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上的銀月 - 35

時間是下午一點，西蒙斯再次踏上那條林木大道。同樣的馬車、同樣的夥伴，只不過地點不同。現在他感覺來回奔跑似乎都沒有達到任何目的，只是不斷在兩個地點之間來回走動。

但這樣說來，平時也是如此。今天在西邊開會，然後去視察東邊的工程，黃昏時又必須到高貴的餐廳和其他商人敘餐。看上去很忙，但卻不曉得在忙些什麼，總覺得重要的事情沒有他插手的餘地，而他只能看著這座城市運轉，自己卻無法干預。

無力感，也許可以這麼說。

坐在對面的墨菲摀著肚子，表情難受地來回晃動，不時發出哀鳴。

「我以為妳不會吃壞肚子。」

「你也不想想你剛才一口氣要我把三人份的量吃進肚子裡，我消化那些東西也需要一點時間。」

西蒙斯為了避免車夫聽到對話，他改用魂術傳話，「妳是說那三個士兵全被妳吞下去？我以為妳只是藏起來而已。」

「那麼短的時間最好藏得起來！」墨菲投以責難的眼光，「那時候我們是在庭院裡耶！是能藏到哪去？樹上嗎？」

「抱歉，為難妳了。當初我以為妳會把屍體塞進廢墟裏面，所以我才這麼要求。」

「如果其他人碰到屍體，也是有機會被感染。我可不希望到時候整個協會的人全都變成脫線木偶在路上亂晃。」

「妳之前說妳被奪走的東西，就是那些白色的繭嗎？」

「沒錯。那些本來就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你可以當作是我的臟器被拿走。」

「我猜猜看。聖堂和妳達成條件，妳替他們辦事，然後妳藉此拿回妳要的器官。」

她打了個飽嗝，「對，你真厲害。」

「我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聖堂會墮落到需要和魔獸合作。」

「喂！西蒙斯先生。你這句話我可不能當作沒聽到喔？說什麼墮落？你們才墮落吧？成天搞一堆花樣，就只是為了搞內鬥。現在外面都有人正在覬覦你們的城市，你們人類還不懂得合作，還相互扯後腿。就連野狗都知道要合作了，你們連狗都不如。」

西蒙斯聳肩，「我不打算辯駁，但這就是政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盤算，你就算不把人從上方拉下來，總有天也會被人踩在底下。不論遇到什麼情況，人都相互爭鬥，踩著敵人的屍體往上爬。」

「那你說說看。跟魔獸合作的聖堂比較墮落，還是魔獸墮落？」

「都一樣。一個是本能上讓我感到不舒服，另外一個是心理上令我感到作嘔。我還是沒辦法想像妳把人吞進去的畫面。」

墨菲兩手一攤，「拜託，吃東西就吃東西，吃相好不好看根本就不重點。」

「難怪妳被協會的人罵村姑？」

「有這種事？」她咬牙切齒，「誰說的？我要揍他！」

「我不想跟妳說。反正如果妳想繼續待在上流階層，至少妳吃東西的儀態要做出來。」

「誰稀罕那種有名無實的東西？」

「目前有些料理只有上流階層才碰得到，上次妳在鱒魚吃的那堆甜食跟肉都是高檔貨，沒有妳說的『有名無實的東西』是買不到的。」

「有錢也不行？」

「不行。」

「這世界好殘酷……」

「不，在妳們這群熟練魂術的人面前，我才覺得自己毫無用處，我剛才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中了幻覺。」

「但你不是自己醒來的？」

「僥倖罷了。」

「這可是天分啊，西蒙斯先生，你得好好珍惜才行。」

「不過在幻覺裡感覺卻很真實，在幻覺中我們聯手找到放火的人，結果對方在和卡菈說話，我們就分別將兩人給支開。結果卡菈的行為有些異常，我才清醒過來。」

「幻覺這種東西啊……」她翹起腳來，擺出一副專業的模樣，「說穿了也只是你想看見的東西罷了。施展幻術的人，如果不是直接用乙太干涉外在環境，就只能逼人作白日夢而已。」

西蒙斯回想起幻覺中卡菈荒唐的行為。墨菲的意思是指卡菈的那些行為，只不過是他慾望的展現。但這樣解釋起來有些不對勁，當下他的情緒和體力不可能對女人產生慾念。

「不過，」墨菲繼續說下去，「那三人大概就是施放幻術的人，解決掉他們就可以不用擔心了。」

「但如果我們要解決掉這場危機，勢必還要面對同樣的人吧？」

墨菲沒有回答，只是聳著肩，倚著車門闔上雙眼。

他們的對話就這樣畫下句點。但西蒙斯確實沒有力氣繼續交談，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外頭的陽光穿過車窗，映照在他的臉龐上。他的思緒不斷游移，彷彿他回到市政廳二樓的廊道上。那裡有著溫暖的陽光，窗外有著人生與鳥鳴，以及底下的翠綠庭院。

此時的他彷彿和世界隔絕開來，世界上所有的辛酸與痛苦隨著微風消散，他只需要去呼吸、吐氣，將身體融入這一片安詳之中，一切將歸於寧靜裡……

突然間，馬車急煞車。把西蒙斯從恍惚中搖醒，他往車窗外看，發現他們已經抵達北港區。有別於白城區和紅堡區，北港區的居民不太會參與神儀祭，畢竟北港區的人大多都是南方來的異教徒，自然就不太會參與聖堂的祭祀活動。於此同時，街道上人潮和小販將道路給擠得水洩不通，馬車幾乎是用徒步的速度前進。

不過當他們來到聯合會的酒館外時，西蒙斯注意到了異樣。

酒館外的道路上幾乎沒有行人，酒館外的拉門微張，門窗也是一片漆黑，看不出有半點人影，彷彿酒館已經遭人拋棄。

西蒙斯喚醒墨菲，她依舊不情不願地醒了過來。不過在她見到酒館的樣子，她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於是他們雙雙下車，讓車夫返回北港區，跟阿米娜傳達這裡的狀況。

「我先進去看看狀況，」墨菲說，「確定沒事之後你再進來。」

「知道了。」

墨菲推開酒吧的木門，人影消失在陰影之中。過沒多久，他聽到墨菲輕聲呼喊，儘管聽不太清楚，她的語氣聽起來似乎相當驚訝，接著是模糊的談話聲，大概是她和某人說著話。

於是西蒙斯也跟著走進酒吧內，裡面玻璃碎片散落，椅子傾倒，木桌被摔成碎塊，空氣中瀰漫著酒精逸散的氣味。酒館深處的辦公室內透出微光，談話聲是從裡面傳出來，沉寂中的聲音透出一股不祥的氛圍。和墨菲談話的那聲音有些低沉，聽不太清楚對方在說些什麼，而墨菲和對方談著她目前的行動，似乎很信任對方。

而且……聲音聽起來很耳熟。

直到西蒙斯走進辦公室的那一刻，他頓時愣住。

身穿風衣的白髮老人坐在阿特蘭的奢華桌子上，以銳利的眼神審視著西蒙斯。

「你來啦，西蒙斯。」帕索斯用著撒啞的聲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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