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更了解百姓對天主教和新教的看法,亨利再次穿上女裝,以亨莉埃塔的姿態跟安德烈一起走訪民間。
他特別挑選春分這天,春分是標誌春天降臨的日子,往往會舉辦送冬迎春的慶祝活動。
然而到了倫敦市中心,亨利卻不由得呆住了。
「他們在哪?」亨利低聲問。
「誰?」安德烈反問。
「那些歡樂的人群呢?」亨利的語氣充滿失落,「那些用水仙和雛菊編花環的女孩呢?那些在蛋殼和蝸牛殼塗彩繪的孩子呢?喝紫羅蘭蜂蜜酒的男人呢?跟鄰居分享兔肉派的婦人呢?」
走在倫敦街頭,不見以往慶祝節日時的歡天喜地,而是瀰漫著一片愁雲慘霧,人們神情憔悴,鬱鬱寡歡。
「現在大家每天都在提心吊膽,沒人有慶祝節日的心情。」安德烈沉重地說,「我們去史密斯菲爾德看看吧。」
亨利還記得他上次來史密斯菲爾德的時候,正值懺悔星期二。因為之後便要開始齋戒,故此肉店老闆好心地招待大家吃免費的烤牛肉,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飽足的笑容。
現在這裡只有一座被燒毀的火刑臺,黑煙仍未完全散去,工人們正在把一具焦屍運走,許多人在掩臉痛哭,場面十分淒慘。
「怎麼又有火刑了,這次是誰?」一名男子發出嘆息,「又是犯了什麼罪?」
「他叫詹姆士‧班林,是一名律師。」有個人回答,「他的罪名是異端信仰,家裡還被搜出英文版聖經和馬丁‧路德的著作。」
聞言,亨利不由得一凜。
「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今年第三宗火刑了吧?聽說劍橋也有人被判刑。」
「我們說話也要小心點,要是被當成異端就慘了。莫爾大法官對酷刑可是很拿手,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熬不到火刑臺便斷氣了。」
離開史密斯菲爾德後,亨利喃喃地說:「我還以為莫爾是個好人,我從沒聽過別人說他壞話,只說他有天使的智慧和非凡的學識。他常常透過鞭打自己來懺悔,而且他不怕我父親,總是忠言直諫,辦事誠實又效率高。」
「他還寫了《烏托邦》,描繪了一個理想社會,而且他重視教育,對兒子女兒一視同仁。」
安德烈先是補充莫爾的優點,之後話鋒一轉:「但是他反對宗教改革,用酷刑對待新教徒,把他們燒死。他認為教皇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所有國王都應該聽命於他。」
亨利深深地嘆氣,感概人無完人。
「全歐洲許多統治者都在做相同的事,尤其是在西班牙。」安德烈不忘參凱撒一本,「凱撒的父母在西班牙成立了宗教裁判所對付新教徒,如今凱撒和他姪子仍在做相同的事。」
天主教雙王收復被摩爾人占領的失地後,西班牙國內仍有很多猶太教徒和伊斯蘭教徒,他們為了逃避宗教迫害,表面上皈依天主教,暗地裡卻仍維持舊信仰。
雙王為了統一國內信仰,逮捕了這些陽奉陰違的偽天主教徒,在火刑臺燒死他們,如今新教徒也成了宗教裁判所制裁的目標之一。
「如今羅馬教會已經病入膏肓,難怪歐洲各地都掀起了宗教改革的浪潮。」
安德烈鏗鏘有力地評論。
「教皇是英格蘭最大的地主,全國大部分土地都屬於教會。許多教士巧立名目,以宗教名義斂財。百姓除了要繳交什一稅,但凡舉行洗禮、婚禮、葬禮和各種儀式也要付錢給教會,許多人因此傾家蕩產。
教會貪污腐敗,只要付錢就能買到聖職,不少教士都是酒色之徒,過著奢侈縱慾的生活。沃爾西自己就有情婦,還生下了私生子女。
教會還可以審判異端、干預政治、仲裁婚姻,甚至把國王送上法庭。英格蘭真的需要教皇和他的教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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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漢普頓宮的大廳裡,一齣叫《尊爵不凡》的戲劇正在盛大上演。
只見大廳布置得華麗又陰森,亨利坐在御座上,跟群臣一起欣賞戲劇。
