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說，我這做大哥的，連自己親弟弟的喪禮也不能出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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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沉默，都牢牢盯著瑜勒飛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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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行旅八十樓，寒冬般冷。悲傷和怒忿集結於空氣中，壓抑得喘不過氣。怒忿沒有對象，如荒地上一聲咆吼，響亮，卻四散於每一處；悲傷沒有止盡，把人一直往下壓，壓得不成人形，無助地粉碎於深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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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蒼，一直潛蔵於國軍內的段家三少，被發現身中多刀倒斃於軍營的淋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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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瑜勒飛不帶情緒地看著雙眼通紅的壯漢道，「就像在生命網絡上一樣，你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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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是我一手帶大的！」段赫從椅子上站起，壓著咀裡猛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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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是日落行旅的保安總監。」瑜勒飛依然不帶情緒，冷若冰霜地說，「除非能百分百確定自己從沒露過臉，跟行者、日落行旅和我都沒有連繫，否則，任何人都不能出席他的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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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赫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瑜勒飛，像是要把悲痛與憤恨交織的都傳到他那裡，也像是等著他說，說這一切都可以挽回。未幾，他徹底明白事情從來不能挽回，便踹飛身旁的椅子，奪門而去。段墨和段青再往瑜勒飛看了一眼，眼裡最後的希望也被磨滅後，便也不甘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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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瀾扭頭看向瑜勒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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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視線依然停在段赫本來站著的地方，彷彿那裡還站著個人，站著那個不會再回來的人。那眼神空洞，能吃掉天底下的一切；一切定格在他的眼底，在那麼一瞬，腦裡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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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瀾把會議散了，然後坐到他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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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神使，」瑜勒飛冷笑，幽幽地道，「連死也不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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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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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那天，他像個孩子那樣向我撒嬌。」視線沒移離半分，苦笑，「尊上，尊上，我不想當兵耶。你找其他人去嘛！我還答應他說，不會讓他在那裡待很久，很快就能讓他退下來。到時候，他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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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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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我食言了。他死了。死在他討厭的地方。還死得那麼冤枉，那麼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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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意外。你不早就想要讓他這年退下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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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憑什麼要他們把性命交給我？」合上眼，抬首深呼吸，「我能帶給他們什麼？我們做的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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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別想了。讓少令帶你回梵宮休息，好不好？我答應你，蒼的後事我會好好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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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什麼？到底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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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古瀾雙手捧著他的臉，讓他看進自己的眼裡，「你說過的，相信……可以沒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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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堅定，讓他跌落更深層的思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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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蒼正值男人最好的年紀。他有的是天生的魅力，能吸引周遭每一個人，讓他能在最喜歡的華麗舞台上把天賦發揮至極緻。他喜歡多元的角色扮演，喜歡與現實交錯的落差，喜歡震耳欲聾的掌聲；只要站在舞台上，他便渾然忘我，以瀟洒勾著觀眾的視線和心弦。他是如此的令人一看難忘，如此一位天賜的舞台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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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什麼要把這顆閃耀的星摘下？就為了虛無飄渺的民族主義嗎？就為了未能鎖定目標的復仇嗎？就為了毫無意義的身份認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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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旅生活的殘酷在他完美的胴體上割開一條又一條的縫，打擊他那流於自然的自信，磨蝕他作為人的意志。他都一一熬過來了；為了尊上的目標，努力在不友善的世界裡向上爬。在他快要爬到那目標位置時，在同袍終於認同他時，他卻死於被其拒愛的同伴刀下。然後被棄於冷水裡淌光鮮血，獨自走那黃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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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嗎？這種沒理由的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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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他沒有回梵宮，而是回到曼浮。在自己的屋前，抬頭，讓寒風吹拂其臉，好等疲憊的靈魂清醒點。天空中的彎月光亮，月光灑落在衣襟；烙有雪狼圖騰的襟飾閃著紫光，刺痛他的眼睛。揉眼，垂頭，他看著地上的落葉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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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悄然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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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請快進屋裡來。今夜翻風，請別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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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勒飛看著德勒，牽強地微笑。隨她的意思，他走進屋裡，坐在玄關處的長椅上，神傷地看著牆上的畫。