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雾气一般弥漫于整个空旷的站台空间,在那微弱的有些发白的魔晶矿光下,如同在那将一切阳光皆给掩盖的如山的乌云。瀑布般的水流,从那阶梯之上喷涌着流淌,从那激昂的白色慢慢转为深沉的黑,逐渐消失于那仿佛无边无际的地下湖中。
远处传来的魔兽的低吼,沉闷地回荡在这地下世界中,好似那从远方传来的雷鸣。而从上方石缝之间滴下的渗水,犹如暴雨一般冲刷在乌塔的脸上,同时也将那曾经似乎无人能敌的阿拉莎的身躯碎片,大部分都如同被雨水洗刷的泥沙一样,只有一些未被那无形力道所破坏的,保存得较为完好的碎块,还静静地躺在原地。
乌塔她低下头去,目光接触到的,却是那半张阿拉莎的脸。不受控制地惊叫起来,意识就好像断线了数秒钟,再回过神来,乌塔的身躯已经失去平衡地,朝着后方倒了过去,而后退着试图远离那碎片,距离此时已经超过了一米有余。
乌塔那被渗水和冷汗沾湿的额头中,其皮下的颅骨中那已经早已不勘折磨的大脑再度回想起来,其意识依然带着可怖的剧痛。那充满着愤怒的恐怖眼神此刻就仿佛依然盯着她的眼睛,就好像随时可以再度重组着站起了,将她的面庞也如这样地轰成碎片一般。
而后,或许是因为身位发生了转移,乌塔的目光此刻已相同的角度再度望去时,哪怕是拼命地想要镇定,乌塔的全身却已然脱力,大腿发软,整个人跪坐着沉了下去。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那倒在自己脚边,明明是无比地信任着自己,此刻却被自己亲手弄至不省人事的赛薇。
沉睡短杖也已不知何时从她颤抖的手上抖落,飞出去了很远的距离。明明那只是连儿童都可以举得起来的轻巧玩意,乌塔却感觉它是那样的沉重。以至于再没勇气将那东西重新拾起。
「赛薇,阿拉莎。对不起,对不起……」
回想起赛薇曾竟对自己舍命相救之时,良知的火焰终于炎上在她胸腔的五脏六腑之中,将乌塔整个面部早已变得扭曲。乌塔缓缓闭上双眼,用双手捂住脸庞,似乎是在逃避这如同噩梦的恐怖一幕。
在脑内,在灵魂的深处,赛薇那冒着生命危险地,面对着比她强大数千数万倍的敌人,却义无反顾地战斗着,最终将如此无能和丑恶的自己所救下后,面上露出的那真挚的笑容。此刻乌塔就无地自容,如果身旁有个地缝,她可以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将自己给活埋起来。
或许也真的就只有死亡能够让她从这罪恶感中解放出来。
死亡?但,自己若是死了,艾米该怎么办?
突然间,乌塔那被地狱的火焰所炙烤的内心,那罪恶的阳炎如同被这在地下町的那冰冷的雨水给浇灭。赛薇那真挚动人的笑容,此刻竟与自己妹妹,艾米的笑容重合在了一起。乌塔面上痛苦的表情逐渐舒缓,甚至流露出了些许解脱的喜悦。
乌塔知道,她便不该在这个时候有这样的情感。但那阴冷的,仿佛于她灵魂深处响起的恶魔般的低语,此刻就将她内心中最后一丝的愧疚给摧毁:
「现在的我,若是与阿拉莎正面对抗,只会死得很惨。但若你能助我,在关键时刻令我假死而脱战,使我有机会在不被阿拉莎察觉的情况下离开地下世界,其后助我回收遗物。我便能够令你见到你的妹妹,而我则会为你掩盖一切的罪名,让你们回到那猪狗一样的日常……如何?」
那就是当初,在灰毛族的临时营地中,音爆对她所说的「交易」。
终于,乌塔那曾经存在于心中的道德底线便已经化作了虚无,什么道德什么良知什么罪恶感,若能将妹妹从那连坐的集中营里拯救出来,令她们能够平安无事地继续那音爆口中所说的,猪狗一般的日常的话,这点背叛,这点罪恶有算得了什么了?
阿拉莎?
那个强大而野蛮的,因为拥有如同不死之身的机械身躯,而仿佛天下无敌什么都做得到的通缉犯。虽然也曾救过自己,但她不过只是为了利益。为了能够让自己成为她的战力,而绑架自己坐上她的贼船,成为一条绳的蚂蚱罢了。自己从未欠过她什么,更没有必要为她的死而感到愧疚。
说到底,自己不过是做了和她一样的事情,即为自己的利益而行动罢了。既然她做得,那为何自己做不得了?既然她只是想利用自己,那自己又凭什么不能利用她?