在舞臺上,一名肥胖男子頭戴紅帽,身穿繡了金線的紅袍,戴著一個鑲滿寶石的黃金十字架,兩手戴滿金戒指,刺眼得讓人無法直視。
這名男子飾演的角色叫「尊貴」,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大家都知道是影射沃爾西。
歡樂的音樂被奏響,只見「尊貴」 在大排筵席,宴請狐朋狗友,桌上堆滿了美酒佳餚。
他自己左擁右抱,艷福無邊,兩名分別叫「狡猾」和「濫權」的妖嬌娼妓在他懷裡笑得花枝亂,觀眾們對著她們猛吹口哨。
「尊貴大人,你的智慧無人能及,你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總能發現別人看不見的機會。」「狡猾」說,「你的口才舉世無雙,能夠把白晝說成黑夜,把黑夜說成白晝。」
「尊貴大人,你是這個國家的『另一個國王』,沒有人的權勢及得上你。」「濫權」說,「只要你一聲令下,無論財富還是忠誠,皆會如潮水般湧到你腳下。倘若有人提出異議,注定身首分離。」
諂媚的人送來一箱又一箱的金銀珠寶,包括一座巨大的黃金聖母像,「尊貴」看到後立刻大喜若狂,抱著雕像猛親,浮誇的演技惹得觀眾哈哈大笑。
兩名打扮成天使的演員來到「尊貴」身邊,苦口婆心地規勸他,希望他回頭是岸,卻被娼妓趕走了。
眾人在筵席上大吃大喝,放浪形骸,卻不知道當中混入了不速之客。
當筵席舉行到一半時,原本歡樂的配樂變得陰森譎詭,多名賓客撕爛了他們的人類面具,露出猙獰的惡魔模樣,觀眾都不由得發出驚呼。
這些惡魔頭上長角,背後有黑色翅膀,渾身赤裸,皮膚塗成血紅,拿著三叉戟,非常可怕。
他們用鎖鍊把「尊貴」綁起來,之後高高地抬起,在大廳巡遊了一圈。所有人都大聲咒罵「尊貴」,噓聲連連。
最後「尊貴」被拖到地獄的入口前面,那是一個巨大的怪物嘴巴,裡面有紅色布幕、火焰和煙霧,並且傳出慘叫聲,彷彿有無數罪人正在受罰。
「尊貴」嚇到跪在地上,雙手合什,苦苦哀求不要把他送進地獄。
大廳裡沒有人對他展現半點同情心,全都在謾罵嘲笑,幸災樂禍。
「我敢打賭,這些人裡有一半曾經和沃爾西狼狽為奸。」馬可低聲對弟弟們說,「至少老爸和舅舅就在沃爾西手裡撈過不少好處。」
在瀰漫了整個大廳的煙霧裡,已經分不出誰是惡魔誰是人類,或許地獄裡並沒有惡魔,因為他們統統來到人間。
「天哪,我好厭倦這些虛偽的人。當想到我也站在這裡跟他們同流合污,本質上跟他們沒有區別,我就更厭倦了。」馬可煩躁地說,「如果我不姓博林,如果你們不在宮廷裡,我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安德烈看向亨利,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捧腹大笑,而是露出複雜的表情,內心似乎充滿掙扎。
安德烈知道亨利心腸很軟,而且頗為念舊,因此不願意看到沃爾西下場如此悲慘。
事實上,當他知道年近六旬的沃爾西過著赤貧的生活,甚至連醫藥費也付不起時,還偷偷派人接濟他。
畢竟沃爾西這些年來雖然貪贓枉法,但也算是把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沒有功勞也有苦勞。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SbMRf3pY8
然而安德烈深知沃爾西這個人留不得,因為他在失勢後仍在力挽狂瀾,不只投向保婚派,甚至寫信給凱撒,表示會幫他力勸國王維繫婚姻。
「尊貴」躺在地上,惡魔們用三叉戟戳他的肚子,之後從他身上拉出一堆紅色緞帶,象徵肚破腸流,眾人的笑聲變得響亮了。
四名惡魔拉著「尊貴」的四肢,把他整個人提起來,左搖右晃,準備扔進地獄入口。
「下地獄!」「下地獄!」「下地獄!」「下地獄!」大廳裡迴盪著狂熱的呼喊。
「沒錯,下地獄吧!」——安德烈暗忖,為了奪得王夫寶座,沃爾西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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