女人給他拿來拖鞋，卻一直沒等到他脫下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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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她溫柔地道，「請先換上拖鞋吧。好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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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跪在其跟前，抬頭看著他。那雙清明而無辜的眼睛，讓他的思緒掉落到更深的地方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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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下來，她還是繼續以這中立而籠統的稱呼喚他；這聲「先生」從她咀裡吐出，莫名帶著奇異的親密感，而非其他人口中的「先生」。他和她之間的距離，就像這中立的稱呼般永遠存在，不曾拉近，也不曾拉遠；它總會在，不曾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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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一刻比當下更清楚闡明，這衝不破的距離是如此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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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親密關係，在他身上必然附帶危險，把所愛之人拉進無法逃離的漩渦裡。面對她，努力按捺情感，將千言萬語埋藏，讓她能安全、安隱地生活下去，才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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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累。想泡個熱水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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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準備。」她站了起來，躹躬，微笑，「我剛弄了點心。先生可以先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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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勒飛點了點頭，脫了鞋，也脫下了外套。德勒利索地把鞋子置到掌心，接過外套，便退到廚房裡去。嘆了一口氣，他走進客廳，坐到落地窗前，抬頭看著那盞古舊水晶燈上的雪狼鐵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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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的時候，宗主總會在；會向其招手，讓緊繃的小腦袋枕在其大腿上。她會輕撫孩子細嫩的髮，讓那情緒隨眼淚悠然離開身體；在她強大的靈力裡，哭泣是爾雅的，靈魂是安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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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來你也會成為別人能安枕其中的存在。」修長的手指在小臉頰上輕掃，像有催眠能力般，「我的小凌斐，也會成為某個人的最強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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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怎麼我覺得自己倒是成了別人的負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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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合胃口嗎？」女人的聲音輕喚他的靈魂，並沒驚嚇到誰，「要不，我弄點熱湯讓先生暖胃，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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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弄的點心總是精緻得像藝術品，怎會不合胃口？」他牽強地微笑，吃下一口。味道絕佳，一如以往，帶著一種無法割捨的幸福感；卻在這個時刻顯得突兀，「我只是沒什麼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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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請先生先去浸浴吧。水已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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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微笑地躹躬，恭敬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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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知道，她是他朽王呵在掌心的女人；只有她並不自知。美其名說讓她當自己的住家管家，他卻是從一開始便沒有將她當管家看；老早便一廂情願地視之為自己的女人，卻不曾往前踏一步。即便選擇回國，他理所當然地想要把她帶在身邊，卻還是因著她的猶豫而沒有勉強。她不知道他的心裡波濤洶湧，不知道他有多麼害怕失去她，不知道他幾乎向明縈請示讓她和女兒跟隨自己。敵不過她那雙無辜的眼睛，他沒有強求，彷彿一開始便只是隨口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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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他把人留在這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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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房間還是跟本來一樣，很乾淨，有人的溫度。誠木製的香薰氣味滲在空氣裡，與涼風交織，將清新留在屋裡。大床被褥整潔如新，看起來像摘下了的白雲，誘人飛撲進去。用不著查看，浴室必然是潔淨非常；浴缸裡的水溫度恰到好處，不燙，不冷，像母親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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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會把事情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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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宮上下百多人，追隨瑜譽和自己數十年，把他照顧得妥貼，無可挑剔。他卻更愛被一個人這麼照顧著，整理他的生活，也整理他的身心。這個看來弱質纖纖的女人，於他而言，無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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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想知道，在她的心裡對自己可有其他。但他不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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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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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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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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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了指床沿，看著她的臉。她也看著他的，未敢動。他苦笑，走到房間另一端的扶手椅旁，脫下領帶，隨手扔到椅上，解著襯衣的鈕扣。她急忙上前，拿過領帶，想要好好整理，卻跌進他的小計劃裡。他摟過她的腰肢，在她沒來得及反應時將人置到椅上。驚魂未定，便見奉若神明的先生跪在自己跟前，擁著她的腰肢，臉枕在她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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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哭。流於自然，她輕撫其髮，撫慰他受傷的靈魂，彷彿她也有著強大的靈力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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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幽幽地說，淚依然不住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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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先生。」手裡的動作沒有停，她輕柔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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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沒有走？」有股窒息的感覺湧上，堵在胸口，「離開我，你會有更精彩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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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她頓了頓，無聲輕嘆，「我現在的人生已經是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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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不禁竊笑，「……從一開始便無甚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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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目標那些……我不懂。