赛薇?
那个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不知道来历而闯入自己人生的野孩子。救她本就是自己一时的善举,是她的身影与妹妹相似而令自己产生的母性本能。或许在经历了这段时间并不算长的冒险以后,自己确实与她产生了些许类似和妹妹之间的情感。也正是如此,自己对她所产生的愧疚感才如此强烈。
但在此刻,自己真正的亲人,陪伴了自己十二年的妹妹艾米遇到危难之时,又有谁能够谴责她将那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别人」交出去,来换取妹妹的平安的行为了?
思想到了此处,尽管知道这些想法只是在给自己开脱,自欺欺人的诡辩而已。但这诡辩,确实给她带来了些许的勇气,能令她心头燃起的愧疚感,如同被大风吹灭的火苗一样地被一扫而空。而良知的诘问终于在那厚颜无耻的自我辩白中失了声。
最终,紧闭的双目最终缓缓张开,挡在眼前的双手也逐渐放下。乌塔抬起头,正视着那曾经与自己进行过交易的「恶魔」所在的方向,说道:
「我,我已照着你话做了,音爆……」
「乌塔,你做得很好啊。」
一股阴冷的气势从乌塔面前的黑暗中,像是迷雾一般逐渐渗了过来,不由地令乌塔打了个寒战。而当乌塔再度反应过来,原来音爆早已站在了她的面前。音爆的半边脸上仍然挂着些许烧伤,还有那虽然经过了战衣的治愈,却依然有着重组过之迹象的左手.那是被乌塔身上所爆发的魔法火焰所灼过的痕迹,这些在这黑暗的地下微弱的光线下,此刻更令音爆的形象显得恐怖。
那时,乌塔正是利用那强劲的火焰,令音爆以将一条手臂烧成灰烬为代价,来使她在众人面前制造她已死亡的假象,实则早已从不知何处地到达地面去搬救兵去了,从而制造了这就连阿拉莎也被骗过的高明骗局。也正是如此,音爆才能站在此处,如同胜利者般地站在乌塔的面前。
而在音爆的身后,那身着冒着淡金色纹路的白衣的战衣天使,正将那魔法纹路逐渐黯淡下去的黑刃收入鞘中,这人的面庞乌塔也认得,那正是在不久前曾两次要取她性命的白衣修罗。
其被称为,岚刃。
「忠诚的臣民,或许之前是我们错怪了你。我为我先前意图攻击你的行为,向你道歉。」
只是这次岚刃的面上却并未对乌塔产生敌意,虽然眼神依然冷冽以及面色并不好看,但她还是用她所能说出的,最温和的语气回应着乌塔说道。
而乌塔的眼神中闪过些许不安和急切,将目光转向岚刃,回应这句的话语却似乎有些答非所问。但在此刻,却显得十分的合理,乃至合理得有些悲伤:
「我,我想先确认我妹妹的安全,按照约定……」
「这个是之后的事情。」
在乌塔的话语还未说完,而岚刃微微张口,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音爆将手一挥,在把乌塔的话语打断,以及使岚刃还在口中未发出的话语吞回肚内的同时,用那充满着专横的语气抢先说道。
随后,音爆转过头去,并不是朝着岚刃,而是岚刃的后方的什么人呼喝道:
「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赶快把那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小丫头给我拿下?还有,把那废铁婊子的碎片打包带走。磨磨蹭蹭的,小心你们九族的人头落地。」
乌塔此时才注意得到,那两位战衣天使身后的阴影当中,竟还藏着数名身穿白盔白甲,头戴全封闭式的面罩而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庞,手持大口径魔弹步枪,腰配带着分解力场封装咒印的鞘中插着的军刀,而全副武装,用枪口对准着她地站在她面前的士兵。
在他们的臂甲上,皆涂装着在这黑暗的环境中尤为醒目的图案,表明着他们所属的部门。
那是一团深红色的火焰,而由抽象线条描绘成的病毒形状在其中燃烧,在那病毒图案的上方,则有一把划过的利剑,就如同要把那病毒斩断一般。
火焰中的病毒,象征着能够给感染者带来将世界都可以焚烧的超人能力的,并为世界带来灾祸的「业火」病毒。利剑象征着对瘟疫和感染者的严厉和决断,氤氲的深红色则象征着紧张严重的瘟疫情况和对抗它们的紧急行动。
这正是防疫司的标志。
而在乌塔的视觉中方还残留着那醒目标志的绿影的时候,她面前那沉在昏睡之中的赛薇已然被两名士兵给搀走,容不得乌塔再说什么挽留的话,其他士兵除了在两位战衣天使身旁,依然以枪口对着她的那些,剩下的也只有按照命令收拾着结构还未完全损毁的碎片,而装进身上盔甲的物品收纳区后,便再度退回战衣天使的身后。
「喂,岚刃,你牵着那些狗崽子们现在返回地面,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音爆前辈……」
