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裝成路人的安邑潼和盈盈站得遠遠地欣賞完南陵友的封印海妖表演後,比其他跨界師先走一步,前往夢駝鈴,兩人先整理對於陵友表現的數據分析。
安邑潼原先以為南陵友在夢中可以輕鬆擊敗怪物,是因為她駕馭夢的能力強大,不料現在看來,也許在現實中,她的實力就不遜於夢中能使出的能力了。不愧是「跨界師」,拯救世界的希望。
在夢駝鈴等了一陣子,處理完家務事的南陵久才姍姍來遲。他的第一句話是「我透過影片看到陵友的除妖過程了」。這就是所謂的直升機家長吧,南陵友只是去做一個三級跨界師就可以處理的工作,她哥居然找了二十幾個保鑣在旁邊監看,還要親自查看過她的行動過程才安心。
安邑潼正如此想著,南陵久接下來說的話就打破了他的想像,他說:「陵友很強,可是還不到傳說中描寫跨界師能力的程度,我原本猜想是因為她還沒和你合作,但看來並不是。」
盈盈告訴安邑潼:「陵久之前檢查過陵友的能力,雖然各方面數值都很高,但是如果要照傳說中能夠應付毀滅世界怪物的標準來看,好像還缺少了一些。陵久想過是不是媽媽給陵友的傳承哪裡不足,可是現在高岳紘先生把南如澪阿姨的身體還回來,陵久再度檢查,確認了跟母體傳承無關。」
安邑潼說:「說不定是因為我沒跟她練成共感。」
南陵久沉思的神情,讓他看起來比真實年齡成熟得多。「我不認為是這個因素。」
包廂外傳來敲門聲,仲希玟帶著陵友來了。陵友乖巧地對著大家鞠躬,先讓南陵久替她把完脈,才揀了盈盈和仲希玟之間的位置坐下。
南陵久旁邊還有空位,但他沒叫妹妹坐他旁邊,直接和她說:「我們在討論妳剛才的表現。」
安邑潼縮了縮,南陵久的語氣嚴肅到好像要開始批判陵友。
陵友問:「還是沒有到跨界師的標準嗎?」
「妳做得很好,但妳本身的靈力還沒開發。」
陵友看向安邑潼說:「我和安老師練習共感了,也沒有明顯的改變。」
仲希玟說:「果然,是因為沒有真正『跨界』吧?」
根據南陵久和南如澪的猜測,要發揮陵友真實的力量,就必須踏入異界。就像異生物在那裡可以擁有超凡的力量,身為跨界師的陵友之所以特別,應是體質可以適應異界力量這點與常人不同,在普通世界才會沒辦法達到能力的最大值。
南陵久問安邑潼:「你說過,你可以穿越到異界再全身而退。」
「我看得到『縫隙』,對我來說要在那邊找路非常簡單,就連小時候的我都可以隨便進去再出來。」
南陵久問:「你有信心帶著她安全穿過去再回來嗎?」
「不要和裡面的生物起衝突的話,我認為沒問題。最近練習後,我發現恢復貓的型態我的能力也會變強,雖然我會失去一些作為人的記憶,但不至於失去人性,就是思考方式會比較偏向動物。同時我的視力會變好很多,身體也比較靈活。」
「好,試試看。」南陵久下了決定。
幾天後,施加了各種防護,並帶上最強大的法器,安邑潼、陵友兩人才在仲希玟、南陵久及其他南家人的注視下,準備走進裂縫。
安邑潼的體質會吸引小型的裂縫生成,而當他越在意那些裂縫,他的意念就容易召異生物過來,因此在他學會用造型隱形眼鏡遮蔽左眼視線後,就不太會遇到類似的事。摘掉眼鏡,化為貓形,在眾人包圍下,他依然輕易找到一道裂縫,並讓陵友透過共感看到它。
也許是因為他和南如澪曾經有過密切無間的共感,他跟陵友的共感很快就練起來,比和解一樹合作時更容易。不需要肢體碰觸,陵友就聯繫上他的思緒,看見他所見,他們一起走進異空間。
又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地方,天空是瑰麗的淡紫色,嵌著一顆顆不時眨動的紅色眼睛,彷彿是這個世界的星星。在他們腳邊有像是仙人掌的東西,牠移動後,他們才看出來,這是某種裸著肉、全身長滿刺的生物,被他們驚動後,拖著長長的身軀鑽進黑色的泥丘中。
陵友舉起她的武器――那根銀棒是南如澪在世時,與最好的工匠偕同設計出的武器,製作完成後悄悄交給陳鎮旭,讓他教導陵友熟悉這樣武器。選擇銀質,是因為銀的導電性最好,而陵友幼時就展現出對電的掌控性,她現在的攻擊也已使用雷電為主。