我只是聆聽自己的心，然後循心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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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他鬆開擁抱，拉起身體，卻依然跪著，雙手不捨離開般按在她的膝上，「對不起。我失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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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我有我的追求。」臉上是憐憫和痛惜，她伸手撫摸他的臉。他緊張起來，稍稍睜大了眼睛，讓她的溫柔更快充滿他的內心。「我希望楓絮和你平安。平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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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就好。他的心頓著，一刻有點翳悶，也有點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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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她是曼浮學院的清潔工，他幾乎要錯過她。勒飛的課完結，一群學生邊說邊笑地從講堂湧出，正在清潔地板的她退到一旁，彷彿是奴才看見主子路過般不敢抬頭。一個學生碰巧踢到她的水桶，鞋子上沾了黏黏的清潔劑，立時火冒三丈，開口便是大聲指罵著。一直躬著背的她只懂低著頭道歉，默默承受那學生的怒火。瑜勒飛被幾個女生簇擁著步出講堂時，見著的正是那學生抬手欲要送她一記耳光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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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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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大喊，卻還是眼巴巴地看著一個身姿瘦弱的女人被一個養得很是肥壯的男生摑了一巴。這一幕，看進所有人的眼裡，卻沒有一人作出反應；瑜勒飛也是頓了數秒，才帶著一絲怒意上前，把又想要往女人揮下的手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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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麼？」他的語氣沉鬱，與講課上的風趣形成很重大的對比，自然讓學生一下子便醒覺到自己做了什麼。「什麼事讓你有必要向一個女人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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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你看我的鞋…」學生低下頭去，才看著勒飛名貴的皮鞋上也同樣沾了一層醜陋的黏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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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一對鞋子，就得會把家族的臉面丟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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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浮學院的學生不乏世家子弟，這男生正好是大慈善家的後裔，亦是學系裡的頂尖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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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勒飛並沒輕饒他，事情被提至教務處，男生受到嚴厲懲處；面子拉不下來，家裡人動用人脈將他交換至哥達大學。同時，樂善好施的大家族要求學院將女人辭退，激發瑜勒飛的怒火；瑜勒飛質疑該學子學術素養的傳聞突然傳遍全國，男生的研究生申請被駁回，難再於學術界裡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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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她爭取復職，她卻恭敬地婉拒，離開了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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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沒有選擇回到原來的崗位，令人質疑她在事件中可有犯下什麼。心裡的不好受驅使瑜勒飛去追尋及理解那個瘦弱女子作出這個决定時的考慮。他弄來了德勒的住址，驅車到她居住的貧民小區，又正好看到讓他更為難受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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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懷裡抱著一個小孩，看來才不過周歲左右；她把孩子緊擁在自己的頸窩，咀裡跟公寓大廈裡頭的什麼人說著話，臉上滿滿是懇求。那看不到的人似乎沒有回應她的懇求，把一堆又一堆的東西拋出，甚至擲向女人和她懷裡的孩子。女人後退了數步，似乎放棄了的站在一旁，看著那人把衣服、雜物、嬰兒用品等通通扔出，然後重重地關上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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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不斷有人經過，都往那抱著孩子、蹲在地上狼狽執拾散落一地物品的女人注視，卻沒有一人施以援手。好些路人的臉上甚至掛了一絲冷笑，在與女人相距最近時拋下幾句狠心的風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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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場景，在貧民區裡是見怪不怪了；看進瑜勒飛眼裡卻是紮眼得很。把亮麗的車子停在小區外，不理會人們往他和車子行的那些覬覦目光，他快步跑到女人跟前，蹲下替她執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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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她很是驚訝，不敢伸手阻止，只能不斷揮動沒抱孩子的那隻手。「這裡很髒。請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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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確很髒！」他沒有看她，還是執拾著。拾起的每一件物品都讓他心中的怒意多加一分。「多留一分鐘也受不了。所以動作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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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他所說，他手裡的動作快速，根本沒讓德勒再有機會去拾起任何東西。最終，她只能懷抱著孩子，蹲著看這尊貴的男人把她和孩子的粗糙雜物塞進兩個行李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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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勾搭上了這麼一個貴公子，還說交不來租金？」說話的是個中年婦人，身型不胖但也不顯得均稱，咀臉盡是輕蔑。她叉著腰，啣著煙，抬起下巴打量勒飛的一身貴氣衣履，「還裝著楚楚可憐的模樣！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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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大嬸。」瑜勒飛收拾好了行李，站了起來，走到那婦人的跟前，也抬起下巴，以他那雙本該盡是笑意的眼神發放冷氣。「我奉勸你改善一下以污穢得像溝渠的腦袋去思考的習慣。髒了的腦袋洗不了，當個無腦的也比用這腦袋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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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從被喚作大嬸的那刻便氣得跳腳，瑜勒飛這樣的諷刺更是讓她動了殺意。然而，即便半輩子都走不出這貧民區，她還是多少懂得生存之道，能感覺出來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最終只能直愣愣地看著勒飛拎起那兩個行李袋，跟德勒說了一聲「跟我走。」越走越遠，坐上那輛華麗跑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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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民區裡住的很多都是以難民身分從其他國家來到曼浮的人。他們為了別人口中曼浮的美好而千里迢迢遷到這裡來，到埗後才發現這裡雖然是個民風甚好、對外來人士也很是歡迎的地方，但住的都是知識分子，並沒有多少能容納他們這些低學歷人士的空間。自卑的他們聚在一起，漸漸便建起了這樣一個貧民區，構成了曼浮那社會結構裡奇異的一角；好些人半生都離不開貧民區，在曼浮的某些人眼中是低端人士，卻在區內當起寨王，在困逼的環境裡製造假的自信。他們自然不會知道駕著華麗跑車的這個人是誰，也不會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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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德勒卻不然。