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美貌來自母親,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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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人總是穿著一身雪白的寬袍大袖,把茫然的臉襯托得更為蒼白些。她只游走於自己的別院中,房間和小花園之間,偌大的莊園於她而言就像是不存在那般。縱是如此,她的步履從不堅定,走起來緩慢且飄忽,像是在細小的世界裡走失了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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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生是如此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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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出生那天開始,他便由奶娘照顧;奶水是奶娘的,把屎把尿也是奶娘的活。坐的、爬的、走的,摸的、聽的、說的,也都是奶娘那裡學來的。他的幼年根本沒有父母,疏離的雙親形同不存在;那反倒是快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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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娘說過,在他滿月以後的每一天,她都會在午飯時間把孩子抱到母親的小花園裡,讓她抱上幾分鐘。真的就只有那麼幾分鐘,她便會無力地把孩子交回,然後呆看著自己的孩子在別的女人懷裡睡得安穩。她沒有一絲傷感,也沒有一絲快樂,完全沒有情緒那般,與孩子的相處總結束在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嘆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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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孩子會跑會跳時,她才開始與他有丁點互動,例如微笑、無聲提點他小心、稍稍整理他的衣履之類的。但他早已無法跟這個陌生的女人有什麼精神上的連繫,也極為抗拒與她親近;當知道這個女人是自己的母親時,他開口說奶娘才是自己最愛的人。女人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只是眼角閃著淚光;他還以為自己成功地欺負一個奇怪的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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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孩子上學時,她才踏出別院,在家門前目送孩子坐車上學;下課回家,她站在同一位置等著,不會給孩子來個擁抱,或多說什麼,就只微笑,然後緩慢地跟在他的身後步進莊園。每天如是。他很抗拒,總拔腿就跑;可日子下來,他也習慣了,把她看成不存在一般,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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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過世,他一滴眼淚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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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淚眼,便見女人正在他肩上塗抹膏藥。她靠得很近,眼角明顯瞥見他,深知這人正毫不忌諱地往自己臉上盯,卻還是一副不受干擾的臉,高度集中於手裡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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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說不上美,瘦削得有點凹陷的臉出現在這麼近的距離,甚至可說是醜到不行,雲傾卻被其五官勾著視線。長長的睫毛下是閃著光的眼睛,清明得看得見她那雙巧手;似是吐不出一絲溫柔語句的嘴不大,雙唇薄薄的,唇線透著一股誘惑;耳廓細小,卻有著挺大的耳垂,絲絲幼細血管在白晳的耳朵上顯得極其妖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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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股藥香,淡淡的,脆弱而帶病感的,楚楚可憐而倔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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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夠了沒?」女人冷冷地說,手裡的活沒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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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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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賴一般的話語來自這翩翩公子,冷漠的女人也不禁往他看過去。雲傾回以能傾倒不少女人的燦爛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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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藥可以下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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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中了孟努蠱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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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不慌不忙地收回雙手,放下金針,從一旁拿來一個小碗。碗裡是濃稠的黑色液體,發出陣陣惡臭,幾乎讓雲傾吐了一地。在那以前,女人把小碗置到一旁,起身,伸手往雲傾肩頭按。一絲刺痛從傷口傳至腦袋,雲傾卻依然以那雙會笑的眼睛對上女人的厲眼,直到痛楚因著女人的手施壓下變得無法承受,他才緊閉著雙眼,深呼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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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這裡用不著笑。」女人把手收回去,站直身體,直愣愣看進雲傾努力睜開的眼睛,「力氣留起來忍痛。」然後在其目光中施施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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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這隱世村落裡逗留了一整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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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初的一個星期是相同的作業,女人往他眉間紮針讓他昏過去,然後在其肩上割一刀,放毒,再補好,塗抹在傷口上的藥會讓他醒過來。雖然並沒感覺痛楚,身體也不見得有什麼虛弱的徵狀,女人卻命令他不能下床,也不能隨便移動。他便只能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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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女人沒再讓他昏睡,也沒有割他的肩,而是餵他喝下奇苦的藥。藥下肚腸沒多久他便會嘔吐,吐出濃稠同奇臭無比的黑色液體。這樣的引吐每天得做上幾次,反倒是把人吐得虛弱。這樣狀態裡的他是連動一下的想法也沒有,像個廢人那般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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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段時期裡,他無法自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由女人照料和善後。好些時候,他把自己吐了一身,又或是虛弱得失禁,女人便把他扒光清潔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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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讓她看了個遍了。除了奶娘外,他不曾在任何女人跟前顯得如此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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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後期,女人沒再給他餵藥,而是準備了藥浴讓他浸泡。其時,他的身體狀況已回復大半,在比自己矮上好一大截的女人撑扶下爬上了屋子的二樓。浴缸裡的水是碧綠色的,溫度甚高,卻讓他感到身體極輕;毒以豆大的黑汗形態排出時,那輕盈的感覺更甚了。浸浴後,吃下女人準備的清淡食物,他便會睡意極濃,躺到床上便睡。醒來後便是翌日,同樣的浸泡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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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便是一個月了,他的體力全然回復;折磨他兩個多月的肩痛已消失良久,下床時的他精力充沛,感覺舒坦。往浴室洗了個普通不過的熱水浴,梳洗了一番,換上女人替他洗乾淨的衣服,便又是本來翩翩公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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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房間開著門,女人不在;他好奇地往裡頭走了一圈,只見極為簡樸的床和衣櫥,連梳妝桌也沒有。下樓在偏廳走了一圈,擺設依舊,暗燈沒亮,香薰也沒燃起,屋裡空無一人。也往廚房走了一趟,沒見著人,他便往後花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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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是後花園,不如說是個溫室,裡頭堆滿木製層架和花盆,沒留多少讓人停留的空間。花盆裡種的不是花,顏色深沉,看不出來是什麼植物;想起女人,便覺得這方東西不是藥便是毒。種在溫室邊緣的小樹看來也是這般模樣,看著眼便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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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裡頭走了數步,有點狼狽地側身避開某棵小樹,他從層架之間發現在另一邊的女人;她正專心致志地檢查植物的葉子,神情就像是手裡捧著劇毒般小心奕奕。他不禁笑了,想要打個招呼,卻被她的專注定住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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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他看了個遍;在她的注視裡,他也將這張臉看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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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龐瘦削,在細小的臉上其實不怎麼樣,不過讓輪廓線更為分明,五官更為突出。