安邑潼感覺得出來,陵友像是吸收著水分的乾海綿般榨取這塊區域的力量。靈力聚集到她身上後,逐漸化為有形體的白光,白光斑紋呈球狀圍繞在她身邊,慢慢注入她的身體。收集得差不多,她就對不遠處的泥丘劈出一道電光。泥丘中藏著的一隻巨大無比的蚯蚓形狀生物,被陵友的雷電劈成兩段後,兩段身體各自往不同方向爬走,其他靠他們較近的生物也忙不迭逃跑。
陵友又聚集起剩下的力量,對天空揮一揮手後,天上落下數以萬計碎玻璃般的透明尖銳物,把逃得太慢的生物釘在地上動彈不得,肚破腸流的生物們流出綠色的膿血,此地頓時瀰漫著惡臭。
「我們先回去吧。」炫耀完力量後,陵友對安邑潼說。
回到現實世界後,儘管他們都沒有受傷,南陵久還是把他們倆押進醫院。南陵久選的實驗地緊鄰著自家醫院,以防他們在異空間受傷,同時也可以立刻檢測他們進入異空間後的身體數據是否有變化。
檢查結果出爐,一切正常,陵友和安邑潼都沒有像一般人進入異空間後會被那裡的毒性侵蝕,反而是陵友的靈力上漲不少,不過在離開異空間後持續下降。這直接證明了陵友確實要進到異空間才會開啟跨界師全部的能力。
變回人形的安邑潼,終於明白為何南陵久注重於陵友在人際關係上的教育,陵友不太在意異生物或妖魔鬼怪的生命,這得之於她所受的教育,據說她的老師陳鎮旭就是個對人際相處冷漠的人,雖然不是壞人,但若陵友沒有適當的引導,或許會越來越對好壞無感,那樣就糟了。
屆時,陵友可能會變成比惡人還危險的存在。
全部的檢查都結束後,在盈盈的帶領下,安邑潼、陵友一起去了她推薦的小食堂。那間店位在狹窄的巷弄內,沒有招牌等跡象顯示這是一家餐廳。盈盈介紹,這間店開設之初,是為了照顧老闆娘名下房子的租客,後來租客拉來朋友,小店逐漸有了穩定客源,也就不大張旗鼓地宣傳。
「我在臺北的工作結束要回中部前,通常已經晚上八九點,很多餐廳都關了,我就會來這裡吃飯。」
解一樹已經在店外斜倚著等待他們,藉著路燈的照明讀著英文雜誌。見到他們來到,他收起雜誌,對初次見面的陵友點頭打招呼。
盈盈問他:「你怎麼不先進去?」
「等你們。」
盈盈微笑,掀起小食堂的門簾,率先踏進店裡,解一樹則緊跟在她身後。
店內像是一般家庭的布置,前面是放著茶几、電視、藤椅和沙發的客廳,餐廳位置則放了一張四人座的桌子,後面吧檯還有兩個座位,吧檯後就是廚房。此時,老闆娘正坐在沙發捧著臉盆捻菜,電視上播著看似永遠不會完結的本土電視劇。
盈盈說:「老闆娘,我們要四碗湯飯。」
老闆娘頭也沒抬地問:「鮭魚、豬肉?」
盈盈說:「我要鮭魚,你們呢?」
解一樹和陵友都要豬肉口味,安邑潼當然是要鮭魚。
他們點好菜後,老闆娘把沒挑完的菜盆擱在茶几,走進廚房。
各自拉開椅子在餐桌前坐下後,盈盈問陵友:「妳會自己煮飯嗎?」
「我很早就開始自己看食譜煮菜了,鎮旭叔叔偶爾會炒個菜,不過他很少回來。」
盈盈笑說:「妳好能幹。我只會煎蛋和煮泡麵。」
陵友問:「夜暝學校的宿舍都不能煮飯對不對?」
「對啊,連用電鍋或電磁爐都會被舍監找麻煩。我小時候有被教過怎麼煮東西,不過手藝很差勁,我人生中有三次煮東西的大失敗,一次是煮咖哩時把玻璃鍋煮破,一次是烤箱加熱東西時害紙碗燒起來,第三次是用微波爐加熱金屬便當盒,當時看到一道白光,我身邊的大人就衝過來把微波爐關掉了,還好沒有爆炸。」
安邑潼指著她說:「妳是黑暗料理師吧!」
盈盈說:「不過暑假我和一樹有一起上烹飪班,一樹做的客家小炒超級好吃。」
解一樹說:「只是把食材放在一起炒一炒而已。」
盈盈輕輕推他說:「才不是,你真的很厲害,可惜平常家政課都是做甜點,沒辦法讓大家見識你的手藝。」
安邑潼若有所思地盯著盈盈說:「跟一樹結婚的話一定很幸福喔。」
盈盈反擊:「老師你想嫁給他嗎?」
「我不敢跟妳搶!」
盈盈笑而不語,陵友望著他們拌嘴,忽然笑了說:「我們這樣很像一家人,盈盈學姐和一樹學長是夫婦。」
