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斯已經記不得他的童年。
這句話說起來有些不準確,實際上他還記得一些畫面,像是提琵雅市中心的那座三階式的噴水池,中央是一排人型雕像繞著圈,最底下是一群女神跳著舞,妖精在中間那層唱著歌,最上層是綠之神艾爾菲娜,從她手掌中湧出水。
他還記得年幼的他會牽著父母親的手來到噴水池所在的廣場,受到驚擾的白鴿振翅飛翔,居民在周遭漫無目的地閒晃。這些種種記憶,造就他對於提琵雅的記憶。比起龐拜魯,那裡更像是天國,無憂無慮,所有人臉上都掛著喜悅。
但他心中明白,這是多年來的錯覺,只是盼望回歸故鄉的意念,層層疊加之下的產物。多年過去,西蒙斯沒有離開過龐拜魯,更遑論提琵雅究竟已經變化多少,他無從得知。
除了故鄉,還有他對雙親的記憶,也只剩下一些破碎的情感。
偶爾他還會在夢裡見到他站在提琵雅的廣場,自己回到那個瘦小的身軀。他抬頭看著父母,他們背對烈陽,刺眼的光芒遮蔽住他們的臉龐。儘管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但依然能感受到他們散發的溫暖。
還有恐懼。
第二個童年的記憶,西蒙斯已經待在龐拜魯。當時的龐拜魯不像現在是座大型港灣城市,而是一般的貿易交易點,頂多稱得上是座小鎮。路上也不像現在他所居住的紅堡區一樣整齊劃一,反而更像是北港區,只是居住的居民基本上算不上善類。那時候的龐拜魯是行內人俗稱的黑市,海盜跟走私販會在這裡兜售他們的贓貨,許多想要貪小便宜的商人都會來到此地。
西蒙斯的雙親同樣也受到這個淘金浪潮吸引,他們從北方的提琵雅來到南方小鎮,就是為了那些被聖堂管制的遠東貨品。尤其是煉金藥材,讓這座南方小鎮的味道不怎麼好聞,就像是腐敗的肉品和果實混合氣味。西蒙斯還記得他來到龐拜魯的第一天,就不斷嘔吐,連續幾天高燒不止。他的雙親也只好放棄繼續尋找貨品,轉而花時間照顧他。也因此耽擱行程,讓他們只得在這座小鎮多待上一個禮拜。
就在第十一個午後,來自海上的炮火襲來。
之後的記憶再次模糊。但在那種慌亂的情況,西蒙斯也不覺得他能記得什麼細節。他只知道火炮就像是星星從天空墜下,屋磚如同瀑布般落下。他以為是因為他貧弱的身軀拖累父母,所以眾神對他降下天罰。他為此嚎啕大哭,直到夜幕低垂,炮火歇息為止。他依稀記得,他對著高掛夜空的月亮祈禱,希望他們能夠安全返回提琵雅。
自此之後,就沒有任何和他父母有關的記憶。就像是道裂痕,西蒙斯無法回憶起任何有關他父母的一切。長相、氣味、性格,記憶隨著那天的炮火,一起埋在龐拜魯的廢墟之中。
第三段記憶中,他已經流連到一家酒吧內工作,也就是現在北港區所在的區域內。西蒙斯忘記他流連到酒吧的詳細經過,那時候戰火已經降溫,大量坎納斯的軍隊進駐,多數原本作為民房的屋舍,變成士兵的戰地營區。
而西蒙斯為了果腹,只好待在酒吧內打雜,換取食物跟睡覺的地方。然而那段日子可說是某種折磨,食物通常是放置數天,已經浮現酸味的麵包,還有羼水的湯汁。睡覺的地方是酒吧的地下室,裡面充斥著排泄物的刺鼻臭味,不時還會從一樓地板滴下水滴,將他從睡夢中給驚醒。
他當然也想過逃跑,然而外面的環境不允許他這麼做。海盜戰爭之中,龐拜魯內反岡瓦那的聲浪越來越大,西蒙斯甚至看過有人在街道上活活被打死,就連酒吧老闆也對他放話「你敢跑就跑啊,孬種」。待在地下室的那段時間,他可以從對外窗見到天邊的銀色圓月,彷彿不斷提醒他的罪孽,要他用一輩子去贖罪。
月亮綻放銀色光芒,既是神祕,也是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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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斯睜開雙眼,發現他四周一片漆黑,除了月光從牆上狹長的窗口透進室內。他看到熟悉的月光,第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回到過去。接著一陣痛楚從後腦襲來,他才回憶起自己的究竟發生什麼事。
真不該指望墨菲……
突然窗外傳來爆炸聲,火光在外面閃爍著。然後有一些人在外面吼叫。儘管聽不清楚他們在喊些什麼,但從語氣聽起來,與其說是恐慌的呼喊,更像是下達命令的嘶吼。
戰爭嗎……也許真的來了。
他嘆著氣,倚在冰冷的石牆上。看著窗外的月亮,就像回到那間酒吧的地下室。大概也是因為來到這裡,他才夢到那些痛苦的記憶。他扭動手腕,忒盧思手環果然被聯合會的人拿走。但回想當時的情況,子彈擊中墨菲後,她似乎就受到重傷。正常來說,魔獸跟人類不一樣,幾顆子彈很難造成致命傷,就算主要器官受損,也能依靠乙太恢復原樣。所以狩獵魔獸這檔事,通常會備有煉金術師的器具,才能造成傷害。
不論聯合有煉金術師撐腰,或者是他們走私能夠傷害魔獸的子彈,都證明他們早就預期有這種場面出現。
等等……這不就代表他們早就預期鬼藤會出現?
如果真是如此,聯合會大概已經跟企圖攻擊龐拜魯的組織合作,不論那是誰。
西蒙斯咋舌,那些人活捉他的目的,大概想要他腦袋裡面的東西。他記得魂術師有技術可以把人腦內的東西,像是擰抹布似的把記憶給擠出來。在那之後,灌進大量乙太的腦袋就會被蒸熟,變成一團肉泥。
這時候該哭嗎?還是生氣?西蒙斯沒有概念,他現在腦袋一片空白,望著窗口的月光,他的情緒被拉回到童年那個壓抑的自己。那個絕望的自己,是不會有任何情緒,會心甘情願接受自己的命運,然後在陰暗的角落默默死去。
沒想到多年後,自己還是回到這個牢籠內。被帕索斯撿回去市政廳後,他極力避免回到北港區,就是不想回憶起令他感到厭惡的地下室。比起死亡,絕望彷彿就像是把他沉入無盡的汪洋,無止盡地折磨他。
遠處傳來腳步聲。西蒙斯側身看過去,外面的廊道閃爍火光,逐漸向他靠近。
「喂!」西蒙斯從欄杆外喊道:「外面怎麼了?有人在攻擊城市嗎?」
對方沒有回答,那人停下腳步,似乎在思考西蒙斯的問題。
「西蒙斯先生?」
這個高亢的聲音不知為何,西蒙斯聽起來有些熟悉,但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是誰。但不論那是誰,他似乎是能救他一命的人。
「對!我是西蒙斯。你能放我出去嗎?」
「哎呀,這我可不能答應。」
「為什麼?」
「因為這裡很安全。」那人輕浮的語調說道。
「是有軍隊在攻擊龐拜魯嗎?」
「比那個更糟。」
對方走近,西蒙斯這才看清楚對方的面孔,同時皺起雙眉,沒想到這人是馬雷。
「魔獸在外面亂竄,到處吃人,如果你出去肯定是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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