而當中最勾著視線的,正是那雙目光如炬的眼睛;然而,細看之下竟見幾近透明的虹膜。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細看,才又察覺那清澈之中的微綠;綠和透明之間的界線模糊,滲出的不是冷漠,而是脫離塵世後的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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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一雙眼睛似乎對塵世之人和事無甚興趣,她的專注只在一片又一片的葉上。看來礙事的寬袍大袖下,那雙巧手把手裡的一片葉撕下,再撕開個細碎。手指頭輕柔地撥開,她垂頭檢查手掌裡的葉碎;這麼一個動作,把短髮和寛袍之間的頸後暴露,那一小撮雪白的肌膚竟攝住他的魂,一股觸動震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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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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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抬起頭來,倒沒看他一眼,轉身便往屋裡走。對於雲傾的出現,她沒一絲訝異;倒是這份冷靜,讓雲傾驚詫。他慌忙轉身跟隨,衣袖卻被什麼植物勾著;待他整理好衣衫,來到屋裡時,她已坐到一旁桌前,著手整理剛才摘下的草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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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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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感到什麼地方不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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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沒抬頭看他,這一問也不過修辭;她清楚知道,他已完全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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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下覺得很不是味兒。從來都是受注目的,女人都是自己送上門來的;眼前的女人卻待他比那傷了腳的孩子更冷,每每令他想起生命中那個讓他矛盾不已的女人。心裡有一絲怒氣,同時多了一絲愁緒;想要抱怨,卻又被女人的專注壓下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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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小心地將那些草葉撕成小塊,逐一放進桌上不同的小盒子裡。從來都說,外科醫生的手修長而靈巧,倒沒想過行草本醫學的江湖郎中也有這麼一雙手。那些草藥大抵是女人的寶貝,得到她的所有心神;草葉在她手裡像是被呵護著似的,卻不消半秒便遭撕成細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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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死透的植物爭那一絲關注,似乎很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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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該至少跟我說說,我中的是什麼毒,怎麼治之類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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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清楚自己中的是什麼毒。治療方法你也都經歷過。現在治好了,還有什麼需要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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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走到桌前,雙手按在桌的兩角,彎身看她,「我叫雲傾。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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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必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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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虧欠。」他有點豁出去的往她再靠近了些,伸手拿過一片葉,把她的視線拉到自己的臉上,「你治好我的傷,我總得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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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葉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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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鬆開,葉隨空氣飄下,跌躺在女人的手裡。動作俐落地把葉收了回去,放進盒子,便又繼續她正做著的事;撕開,放進盒子,撕開,放進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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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明有點生氣,也不知道是因著被戲弄,還是因著被漠視。然而,他實在沒有責怪她的條件,她說的也都是實話;那片葉,或許真的有毒也說不定。只是,他實在不喜歡被她忽略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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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同伴,在曲道被捅了一棍,人現在還沒醒過來。」雲傾稍頓,只見女人繼續檢視葉子,「你能給他也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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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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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動了兩次手術也搞不定肩上的痛,你卻替我治了。或許我的同伴也是中毒才昏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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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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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把他帶來,只要你願意看他,你開什麼條件都可以。我也不會要你總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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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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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傾先是頓了頓,然後壞笑。女人總算是有情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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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來,女人像是一塊會行走、會行醫的石頭,不曾展現情緒。當她使力把雲傾壓在榻上,針紥下去,他覺得自己被一塊巨石壓著,下一秒便會有大鐵鎚往胸口打;身體不由自住地僵硬,所有的反應都失控,眼裡的女人卻依然木無表情。他是連大力點呼吸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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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刻,他像是要把這一個月的壓抑都注進視線中,帶點報復性地往她注視。女人卻沒被這形同非禮的目光影響,專注地把最後的草葉置進盒子裡,再把盒子逐一收進一旁組合櫃的抽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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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該把人送來,還是過些天來接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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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得寸進尺。」正眼也沒給雲傾一個,女人往樓梯走。「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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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討厭我嗎?」雲傾緊隨在她身後上了樓,看著她走進房間,開始收拾他睡過的被窩。「你要是那麼討厭我,為什麼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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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上討厭。」女人放棄了收拾,走到自己的房間裡,「你不用多想。」在衣櫥裡拿了一件跟身上的一模一樣的白袍便又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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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討厭,為什麼連個名字也不願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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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也不過騙你。」她停下腳步,轉身往他看,「慢走不送,雲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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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傾收起了笑容,與她對望;未幾,便帶著無奈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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