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會出席這種荒謬絕倫的法庭,完全是出於對你深厚無比的愛意。」
凱撒看著亨利的眼睛,誠懇萬分地說。
「我請求你仁慈待我,我到底哪裡得罪了你?你為什麼要這樣把我拋棄,不留半點情面呢?」
在法庭上,被告人的態度可謂五花八門,有人口若懸河辯才無礙,有人輕佻傲慢死不悔改,有人崩潰痛哭拚命懺悔,也有人閉口不語沉默到底。
但從來沒有人會像凱撒這樣,在國王面前單膝下跪,如同求婚。剛才他的姿態明明比天還高,但在亨利面前,卻比泥土還低。
現在的凱撒不是西班牙共治國王,不是英格蘭王夫,只是一個請求伴侶回心轉意的丈夫。
「天主作證,作為丈夫,我一直對你忠心不二。」凱撒繼續溫柔地訴說,「這些年來我始終愛你如初,而且很幸運,和你生了好幾個孩子。雖然因為天主的旨意,他們都回到了祂的懷抱,但是我們心愛的女兒瑪麗仍然活著,並在茁壯成長。」
亨利情感豐富,從來都不是鐵石心腸的人,看到凱撒這樣深情的告白,內心不禁動搖起來。雖然比起愛情,亨利對他的感情更接近親情,但是要把這段感情完全割捨並不容易。
「天主在上,如果你能說出並且證明我在榮譽方面、伴侶關係方面、對你應盡的責任方面有任何虧損,那就把我趕走,對我表示最醜惡的鄙視,把我驅逐出門外吧。」
當凱撒完成陳述後,現場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沃爾西敲桌子提醒眾人保持安靜。
安德烈臉色鐵青,暗罵凱撒厚顏無恥,居然使用群眾壓力這種損招。像凱撒這樣身分高貴的人,竟不惜當眾下跪,低聲下氣地求情,若然亨利拒絕他,必定會被人批評為殘酷無情。亨利不喜歡當壞人,為免凱撒難以下臺,恐怕會順從對方意思。
此時身為三朝元老、德高望重的約翰‧費雪主教表示他想發言,沃爾西准許了,於是費雪主教顫巍巍地站起來。
「無論是基於教會法律還是神學觀點,亨利國王和凱撒王夫的婚姻都是有效且合法,不可改變。為此,我寫了一本書,並且已經交給法庭。」
費雪主教義正辭嚴地說。
「正如馬可福音十章五節記載,『故上帝所耦者,人不可分之也』,每一對伴侶都是天主所配合,天主命令他們合二為一,沒有人可以破壞這種神聖的結合。」
眾人聚精會神地聆聽主教的教誨,紛紛點頭稱是,諾福克和博林甚是焦急,按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只怕會離不了婚。
「此外,希伯來書十三章四節亦提到,『爾眾宜重婚姻』,每個人都要尊重婚姻,凡是不尊重婚姻的人都會……」
「謝謝你的高見,費雪主教。你的大作我已經收到了,之後會好好參考。」沃爾西怕他把法庭變成布道會,於是趕緊打斷他,之後對亨利說:「陛下,請問你還要進行陳述嗎?」
亨利有點手足無措,他看向安德烈,安德烈朝他堅定地點頭,這鼓勵了亨利,讓他想起了自己決定離婚的初心。
「我的丈夫,請你起來。」亨利親自扶起凱撒,之後對眾人說:「我無法在道德方面,說出王夫一絲一毫的壞話。我的丈夫擁有聖徒般崇高而虔誠的品質,沒有人敢說他的丈夫比我的丈夫更忠誠。」
凱撒的良好品格眾所周知,旁聽的眾人都對這番話深表認同。
「正如我剛才所說,凱撒王夫品德方面毫無瑕疵,因此我決定離婚的動機不在王夫,而是在我自己身上——正確來說,是我的良心。」
亨利重新背出了當初安德烈寫給他的演講稿。
「凱撒本是我的姊夫,但因為教皇頒布了錯誤的特赦令,這才促使我和他非法結合。這些年來,我一直隱約感受到良心的責備,這像一根尖針般刺進我的胸膛,使我的心田為之戰慄。
出於對王夫的愛意和尊重,我努力隱藏著這份不安,但是直到最近,我終於鼓起勇氣,面對我多年來的錯誤。
首先,我覺得因為我犯下的罪,導致我失去天主的恩寵。王夫和我生下的男嗣,不是在腹內夭折,就是出世後不久就死去,我認為這是天主對我的懲罰。
其次,英格蘭在世界各國之中應該得到一位最好的王太子,然而我卻辜負了這個國家。如果我沒有子嗣,我國將陷入重大危機,這使我痛苦萬分。
基於上述原因,我的良心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提醒我必須揚帆起航,駛向今天這條出路。」
法庭裡鴉雀無聲,儘管亨利認為自己表現得不錯,但是除了安德烈並沒有人對他表示附和,這讓他有點沮喪。
