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吞嚥。
管家腹部的傷口快速癒合,頭顱、面貌和身形開始不安分地蠕動,皮膚泛起一層鱗片,原本的樣貌幾乎沒有殘存了。牠四肢著地,不斷扭動身體,像是在適應身體的變異。
一股寒意從范的背脊往上竄,他悄悄退後一步。
「這⋯⋯什麼情況?」范悄聲問。
「看就知道了,她強迫自己的身體轉為異常生物。」莉安娜說,跟著范一起慢慢後退。
兩人一步,一步,往洞窟唯一的出入口退去。
管家停下扭動,緩緩抬頭,與范對上眼。眨眼間,管家出現在他面前,那張滿是尖牙的大嘴朝他脖子咬去,所幸莉安娜長劍一閃而至,刺向管家。管家在空中扭身閃過,放棄攻擊,跳到一旁。
管家沒有馬上再次撲來,而是像貓科動物盯著獵物般趴在地上,緩緩繞著他們轉。剛剛那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勢讓范膽顫心驚,他又一次有了疑惑,莉安娜找他們到底要做什麼?面對變成異常生物的管家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更不用說幫上什麼忙了。
爬行到一半的管家突然張嘴,嘔出大量的黑色濃稠液體。液體聚集成魚頭怪,等管家停下嘔吐時身邊已經站著十隻魚頭怪了。
管家朝莉安娜撲去,而魚頭怪們則一起圍剿范。范邊逃邊揮舞著彎刀,只是這些魚頭怪跟大宅內的一樣砍不死,被刀砍到頂多緩上一陣,重構後繼續追著范咬。
被逼到岩壁邊的范仍在抵抗著撲上來的魚頭怪,魚頭怪們成半圓把他圍繞住。危機時,莉安娜出現在魚頭怪們後方,長劍橫掃,劍上的紅焰燒滅數隻魚頭怪。她一把將范扛起,帶著他在洞窟裡跟管家你追我逃。
范無能為力,為自己被艾蘭迪爾騎士扛著跑的人生感到些許悲哀。面向後的他看著變異的管家好幾次差點咬上他,都被莉安娜用非人般的速度與敏捷躲過。
「就快了。」莉安娜說。
范還沒理解莉安娜的意思,就見管家停下動作,身體的構成開始一片片剝落,不像魚頭怪流下的是蠟與泥的混合物,而是真實的血肉。莉安娜把范扔下,本來也在追著他們的魚頭怪們隨著管家的崩壞而死亡。
管家發出哀號,在地上痛苦地打滾,最終躺在一片血肉模糊中沒了動作。
看著死去的管家,范強忍著想吐出來的衝動。
「沒做任何準備就嘗試變成異常生物,下場就是這樣。」莉安娜平靜地說,彷彿眼前的事情再正常不過。她走向前,拖著深潛者的屍體朝洞窟入口走去。「別呆看著,幫忙啊。」
范百般不願碰觸這噁心的東西,但還是跟莉安娜合力把那畸形的屍體抬回大宅,將其拋入大海之中。奇怪的是片刻後,狂亂的風和浪停歇,讓屋內乃至於整個小鎮都恢復平靜。
文斯和黛芙恰好此時從樓上回到客廳,從兩人慘白的臉色來看,顯然被魚頭怪嚇得不輕。
想到黛芙用咒文是在折壽,范關心道:「妳⋯⋯有用到咒文嗎?」
見黛芙搖頭,他鬆了口氣。
此時正常的海浪聲保持著令人安心的節奏,把他們從魚頭怪的噩夢中拉出。放鬆下來後文斯甚至說起在剛剛樓上找到了一間挺適合睡一晚的房間,帶著一點挑釁詢問范敢不敢在這住下。
范經不起激將法,兩人於是躺在不知道是不是管家的柔軟大床上。只是范一闔上眼,腦中就會浮現出管家的異變和崩壞,怎樣都睡不著。
聽著熟睡的文斯那規律呼吸聲,范悄悄下床。回到客廳,安布羅斯的屍體已經不見了,兩女都在客廳看書。一人坐在沙發椅上,另一人縮在客廳角落。
范坐到莉安娜對面,把腳翹到桌上,擺出個舒適的姿勢。
莉安娜抬起頭,問:「怎麼?要開始瞭解彼此了嗎?」
「現在總適合了吧?」
「適合了。」莉安娜說。「你們為什麼這麼討厭艾蘭迪爾騎士?」
范沒想到莉安娜會先拋出問題,想了想,說:「我們是被艾蘭迪爾騎士抓進監獄去的,就這樣。」
「在瞭解彼此時還這麼不坦然,合作前景堪憂。」
范煩躁地抓了抓後腦,也不想把過往全盤托出。「我們被他關到冰源監獄,那裡比任何監獄都還混亂,對當時只有十二歲的我們來說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范掀起衣角,露出身上的傷疤,說:「都是在那時候被獄友打出來的,妳說我們看到艾蘭迪爾的騎士該笑著打招呼嗎?」
「去恨你的獄友,你們被關是剛好而已。」
范兩手一攤,說:「都恨,行吧?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不認為我能幫上妳什麼忙,說說妳找我合作的原因。」
莉安娜覷眼盯著范片刻,也沒再追問,把看到一半的書扔到桌上。
「你應該不知道伯特倫要找畫的原因。」莉安娜說。「知道艾莉諾.索恩這個人嗎?」
「第一個異常研究者?」