「怎么?他大爷的,这次功劳可都是我的,你小子只是沾了我的光而已。要回去以后你这小丫头敢抢老子的功劳,我就绝不饶你。」
「前辈,不是这个。您是否应该确认一下阿拉莎……」
「那个没用的废铁,连核心都他妈被老子轰成渣了。这还有不死的道理?岚刃,这应该是你可以亲眼看到的结果。」
正说着,音爆猛地一拳朝着地上阿拉莎的剩余零件轰去,而在她脚下那方才还未收拾干净的阿拉莎的残片,也在这一击中化为了粉末。而后,音爆又用一种及其恐怖的愤怒眼神望向岚刃,似是在威胁着说道:
「怎么,在怀疑你前辈的实力?」
「不敢。」岚刃慌忙否认,随后试图转移话题地说道,「关于她,那个将遗物持有者控制的少女,是不是应该先带回地面……」
「他妈的,你这小婊子敢对前辈的决定说三道四?!」
哪知,这句话却反而触怒了音爆。突然,音爆的面容变得及其狰狞,就好像是从那雪花屏中的枯井里刚爬出来的恶灵一样。音爆此刻猛地侧过脸来朝着岚刃,如同疯狗一样,用那连岚刃都感到心里一阵恶寒的声音尖声吼道:
「他妈的母狗,别以为你这垃圾东西会他妈的砍砍杀杀就了不起了,想当初要不是老子乐意,你小子当初早该死在训练场上,能平安活到现在?老子可是你的前辈!前辈!你这狗屁小鬼敢质疑我,别以为老子真没办法对付你!」
而突然歇斯底里的音爆,竟令得岚刃也不由地往后退了数步,她此时面色铁青,全身寒毛倒竖,呼吸也逐渐变得错乱而深重。瞥了瞥还跪坐在地上,还不知发生什么事的乌塔,又看了看那面容扭曲的音爆。岚刃只能轻声恳求道:
「前辈,冷静一下,我没有这个意思。前辈的命令,我当然会执行,而我对于前辈也是绝对尊重,并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呵呵,那你小子的意思是?」
「我只是提醒您,您对她的约定……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我还是觉得前辈不要忘记比较好,以免影响我们战衣天使在教国人民心目中的形象。」
「啧,知道了知道了。」
听到此处,音爆的面上露出些许不屑,但那狂怒的扭曲面容却收敛了许多。只见她随意摆了摆手,像是打发上门推销的业务人员般的烦躁。
「想说的就是这些对吧?这是我和她的私人问题,轮不到你来插嘴。你就赶快去忙你该干的事情吧,别浪费时间了。」
「是……」
说到这里,岚刃再次用余光看了看乌塔,虽然神色中充满了不安,但还只能转过头来,朝着士兵们下达了接下来的命令:
「全体,随我往大升降梯方向,之后乘坐大升降梯返回地面。注意保护好遗物持有者的安全,以免损坏遗物。」
「遵命。」
而目送着岚刃以及所有的士兵走远,直至听见大升降梯开始移动的轰鸣,那构成大升降梯本体的石材在移动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还有伴随着一些微小的碎石粒在机械结构间的掉落声。音爆方才缓缓地回头,将那冰冷的目光转回乌塔的身上。
此时的音爆的整个面庞都被隐匿在了黑暗之中,令乌塔无法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却感到一阵无比的压迫感,令乌塔的心脏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
「音,音爆……」
「别这么紧张嘛,乌塔。放心,我会兑现承诺的。」
音爆那阴冷的声音混杂着大升降梯如同雷鸣般的巨大响动,以及那不太规律的「咯吱、咯吱」,似乎是某些部分的石材被卡住,但又被强行移动的声音。而她的口里却反常地说着试图令乌塔感到安心的说话,正是这样的违和感,才让音爆的话语显得异常诡异。
乌塔的内心就像是有针在扎,忐忑不安将她的整个胸腔填满,但她仍然说服自己,这只是音爆一贯的语调,以及她内心在这黑暗地界的恐惧感混杂着产生的不安而已。既然已经达成了她的目的,那就算食言什么的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况且自己还有超能力,若是想下手,她早该在方才岚刃与那些防疫司士兵还在的时候,何必弄至与自己单对单的状态?
就在乌塔心里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音爆已然一步步地朝着乌塔的方向走来,从那腰间的储存空间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全息放映装置,语气依然冰冷地,说道:
「那么首先,就让你确认一下妹妹的安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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