安邑潼接著說:「妳是他們的小孩,那我就是阿公囉?」
盈盈說:「你是寵物!」
「喂喂,知道我是貓後就小看我啊!」
陵友觀察著他們的互動說:「我們這樣坐在這裡一起等吃飯,這就是家庭的感覺嗎?」
其餘三人對看,由盈盈笑著說:「在場的人都沒有『正常』的家庭。」說到「正常」二字時,她特別用食指和中指彎曲,比出引號符號。
陵友想想說:「也是喔。」
盈盈說:「所以我特別喜歡來這裡,像是一般家庭的媽媽煮飯給妳吃的感覺。陵友通常都是一個人在家等鎮旭叔叔回去對不對?」
陵友點頭說:「我的作息和正常人一樣,只是晚上在夢中會開始訓練。白天的時候我會在家裡運動、練字、閱讀,也會看電視節目,看到天黑了也不想開燈,想要等到陳叔叔回來開燈,但他常常沒回家,或是在我睡了才到家。」
「我記得妳說他不准妳熬夜等他回家,一定要妳十點準時睡覺。」
「他說小孩子沒睡飽會長不大。」
安邑潼問:「如果他常常在忙,那他是怎麼在夢中教妳訓練和上課的?」
陵友回答:「像是錄好影片在夢中播給我看的感覺,白天有空他也會直接教我,我覺得還是白天學效率比較好,但在夢中學,時間可以拉得比白天長,因為夢中時間的流逝速度和現實中不同。」
盈盈彷彿看穿解一樹的心思,對他說:「陵友可以這樣學,是因為天賦異秉,你不要想著晚上也在夢中補習喔,那只會讓你累垮。」
解一樹說:「我知道。」看起來還是有點不甘心。
安邑潼問陵友:「總是一個人待在家裡不會很孤單嗎?」
陵友坦承:「會,雖然在夢中可以去遊樂園、水族館、動物園玩,但夢裡的人都像是機器人,沒辦法和他們當朋友。有時候,白天我看著家裡的大門,會覺得門好像一輩子都不會再打開,在陳叔叔過世那時,我等了好幾天,食物都快吃完了,正想著要出門看看的時候,高叔叔聯絡上我,後來接走我,我又繼續重複差不多的生活。高叔叔比較願意和我互動,可是他也忙著和我的媽媽有關的研究,又因為媽媽的關係,和我對話都會有種顧忌,也告訴我不可以把他當成家人。」
盈盈溫柔地對陵友說:「這麼努力地生活著,真的辛苦妳了,以後我們一起去不同的地方看看。不只是我,老師也會陪著妳。」
安邑潼堅定地說:「我一定會陪在妳身邊,要我以後都當貓也可以!」
陵友說:「我比較想要有人陪,可以一起聊天。」
安邑潼說:「好,那我就當人!」
盈盈笑著說:「妳看,現在妳有同伴了,老師很好玩,還超級愛講話跟聊八卦,妳可以不停和他聊天。」
陵友突然問:「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冷血?哥哥要你們來教我怎麼當一個『溫暖』的人。」
安邑潼瞥向盈盈,盈盈傳給他一個「交給我」的眼神後,對陵友說:「我覺得妳有一定程度的冷漠,反而有利於工作,畢竟妳以後的工作會非常辛苦。陵久和希玟都是醫生,他們說過,當醫生的同情心不能太氾濫,對病人感同身受太深,會讓自己也很痛苦,長久下來非常疲勞;但也不是要妳必須壓抑所有感情的意思,我想,陵久只是希望妳體驗看看一般人的生活,試著理解其他人的思維。」
見陵友思考著不立刻回話,盈盈問:「還是妳不喜歡被強加在身上的使命?」
陵友立刻說:「不會,我覺得可以幫到大家很棒,比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有人受傷好多了。」
盈盈點頭說:「我覺得,我們都可以體會這種感覺,但妳還是不要太過勉強自己,像我旁邊這位一樹學長就很愛勉強自己,有時候我看他那麼拚命都會想生氣。」
解一樹看著盈盈想要說些什麼,被她瞪了後,又把話吞回去。
盈盈漸漸能掌管一樹了啊,安邑潼想。
陵友又說:「我的本源力量是電,上一任跨界師的力量好像是火。家裡的人擔心不同的本源力量強度也會不同,我想要展現給他們看,但是遇到的精怪都太弱了,我之前一直在找強大的魔,現在看起來,在異空間鍛鍊可能更有用。」
安邑潼說:「馬上挑戰異空間太危險了,那裡的情況誰都說不清楚,我穿梭到很多地方過,有相對平靜的空間,也有走錯一步就會死的空間,我覺得不要貿然嘗試。」
