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月的最後一天,離婚法庭在黑修士修道院的大廳展開,由沃爾西和坎貝喬兩名樞機主教共同主持。
以往這裡是舉行政府會議的場所,今天亨利國王和凱撒王夫的婚姻會在這裡接受審判。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在這之前,從來沒有國王和配偶訴求離婚。
此刻在修道院外面可謂萬人空巷,從全國各郡湧來的百姓把道路擠得水洩不通,甚至還有專程前來的外國人,每個人都想早點知道史上第一宗王室離婚案的結果。
國王、樞機主教、主教、法學家、神學家、律師、書吏、樞密院成員、本國貴族、外國大使……各人依次進入修道院的大廳,在各自的位置就座。
每個人都打扮莊重,神情肅穆,大廳裡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到,彷彿他們是來觀看一場處決。
安德烈早前在馬廄交給亨利的是一份法庭攻略,當中提到了他必須衣著低調,態度謙卑,亨利照做了。
他穿了件質地厚重、顏色沉實、設計簡約的禮服,希望讓自己看起來富於威嚴,像個成熟穩重的國王,不過實際效果成疑。
但是無可否認,這樣的服裝讓他不像平時那樣美得艷光四射,而是像一株在月夜下靜靜綻放的白玫瑰。
博林家和霍華德家亦來到法庭旁聽,安德烈穿上跟亨利相似的衣服為他打氣,同時暗示二人關係匪淺。
所有人員都進入了法庭,唯獨凱撒仍然缺席,也沒有派遣律師到場。
諾福克和博林不禁竊喜,如果凱撒不出庭,那等於是放棄抗辯的權利,那可大大增加離婚的勝算。
「阿拉貢的凱撒,英格蘭王夫出庭!」唱名官扯著嗓子大喊。
唱名官連喊好幾次,但都沒人回應,正當沃爾西要宣布開庭時,凱撒終於出現了。
當眾人看到凱撒時,都不由得一愣,並且竊竊私語起來。
為了搏取法官好感,人們通常會以樸實無華的服裝出庭,但是凱撒卻反其道而行。
只見凱撒穿了一身酒紅色天鵝絨禮服,上面有華麗的金銀刺繡,外套飾以不帶一絲雜毛的上等黑貂皮,頭上戴著冠冕,身上的珠寶配件多不勝數,每件都價值連城,簡直就是行走的印加寶藏。
明明是出席離婚法庭,他卻穿得像個意氣風發的新郎,目光灼灼、神采飛揚,彷彿今天是他和亨利的第二次婚禮。
凱撒沒看其他人一眼,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向大廳盡頭的御座,在亨利旁邊坐下。
凱撒從進來的一刻便先聲奪人,亨利不禁後悔自己沒有精心打扮,氣勢都被壓下去了。
事實上,三十多歲的凱撒正值盛年,是一名處於人生巔峰狀態的Alpha,稚氣猶存的亨利在他身邊簡直就像個孩子。
對凱撒來說,這場法庭或許也可笑得像跟小孩子玩過過家,只是用來安撫他被寵壞的小伴侶的把戲。
亨利對沃爾西怒目而視,暗忖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如果他成功說服教皇,這法庭根本不會存在。
沃爾西如坐針氈,立刻清清喉嚨,用鎚子敲桌,高聲宣布:「全體肅靜!現在由我宣讀羅馬頒發的委任狀。」
「有什麼必要呢?」亨利不耐煩地說,他只想速戰速決,「已經公開宣讀過了,各方面都承認教會的權威,你還是省點時間吧。」
於是沃爾西趕緊說:「遵命,現在進行下一步手續。」
「英格蘭國王亨利出庭!」唱名官喊道。
亨利站了起來。
「請陳述你的立場。」沃爾西說。
安德烈交給亨利的法庭攻略裡包括一份演講稿,這些天來亨利不斷熟讀,已是倒背如流。
「今日我站在這裡,乃是為了向各位闡述我對自身婚姻合法性的懷疑。」亨利朗聲道,「首先,我會跟阿拉貢的凱撒結婚是基於一份錯誤的特赦令,他本是我的姊夫——」
「英格蘭什麼時候多了叫丈夫做姊夫的習俗?」凱撒冷冷地道,「我們結婚這麼多年,你怎麼直到現在才提出質疑?」
亨利沒想到他會在法庭上當面打斷他的發言,有點亂了方吋,沃爾西連忙用鎚子錘桌面,叮囑凱撒不要插嘴。
被凱撒這麼一打亂,亨利接下來的演講說得不太順暢,聲音越來越小,甚至七零八落,前言不對後語,凱撒用混合著憐愛和嘲弄的眼神看著他。
當亨利陳述完畢後,唱名官再喊:「阿拉貢的凱撒,英格蘭王夫出庭!」
唱名官喊了幾次,凱撒都沒有任何表示,正當沃爾西要宣布他放棄陳述時,凱撒站了起來。
他像獅王巡視領土般,在法庭裡緩緩地行了一周,掃視著這裡的人,眾人懾於他的氣勢,全都避免跟他有眼神接觸,除了安德烈‧博林。
然而凱撒無視了他,彷彿安德烈地位過於卑賤,甚至連進他眼的資格也沒有。
剎那間,安德烈心底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怒氣,使他熱血沸騰。
這一刻,他變回了十二歲那年初到王宮的小男孩,因為出身寒微而處處受到輕蔑,心裡充斥著憤怒、自卑、悲傷、委屈……但卻無力改變事實。
哪怕他去了世上最優雅的宮廷,把自己打扮成最風度翩翩的貴族,但在真正的王族面前,卻像弄臣般可笑。
凱撒的家族從十四世紀開始便君臨西班牙的卡斯提爾王國,那時都鐸家族只是威爾斯某個偏鄉的小貴族,而博林家更是一介農民,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在凱撒的父母——天主教雙王統治期間,他們統一了西班牙,結束了穆斯林政權,回復了天主教的地位。雙王還支持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開啟了西班牙的海上霸主時代,使西班牙成為歐洲最強大的國家之一。
如今君臨這個國家的人便是凱撒,他好比貨真價實的黃金,而安德烈只是鍍金,雖然在破銅爛鐵外面加了一層金箔,但仍改不了廉價的本質。
安德烈氣得發狂,他恨凱撒,他想打碎他、擊敗他、羞辱他,實際上卻什麼都做不了。
「從今以後,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我們不能共存於世」——安德烈暗暗起誓,他決定無論用任何手段都要打敗凱撒,得到亨利,戴上王夫的寶冠。
這是他和凱撒之間,至死方休的馬上長槍比武。
最終凱撒在亨利面前止住了腳步,亨利不由得繃緊了身體,侍衛們也戒備起來。
正當眾人擔心凱撒會有何舉動時,只見他不顧跟亨利對等的身分,以虔誠的姿態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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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部分對白改編自莎士比亞《亨利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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