼白的面容給特洛伊的感覺不是很好,即使他現在是以笑容看向特洛伊,他的淺灰色眼珠讓外人直視他時,幾乎只能看見兩個小黑點,「大人對您鷹家的支持表示感謝。」他以溫柔的聲音對特洛伊說。
但是他們對我有敵意,我可以感覺到。特洛伊不知道哪來這個想法。他盡可能無視旁人的眼神,直線對著老人一家重新以相同動作鞠躬,即使這不是出於他本意,「應該感謝的是我們,但我必須先為我哥哥無法出席而獻上歉意,希望大人諒解。」
「不用為此道歉,每個人都有事得忙。」夫人帶著微笑回應,那雙紫色眼眸盯著特洛伊的雙眼,這舉動似乎讓她先生不滿,只見他半張臉轉向妻子,似乎在叫她安靜。夫人見此便收起笑容,視線當然也馬上離開。
特洛伊看向老人,想知道他對此有何反應,但是老人的反應始終都讓人難以猜測,他微微露出笑容,但是那意味著什麼特洛伊猜不出來。隨後他向那位纖細蒼白的發言人點頭。
「諸位,你們出現在這裡已經證明你們都值得信任。這邊請。」發言人像服務生一樣伸出細長的手指向位於走道底部的三扇巨大寶劍指去。
大家清脆又整齊的腳步聲在大廳不斷來回,彷彿是一整支軍隊在這。特洛伊跟在一位黑髮男子身後,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這座堡壘或城堡的牆壁是由像盾牌一樣的灰白色石頭堆疊,以階梯的方式往上攀,位於大廳兩側的書櫃高的像是柱子一樣直衝黑暗,如果有誰從上面摔下來那必定是粉身碎骨。至於地板看上去像幅畫,但是因為外頭的光線,室內的一切都被撒上一層灰,而且以這幅畫來說,特洛伊等人過於渺小,想看清楚這幅畫根本不可能。這裡是巨人的圖書館,但究竟在哪呢? 走在大廳時他暗忖,但很快他便放棄。
等到他們抵達底部時,原本平滑的石頭牆壁像是可以瞧見有人靠近一般,浮現出一扇黑色鐵門,上頭除了有類似藤蔓和花朵的浮雕外,中間還刻有雙面神的黑色十字,橫線兩端各是一豎,它們分別代表著善與惡。他注意到有人見到這標誌便再度將雙手以交叉方式觸碰自己的雙肩,他實在不懂為什麼信仰要如此虔誠。讓他們禱告去吧。他心想,然後眼睛改注意那位發言人,只見他手握魔杖指著鐵門,特洛伊曾聽說過有人可以透過魔杖看穿一個人心地如何,有那麼一瞬間他也想知道自己是否具備這項技能,但最後他只從他手握著的寒冰匕首猜出魔杖的木材,估計是一種生長在極地被稱為「寒冰樹」或「冰心樹」的樹木,它們的樣貌從遠遠看去與冰柱無異,但近看卻可以瞧見樹上如雪花片的白色樹葉。這樣冰冷的魔杖還真適合這位發言人,特洛伊都好奇發言人的心是否也像寒冰一樣冰冷。
隨著魔杖在鐵門上下滑動,上面的無數個機關彷彿被喚醒般開始轉動,特洛伊注意到門上的每一個關節和插孔都接的剛剛好,絲毫沒有任何粗忙,像是一隻訓練有素的軍隊。等到最後,無數個零件同時發出滿意的響聲,像是在跟大家說一切都辦妥,可以進來了。緊接著發言人為他們開門,先是長子與他的妻兒推著自己的父親進去,然後大家也緊跟在後。特洛伊站在原地,看著許多出生豪門的貴族走過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彷彿他根本不存在,但是他心裡的怒火最終沒戰勝理智,從來沒有一次能戰勝,不然他哥哥就不會派他來了,因為他很清楚什麼時候能發脾氣什麼時候不能。在他進入以前,特洛伊回望圖書館最後一眼,巨大的空間以及迷宮般的高樓書櫃仍然給不了他多少線索。
之後他們又走過一條長道,發言人領著他們來到會客室,這裡由深色木頭牆壁圍繞,牆上幾乎是掛滿了名畫,從人像、藝術家描繪日常生活、深山裡的獵人以及戰爭場面,多到甚至沒位子放,只好被放置在一箱箱有棉花墊著的木箱子裡。桌上的書籍光從書皮的破舊、封面封底上插圖的退色程度可以看出這些書本所經歷的時間,少說也至少上百甚至上千年,其中他注意到一本書上的文字,那是一個他不認得的字母,既不像楊州也不像奈哈哲語言。一堆老古董,我懂。他心想,然後決定還是將注意力放在其他活的、令他感到不安的人身上,例如站在角落的護衛隊,他左手放在掛在腰際上的劍柄,身穿全套硬皮護甲及鐵灰色的尖形頭盔,護甲上頭的徽章並非政府國徽,而是一隻叼著魔杖的紅色野狼。私人衛隊,雖然大家總說他們是守備軍。他一眼便看出來,然後在那位士兵發現自己正在看他以前將視線移向別人。有著同樣裝備的人在這房間有五位,或許更多,藏在一些他無法看見的密道中,等待任何必要時間出動。
隨後又有四名守備軍士兵從黑暗的走道裡出來。這裡真的是守備隊的窩。他看著行為一致的守備隊時心想。四人手握魔杖並整齊下擺,魔杖所召喚出的氣流讓他們中間的一張木桌懸浮著,上頭斜放著一本放大版的古書。又是書。老先生坐在輪椅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等到四位守備隊來到大家面前,將木桌放在固定架上後,老先生的長子走向前,像是趕蒼蠅一樣揮揮手要那四位士兵退下,後者整齊鞠躬便離開。
特洛伊感覺到周圍的人正在躁動,有幾位突然往前擠,讓特洛伊手上的紅酒灑在自己身上,他在心裡咒罵幾句,但他知道如果發怒對他一點也沒好處,於是他最終的作法只是簡單拍了拍衣服上面的紅色水珠,然後舔了舔手指,就當作自己有嘗到這杯酒。他拿著空杯子跟著往前擠,但前面的人有的都高過他,剛才不看,現在根本連邊都看不見。
「眾神在上。」一位男子敬佩地說,然後繼續喃喃自語著什麼。
「我以為這本書已經消失了……」另一位也以相同的口吻說,「但看來……雙面神還另有想法……」
「我們推測這本書是在風暴紀元開始以前兩千年開始撰寫。」發言人輕聲道。
「你們能看懂上面寫著什麼嗎? 我可以碰它嗎?」一位女士直接地問,此時特洛伊仍然不放棄想透過墊腳看見桌上的古書,它很大、很舊,就這樣,這就是他能看見的。
「喔不不不! 親愛的歐克曼夫人,它很脆弱的!」發言人輕聲細語地說。
「看起來不是這樣。」夫人笑道。
「我們得組一個破譯團隊。」一位男聲提議,隨之而來的是更多聲音。
最後一個纖細蒼白的手高舉在空,示意大家安靜,那一瞬間,大家可說是完全統一,「我們對於這本書所要表達的訊息也非常渴望。破譯工作已經在進行,而且進度非常快,揭開面紗是遲早的事。」1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S9BdDXzz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