過了一會,沃爾西輕咳了一聲,宣布:「國王和王夫都已經完成了他們的陳述,那接下來進入審判的環節。」
「我拒絕被你審判,沃爾西樞機主教。」
凱撒冷酷地說。
「你因為自己的職業和地位,裝出了一副虔誠的外表,但其實是個腐敗又自私的人。你企圖用財富的力量影響法庭的仲裁,我認為自己在這裡無法獲得公正的判決。」
沃爾西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飛快地瞥了身旁的坎貝喬一眼,看來他把自己企圖行賄的事告訴凱撒了。
沃爾西嘗試在眾人面前挽回自己的名譽,高聲道:「王夫陛下,你誤會了——」
未等沃爾西說完,凱撒便昂首挺胸地走出法庭,當他經過時,旁聽的群眾都不禁對他行禮致敬。
「阿拉貢的凱撒,英格蘭王夫出庭!」唱名官趕緊喊他回來,「阿拉貢的凱撒,英格蘭王夫出庭!」
唱名官連續喊了好幾聲,凱撒卻充耳不聞,直至走到門口,這才轉身對眾人說:「天主在上,我拒絕接受這種無理的審判,不管你們以後再開幾次法庭,我再也不出席!」
凱撒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外套在他背後旋出一個勝利的弧度,這位常勝將軍再度贏了一場亮眼的勝仗。
眾人一片嘩然,沃爾西趕緊用鎚子錘桌子,大喊「肅靜!肅靜!」,但是沒有人理會他,反而越吵越烈,幾乎要把大廳的屋頂掀翻,把玻璃窗震碎。
安德烈神情陰沉,馬可則戲謔地對喬治說:「只能說,真不愧是凱撒嗎?」
凱撒在庭上的表現一傳十,十傳百,在修道院外面守候的群眾全都大聲鼓躁起來。當凱撒走出修道院時,所有人都為他歡呼喝彩。
「阿拉貢的凱撒,英格蘭王夫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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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在離婚法庭上的表現實在無懈可擊,整個歐洲都在談論。」沙皮對凱撒說,「皇帝陛下再次公開表示,他無論如何都會支持你維繫婚姻。」
尤斯塔斯‧沙皮是西班牙派駐英格蘭的大使,他對查理五世和凱撒忠心耿耿,也是凱撒的朋友。凱撒經常跟他商討國家大事,亦會私下閒聊。
民眾在離婚法庭外面歡呼已經是上禮拜的事,如今沙皮正在凱撒的書房裡,跟他討論下一步的策略。
「我只是有話直說而已。」凱撒淡淡地說,「我相信我的態度足夠清晰,表明了我在這件事上的堅定立場。」
「可惜亨利國王仍不死心,繼續讓沃爾西和坎貝喬召開法庭。」沙皮說,「但是請你放心,羅馬方面絕對不會背叛陛下,教皇是我們可靠的盟友。」
「無論亨利召開多少次,他都不可能跟我離婚。」凱撒說,「法庭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嗎?」
「昨天他們傳喚了伊麗莎白公主的侍女,向她們查證你和公主曾否圓房。」
凱撒眼神一暗,「她們怎樣回答?」
「有個侍女說,公主在新婚早上告訴她『昨晚我在西班牙過得很愉快』、『我騎了一整夜西班牙駿馬』。」沙皮說,「我必須說,她實在粗俗不堪。」
凱撒沉默了一下,之後說:
「除了粗俗,還歪曲事實。我和伊麗莎白沒有圓房,因為她的身體並不適合。新婚夜裡,我們只在房間聊天,期間談到了我的故鄉,可能因為這樣,伊麗莎白才跟侍女開了一些跟西班牙有關的玩笑。但是伊麗莎白向來莊重,談吐得體,絕對不會說這種下流話。」
「但是亨利國王似乎對證人的話深信不疑,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凱撒嘆了口氣,「亨利向來耳根子軟,很容易受到挑撥。」
「陛下,我可以坦白地問你一件事嗎?」沙皮問。
「請說。」
「你不願跟亨利國王離婚,是為了面子,還是為了愛?」
「光是被伴侶提出離婚,我已顏面掃地,還有什麼面子可言?」凱撒自嘲地說。
「那麼你是為了愛?」
「雖然這在政治婚姻裡難以想像,但我確實愛亨利。」凱撒低聲說,「其實這份愛是始於一份承諾,但這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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