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件事情,如果出發點不一樣,後世的評價也會不一樣。」摩根勒菲淡淡地說,「你要好好地想一想。」
聞言,亨利不由得一凜,如被當頭棒喝。
環顧畫廊,歷代英格蘭君主的畫像如同一面面鏡子,映照出過去的輝煌與失敗。他們或英明,或昏庸,或成為時代英雄,或淪為千古罪人。每一位君主所做的每一個決定,無不影響了這個國家的命脈。
以「無地王」約翰為例,此君以殘暴、貪婪和無能著稱,被公認為英格蘭歷史上最糟糕的國王之一。
約翰因為濫用權力和苛捐雜稅,引發了貴族的強烈不滿。之後他為了保住王位,無奈地簽署了限制王權、保障貴族權益的《大憲章》,最終《大憲章》在歷史洪流中變成了英格蘭法治和憲政的基石。
如果約翰簽署《大憲章》不是出於貴族壓力,而是他本人具有鴻圖大略,希望改善英格蘭的政治制度,那麼後世可能會視他為一位富有遠見的改革者。他會與那些積極推動改革的明君相提並論,而不是被視為被動妥協的昏君。
同理可證,倘若亨利僅僅是為了離婚這種自私的動機,就決定要脫離羅馬教會,哪怕將來證實這對國家有利,也只會落得暴君的罵名。
亨利輕閉雙眼,腦海裡浮現出一座美麗豐饒的小島,大不列顛之心。
她是亞瑟王和騎士精神的故鄉,盛放著紅玫瑰和白玫瑰,住滿了熱愛節慶、啤酒和烤肉的快樂人民。
他們是農夫、漁夫、牧羊人和屠夫,也是木匠、鐵匠、紡織工和釀酒工。他們勤勞而純樸,每天營營役役只為溫飽,但有人利用他們的善良來謀取私利。
那些腦滿腸肥的大老爺,只因為胸口掛著十字架,嘴裡唸著拉丁文,那就把老百姓辛苦賺來的收入壓搾殆盡。
他們哄騙這些勞苦大眾,只要往金庫投錢,在煉獄裡的親人便能獲救。他們自稱聖職者,卻窮奢極欲,搜刮民脂民膏中飽私囊。
「我……想看到英格蘭雄立於天地,永遠不用仰人鼻息。」
亨利緩緩睜開眼睛,堅定地說出了內心深處的渴望。
「我希望英格蘭的土地是屬於這裡的人民,我希望他們用汗水和勞力從這片土地獲取的東西,全是屬於他們。
我希望英格蘭的聖職者是為這裡的人民服務,而不是某個遠在羅馬的教皇。
我希望英格蘭自立自強,然後總有一天,這裡不再是一座偏遠的歐洲小島,而是世界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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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慢慢睜開眼睛,視線像是蒙了一層薄紗。慢慢地,周圍的環境逐漸清晰起來,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四周掛著精美的絲質床帳,一名男子守候在床邊。
「亨利,太好了!你終於醒來了!」安德烈的聲音充滿了緊張。
「天氣太熱了,陛下又長時間騎馬,Omega體質柔弱,難怪會昏倒。」御醫語帶責備,「安德烈大人,你為什麼沒有好好保護國王?」
「這都是我的錯。」安德烈垂下頭來,滿臉愧疚,「我沒有保護好國王,實在罪該萬死。」
「亞瑟王……」亨利下意識地說了一個名字。
「亞瑟王?」安德烈問。
亨利隱隱覺得自己剛才好像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經歷了一段奇幻的旅程,做了一個虛無飄渺的幻夢。
他什麼都記不得了,唯獨是「亞瑟王」這個名字牢牢地留在他的腦海裡,他覺得這當中一定有種寓意。
「亨利,這裡是溫徹斯特城堡。」安德烈告訴他,「你在騎馬時突然暈倒,於是我便立刻跟其他人會合,再把你送到這裡來。說到亞瑟王,這裡的大廳有塊木板,據說是圓桌騎士團的遺物。」
亨利眼睛一亮,「真的嗎?我要去看!」
御醫勸亨利再休息一下,但是亨利堅持要去看遺物,於是亨利和安德烈便前往城堡的大廳。
大廳十分宏偉,由兩排高大的柱子像巨人一樣支撐著高高的穹頂,散發著古老的木頭氣味。牆壁上鑲嵌了大型的花窗玻璃,晨光透過玻璃照射進來,在大理石地面投下五彩斑爛的光影。
在大廳的盡頭高高地懸掛著一塊巨大的圓形橡木板,直徑差不多有六公尺,如同一個超大型輪盤。整塊木板被塗成二十四等份,每份都寫了一名騎士的名字,全都來自亞瑟王傳說。
木板的中間畫了一名坐在王座的男子,頭戴王冠,身穿王袍,左手拿著權球,右手持劍,上方寫著亞瑟王。
「陛下,這就是亞瑟王的圓桌。」城堡總管恭敬地告訴亨利,「據說它原本是一張桌子,但因為桌腳已經腐爛,所以只剩下桌面。」
「亞瑟王不是一千多年前的人嗎?」亨利表示懷疑,「一張木桌可以保留這麼久?」
城堡總管臉色微僵,保持著尷尬且不失禮貌的微笑。
「另有一種說法是這塊木板其實是十三世紀留下來的。」城堡總管心虛地說,「當年愛德華一世在女兒訂婚時舉辦了圓桌錦標賽,於是製作了這張桌子來慶祝。」