她知道他是曼浮學院裡有名的教授，也知道他是格蘭堡的貴族，地位顯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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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謝謝你。」她看了看懷裡的孩子，努力拉起微笑，「你在前面的路口放下我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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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你們？」瑜勒飛的臉上一直沒有笑意，眼睛冷漠地盯著前方的路，「你們能去那裡？還是想要趁沒走遠，又倒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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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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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如瑜勒飛所說，離開了貧民區的德勒根本無處可去。她身上剩下的錢不多，工作也丟了，孩子還小也餓不了，回去貧民區是最妥當的做法。只是，瑜勒飛這麼一鬧，沸沸揚揚的，以那包租婆的性格，她大概也不可能在區內找到能落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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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她便忍不住靜靜地哭，眼淚滴在孩子的臉上，她才急急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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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在紅綠燈前等候時，瑜勒飛才開口問道。他其實一直偷偷瞥看身旁這個單薄女子，看著她委屈地掉淚，才驚覺自己做的和說的都過份了。「我替你爭取到復職，你為什麼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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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好意，我真的很感激。」說著，她側過頭來向他稍稍躬身。「只是，編班先生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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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帶你回學院，讓你復職，再弄一個宿舍給你和孩子。你放心。那編班的若是對你有什麼不滿，我會讓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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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請千萬別這樣做。」她緊張的稍稍往勒飛靠近，然後很快又縮了回去，害羞地說，「我雖然沒怎麼讀過書，但是我知道在學院裡當編班不容易。要是我復職，可能會讓編班先生很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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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帶著孩子被包租婆趕了出來，不為自己想想，還怕為難了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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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無言以對，繼續低著頭，緊咬著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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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車子停在路邊，側過身來，仔細地打量這女子。她不是那種會讓他想要一親芳澤的美艷女人，也沒有明縈或希堤亞的貴氣華麗，但那清秀的五官卻滲著一股脫俗，像是塵世裡的仙子一般不諳人事。她的舉止總是謹慎，大概因著背景關係更是多添了一絲自卑；但看著孩子時的那張臉卻帶著全然不一樣的感覺，無限的溫柔讓人不住想要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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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叫什麼名字？」他換了個口吻問，是要緩和一下緊張侷促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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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楓絮。」她微笑地看著那張小小睡臉，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那臉頰。「差不多一歲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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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上去很乖巧。都不哭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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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最初我還怕她是耳朵有問題。幸好有一次有人在小區裡放鞭炮，嚇到了她，我才確定她聽覺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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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德勒笑得更是燦爛，像是在說著人生中的最愛；也大概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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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小姐。」瑜勒飛一臉認真地說，頓著，等待她轉過臉來看著自己。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很是緊張地轉過頭來。跟瑜勒飛對視數秒，害怕得很，便又把視線放到他的肩膀上。「那件事，若然我處理得成熟一些 ，就不會讓你丟了工作。所以，我會負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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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這絕對不關你的事。請先生不要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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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我說。我想你搬到我家裡住，當我的管家。你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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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然是不行的。先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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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我在老家有百多人替我打理家事，但在這裡我沒招一個人，家裡已經亂成一團。除了請鐘點傭人打掃一下，什麼都得自己搞定。曼浮這裡好像不流行住家管家，招個人很困難。你要是能當我的住家管家，替我好好打理家裡的事情，那我就能安心做我的研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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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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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打掃屋子，洗洗衣服那些雜務。你住在我家裡，有工作，也有住處，能替我全天候打理家事，也能全天侯照顧楓絮。既方便了我，也方便了你。放心，我不會待薄你，會按照市場的價位支薪，也不會另收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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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你這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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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不考慮自己，也得考慮楓絮。難道你想要她這麼小就跟著你餐風露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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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德勒半推半就地搬進了勒飛的家，一住下便那麼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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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以為自己是出於愧疚而冒險把這還不了解的人帶進家裡來；現在想來，他根本是在那刻便喜歡上她而不自知。以為自己是在照顧她們兩母女；實在，她不單搬進了他的家，還走進了他的心，在需要的時候照顧他的靈魂。到了這刻，這一點更是清晰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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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領悟，德勒是能讓心靈停靠的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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