「對,也是目前最接近成功的研究者,當騎士團將她討伐後卻發現她的屍體沒有心臟,反覆翻查她的日記、寫的書才知道她把心臟埋在了她的陵墓中。」莉安娜說。「她想透過讓她的心臟適應異常化來實現變成異常生物。」
「為什麼想變成異常生物?」范疑惑道,想到剛才的管家。
「你看到的是不入流的做法。」莉安娜說。「變成異常生物是大部分研究者最終的目的,成為更高層次的生物,有些人會說是成神。」
「神只有一位,沃里薩。」范糾正。
莉安娜厭煩地揮揮手,像是要把范那信徒臭給搧走。「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意識的保存、肉體的承受,這兩道門檻至今沒人能跨越,而大家都相信艾莉諾.索恩只差一步了。
「只是她的方法極難重現,原因你肯定不會想知道。總之,現在的研究者想要找到她的陵墓,用那顆心臟來達成異常化;而我們燭光騎士,就是要找到心臟並毀掉。三百年了,沒有人找到她的陵墓,直到十七、八年前,有人發現她留下來的一百幅畫和一些書信。」
范看向被放在一旁的畫。「那是關鍵?」
「對,我們運氣很好,攔截到五十多幅畫和大部分的書籍、信件。」莉安娜說。「艾莉諾.索恩把進到她陵墓的五把『鑰匙』分在其中五幅畫,現在騎士團有兩把。」
「還有三把鑰匙要找,妳認為伯特倫有這⋯⋯鑰匙?」
莉安娜點頭,說:「目前鑰匙還沒被搜齊,伯特倫有能找到畫的所在位置的咒文,只是他不能離開塞勒菲斯城。」
「為什麼不能?」
「那座城就像他的堡壘,之中佈滿了咒文作為防備,抵擋著覬覦鑰匙的燭光騎士和研究者。」
范想到伯特倫不常出屋,連開門讓他們進屋都要左右查看有沒有其他人,哪個堡壘這麼讓人不放心?而且如果知道被人盯著,伯特倫會沒想到燭光騎士或研究者找他合作這一步?他總覺得莉安娜隱瞞了些事情,只是他把這些疑問先擱著,畢竟問了肯定問不出來,還會讓莉安娜發現他有戒心。
「所以我們協助妳找鑰匙,妳幫我解開身上的咒文。」
「沒錯。」
「一把,妳就要幫忙解開咒文。」
莉安娜點頭,打個手勢示意范讓她看身上的咒文。
范把上衣脫了,看著莉安娜研究起佈滿全身的咒文,有些期待能得到好消息。說不定莉安娜會成為他和文斯第一個感謝的艾蘭迪爾騎士。
「你身上有四種咒文,一種是一年後會致死的咒文;另一種是隨著下咒日子過去,會越發頻繁發作的疼痛。」莉安娜說。「剩下兩個我看不懂,而且現階段我解不開這些咒文。」
范臉色一沉,不論是咒文的數量還是效果都出乎意料,顯然伯特倫打算利用完他就將他扔了。他將衣服穿回,點根菸用來平復自己的情緒,夾菸的手指卻怎樣都止不住顫抖。
「肏他的。」他罵道。「既然妳解不開咒文,那還談什麼合作?」
「解不開是因為不了解這個咒文,研究者家中多少都有些普特文書籍,我會從上面找答案的。」莉安娜指了指被扔在桌上的書。「真不行,伯特倫也一定知道解咒的方法,如果找到鑰匙,我可以幫忙你和他談判,用鑰匙換你的安全。當然,你拿到了要先給我一把。」
「給妳了還怎麼和他談判?」
「鑰匙是普特文,艾莉諾.索恩自創的普特文,你拿到後可以寫給任何人。」
范也知道現在的他沒什麼選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腦中盤算著要想辦法學會普特文,這樣他或許能掌握點主動權。他把菸掐熄在桌上,回到了房間。
目送范離開,莉安娜來到縮在角落的黛芙面前蹲下,說:「嘿,還沒問妳的名字。」
「黛芙.斯特林。」黛芙下半張臉藏在書後,膽怯地看著莉安娜。
「我叫莉安娜.唐斯沃恩。別害怕,有聽到我們的對話吧?我只是想問妳有沒有意願幫我?」
「妳不是負責追捕研究者的嗎?」
「那是因為大部分的研究者都會拿普通人的命來做實驗,就像安布羅斯。」莉安娜露出淺笑,說:「妳看起來不像這種人。」
「如果我拒絕⋯⋯我是說如果!還沒拒絕。」
「那我們就各走各的。」
黛芙想了想,問:「妳⋯⋯知道讓被變成異常生物的人變回人類的方法嗎?」
「妳在尋找這種咒文?」
黛芙點頭。
「很遺憾,沒有。」莉安娜說。「要是有,我們燭光騎士肯定會學,但燭光騎士三百年來積累的相關知識都說明這是不可逆的變化。」
黛芙把書闔上,長長的睫毛垂下,淚水滑落。莉安娜沒想到黛芙說哭就哭,搔了搔臉頰,回到沙發座上,留給黛芙一個人的空間。至於答覆,既然對方不是范那類人,她沒不通人情到繼續詢問;不過她有預感,黛芙肯定會跟著他們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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