「所以它只是一張仿製品,不過仍有它的意義。」亨利沉吟了一下,之後說:「都鐸家族是亞瑟王的後裔,我有義務珍惜並傳承亞瑟王相關的遺產,我想重新粉刷它,讓都鐸玫瑰在圓桌中間綻放。」
城堡總管唯唯諾諾地答應了,亨利點點頭,讓他先行離開。
大廳裡剩下亨利和安德烈獨處,亨利兀自看著圓桌出神,卻被安德烈的道歉打斷了思緒。
「亨利,對不起,我之前對你太過分了。」安德烈語氣真摯,「因為我最近受到不少壓力,常常擔心有人取我性命,所以才忍不住說了那些咄咄逼人的話。」
「事實上,你說的那些話讓我清醒了不少,也更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亨利堅定地說,「我將脫離羅馬教會,但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英格蘭的未來。我會建立屬於英格蘭的本土教會,而我將成為國教的領袖。」
安德烈愣了一下,想不到他這麼快便下定決心,不由得又驚又喜。
「接下來我便會宣布跟凱撒離婚,然後和你結婚。」亨利對安德烈許下諾言,「你會成為英格蘭王夫,未來英格蘭王子的另一個父親。」
「謝謝你,亨利,這正是我衷心盼望的事。」安德烈誠懇地說,「我保證我們會百子千孫,都鐸王朝將因為我們的結合千秋萬代。」
亨利注意到安德烈的袖子卷了起來,左臂有道猙獰的傷痕,像是動物的利齒所造成,不由得心頭一緊。
「你怎麼受傷了?」亨利問,「看起來很痛呢。」
「這個嗎?」安德烈看了看那道疤痕,用輕鬆的語氣說:「這沒什麼大不了,這是之前我跟布瓜玩耍時,被他咬傷的。」
「布瓜居然會咬人?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呢。」
亨利想起那隻可愛的法蘭西獵犬,心頭一陣難過。布瓜性情溫馴,乖巧聽話,他實在無法想像布瓜咬人的樣子。
「我也很驚訝。」安德烈把袖子卷下來,重新遮蓋那道嚇人的傷痕,「而且很可惜地,過不了多久布瓜便離奇地摔死了。殺害他的人分明想恐嚇我,逼我離開你,否則會落得跟布瓜相同的下場。」
「居然殺害無辜的小狗,這個幕後黑手簡直沒有人性。」亨利憤憤不平地說,「他千方百計阻止你成為王夫,我偏不讓他稱心如意,我無論如何都會讓你成為英格蘭王夫。」
安德烈露出了微笑,就在此時,他的傷疤突然傳來一陣痛楚,讓他不禁眉頭一皺。傷口明明早已痊癒,但不知為何偶爾會隱隱作痛,像是在提醒他犯下的罪行。
安德烈想起了布瓜死去那天發生的事。
那天他用香腸把布瓜引到高塔上的房間,之後冷不防地抓著他,準備把他從窗口丟下去。布瓜露出可憐求饒的眼神,害怕得不斷吠叫,並且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結果留下了這道傷口。
在白廳宮縱火、把布瓜摔死、在枕頭裡藏刀片……這些事情統統都是安德烈自編自演,目的是換取亨利的同情心,迫使他讓自己成為王夫。
如今他的目標已經達成,布瓜也算是死得其所。
「安,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誠實回答我。」亨利道。
「你問吧。」安德烈說。
「如果我不是英格蘭國王,只是一介平民,你還會想跟我結婚嗎?」亨利看著安德烈的眼睛問。
安德烈一怔,之後認真地回答:「無論你是國王還是平民,我都一樣愛你。我愛你從來不在於你的身分,而是在於你這個人。從我們小時候在王宮相遇起,我便愛上了你,那時你還不是國王,甚至不是王儲。」
亨利沉默了一會,似乎在衡量他這段話有幾分真假。
「你是英格蘭國王,這是命運的安排,國王的身分成就了今天的你。」安德烈坦言,「如果我愛你,必然也會愛你身為國王的一面,接受你的一切。」
亨利並非三歲小孩,他能感受到安德烈對權力和地位的野心,但是他也知道對方愛著自己。
正如安德烈所說,命運注定了他是英格蘭國王,這個身分已經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跟他的血肉和靈魂連成一體,而國王的愛情注定跟普通人不一樣。
亨利抬頭看著牆上的圓桌,無論如何,命運之輪已經在轉動了。
他有種強烈的預感,英格蘭的未來將因為他們的結合,永遠地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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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徹斯特城堡的圓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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