盈盈也說:「至少等到妳18歲,傳承所有的力量再說。現在還是高中生,先學習符咒和體術吧!」
陵友苦笑說:「從小時候我就一直在鍛鍊符咒和體術,現在學校的程度已經不能滿足我了。哥哥說讓我上學是為了『社會化』,我不懂這有什麼意義,不過他也說要等到我成年再決定下一步。」
老闆娘用托盤端著四碗湯飯過來,他們才停止對話。
安邑潼分析著放在他面前的瓷碗公,褐色湯汁底下泡著白飯,上頭漂浮著鮭魚塊與蔥花,似乎還有洋蔥和豆腐,柴魚湯頭的香氣令他食慾大開。他拿了湯匙,撥散碗中的米粒後,舀了湯和飯比例完美的一勺湯飯後,又挾了一條煮軟的洋蔥放在湯匙上,一起送入口中。
偏軟的白飯和高湯很好入口,整體調味比想像中重,他本來以為會很清淡。鮭魚保留了原有的香氣,不像他以前在家煮的鮭魚味噌湯,鮭魚都被煮到失去風味。他正要發表對這道料理的意見,忽然鼻頭一酸,眼淚撲簌簌落下。
把飯泡在湯裡的吃法,南如澪也常這樣做。雙色蘿蔔湯、山藥排骨湯、味噌湯、番茄蛋花湯,南如澪最常做的料理就是湯,一餐喝不完整鍋湯,下一餐她就會煮鍋白飯,把飯加進湯裡拌著吃,再炒一道青菜兼顧營養。靈貓不是普通貓咪,可以跟著人類吃一般的料理,他就這樣伴著南如澪,一餐一餐、一天一天,以為永遠可以過著平淡而美好的日子。
來到夜暝展開住校生活後,連開伙都很難,遑論費時的燉湯。學餐的免費湯品總是漂著層油脂,料早早被撈光。他很久沒喝過這麼好喝的湯頭。
當他悄悄用衛生紙吸去眼淚和鼻涕時,其他人都裝作沒看到。厚底瓷湯匙碰撞碗底的聲音此起彼落,大家專心吃著自己的湯飯。撈光溫潤的褐色湯汁後,白瓷碗底浮現兩顆櫻桃。每個人的碗公都長得不同,像是家裡會用的碗,而非餐廳制式化的餐具。
盈盈冒出一句:「以前我的監護人偶爾會煮飯給我吃,我也很喜歡把飯泡在湯裡吃,但他說這樣會消化不良。」
觸及到健康的話題,醫藥世家的女兒陵友說:「消化不良是因為配著湯吃飯時會漏掉咀嚼的步驟,記得多咬幾下就沒問題了。」
「這家店的雞湯飯也很好吃,每天的菜單不一樣,有時會有特別限定菜單,常來也不會覺得膩。」盈盈正說著,老闆娘端了一盤炒水蓮過來說:「我請的。」
安邑潼反應最快,大聲說:「謝謝大姊!」
盈盈、一樹、陵友也趕緊道謝,老闆娘沒應聲,又走去客廳,靠在藤椅上捻她的菜。
家庭是怎麼樣的感覺呢?南如澪給了貓咪小精靈一個家。忙碌的她從來沒有閒工夫為家人親自布一桌菜,頂多心血來潮煮一兩道菜。不過,家庭中重要的不是必要配備一位任勞任怨煮飯的母親,而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光。就像他們,來自不同家庭,也將奔赴向各異的未來,此刻卻齊聚在此慢慢吃飯,配上電視中綜藝節目的罐頭笑聲。這也是家的感覺,即使人終究是孤獨的,願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共享一頓飯,也十分可貴。
南如澪要他守護陵友,不只是要保護她免於異界生物的傷害,更希望他代替她帶給陵友陪伴。跨界師的生命據說長得沒有盡頭,直到戰死才會出現下一位繼承人,而上一任的跨界師,也許撐過了幾個百年。能夠出入異空間、和陵友一起活過漫長時間的,唯有靈貓。
「你可以陪在她身邊嗎?」
當南如澪這麼問,小精靈輕輕咬住她伸出的指頭。
那圈牙印,就是承諾。
他絕對不會讓陵友孤身一人。因為他們是家人。
「陵友,我們都會陪妳一起努力,不會讓妳孤單一人。」他承諾。
陵友微微笑了,笑時的神韻,令安邑潼懷念起那個年輕、純真、剛強、一身傲骨,寧可吞下傷痛也不讓人看見脆弱之處的少女。
她們同樣美麗得令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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