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壇上立著一支蠟燭 - 第十章：死亡

從之前莉安娜對於威爾弗里德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來看，范知道他們的關係絕對算不上好，此時兩人碰面，才知道是師生關係。他在人群中饒有興致雙手抱胸看戲，兩隻狗互咬，咬得一嘴毛他最開心。

「為什麼會在這跟你關係不大吧？」

「也是。」威爾弗里德回頭看著雪山與高塔，問：「孩子，妳來之後就出現的異狀跟妳關係大嗎？」

莉安娜板起臉沒回答。

「不說話肯定就是妳捅出的婁子了。」威爾弗里德走向莉安娜，說：「他們說昨天妳帶走一幅雪山的畫，一定是妳操之過急做了些什麼，才導致現在這個情況。」

要不是得負上一半的責任，范已經鼓掌叫好了，難得看到伶牙俐嘴的莉安娜回不出話，也算是出口悶氣。不過他又想到既然這兩人是師生，說不定莉安娜的嘴巴和那欠揍的態度就是師承威爾弗里德。

威爾弗里德從莉安娜身邊走過，莉安娜默默跟上。路過三人時，莉安娜說：「回去了。」

幾個人一頭霧水，還是跟著莉安娜隨威爾弗里德回到小鎮中的一間酒館，坐成一圈。威爾弗里德跟服務員要一杯酒，目光掃過范、文斯和黛芙，最後停在莉安娜身上。

「這些人是？」

「暫時的合作對象。」

「看起來沒什麼用。」

「至少不是個死酒鬼。」文斯瞇起眼說。

「說的也是。」威爾弗里德沒什麼脾氣地點點頭，接過服務員遞來的酒，喝一口，說：「你們兩個應該都剛踏向異常，還不能體會有時候喝醉比清醒好。」

兩人皆很意外，沒想到威爾弗里德一眼就看出來，范甚至還不確定文斯是不是也踏向異常了。

莉安娜則看向文斯，問：「你什麼時候也懂普特文了？」

威爾弗里德露出上下兩排爛牙，大笑著，引來酒店裡其他人的側目。「我比妳還懂妳的合作對象。」

文斯冷冷地看著她沒回答，范則把文斯拿到普特文書整理一晚後的事情說出口。聽到文斯的創舉，莉安娜和黛芙臉上均露出不可置信。

「去辨認每一個普特文字的不同，這就是最常規的方法，但⋯⋯妳那時候花上多久？」莉安娜問。

「三週。」黛芙問。「我爸爸乾瞪眼兩個月都整理不出來，有些字他就是看不出差別。」

「世界上無奇不有，好了，說說發生什麼事吧。」威爾弗里德說。

莉安娜簡述起畫中世界、女子、艾略特和修格斯的事。威爾弗里德聽得津津有味，邊喝酒邊點頭，不時打岔幾句毫不相干的廢話。

「被同化，也就是說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也都會變成叫做修格斯的怪物，是吧？」威爾弗里德問。

「目前看起來是這樣的。」莉安娜說。「二、三十隻修格斯，肯定有力量源。」

「等牠們入夜襲擊小鎮時你們上去把力量源給毀掉，就這麼簡單。」威爾弗里德說。

「牠們為什麼不昨晚行動？」范問。

「牠們本來屬於畫中世界，那個世界中恐怕不需要力量源來供給他們生命力。」黛芙說。「但來到這個世界不一樣，與力量源連接與適應是需要一段時間的。」

幾個人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從莉安娜的表情看來，她也沒製造異常生物的經驗；接著一起對黛芙投以疑惑的目光，畢竟會知道這些知識就有些奇怪了。

黛芙低下頭，眾人也沒追究。

「有陽光的咒文嗎？淨化咒沒有用。」莉安娜問。

「陽光？蘇爾亞．普拉卡什，意思是製造陽光。」威爾弗里德用指甲摳起木桌，像是要摳出這串咒文來。

一開始莉安娜還沒理會他，直到威爾弗里德的臉幾乎要貼到桌面上，粗糙的指頭被木屑刺出鮮血，她才扯開他的手腕，罵道：「我知道怎麼拼！」

「喔對，妳當然知道。」威爾弗里德這才抬起頭，把手指泡入酒中，再拿出來舔了舔。「計畫就像我說的那樣，沒事了。」

「能不能現在出發？」范問，他仍心繫艾略特的安危。

「就算知道咒文，大隻的修格斯也得用上兩、三次才殺的死，跟三十多隻修格斯耗下來我們的生命力不夠用。」莉安娜說，范無奈，只得再等半天了。「鎮裡的人怎麼辦，你負責嗎？」她問。

威爾弗里德又舉起酒杯，邊喝酒邊揮手作勢趕他們走。范對這個不知道算不算數的承諾挺沒信心的，不過連莉安娜都沒質疑，看來是答應保護小鎮了。

他們起身離開，留下威爾弗里德一個人在酒館。

「關係不賴嘛。」文斯譏諷道。

莉安娜罕見地沒反唇相譏，只是緊皺著眉，一語不發地走回旅店，也不知是因為威爾弗里德的到來而心情不好還是在煩惱著什麼。

「五點在你們房間會合，關於咒文的事我再跟你們說明。」莉安娜說。

距離五點還久，范在房間跟文斯閒聊會兒，之後一個人動身前往鎮上的月神殿。

才剛踏入月神殿范就聞到一股酒臭味，幾名在月神殿祈禱的居民都皺著眉，躲到神殿最後方的位置。他一邊左右看著，一邊順著走道向前，來到神壇旁。神壇上十多根燃燒到一半、已經燒至末端的白色蠟燭立在燭台上，威爾弗里德躺在最靠神壇的長椅，那頂破舊的紳士帽蓋臉遮光。

范冷冷地看著他。「喂。」

威爾弗里德拿開帽子，扔在旁邊的地上，睜開眼說：「是你啊？」

「起來，這裡不是讓你睡覺的地方。」

威爾弗里德坐起身，取下腰間的角杯，解開緊緊封口的皮革，灌一口酒，用變色的袖子抹淨嘴角的酒漬，憔悴的雙眼饒有興致地盯著范。

「你怎麼會淌這混水？」威爾弗里德問。

想到威爾弗里德是莉安娜的老師，說不定會有辦法解開咒文，范把領子拉下一些。威爾弗里德仔細看著，不斷點頭。

「有頭緒嗎？」范問。

「嗯⋯⋯把衣服脫下讓我仔細看看。」

「到外面吧。」

「你比較偏好在下雪的戶外坦胸露背？我尊重你，走吧。」

范也懶得和威爾弗里德解釋他不想在月神面前脫衣服，剛走到大門前，神殿大門「碰」一聲被人以驚人的氣勢推開。差點被撞上的范退後幾步，瞪著眼前褻瀆神殿的無禮之徒。

「你們，給點尊重好不好？一個把這當旅店，一個打算把門給拆了。」

莉安娜嫌棄地揮揮手，說：「我有事找你，出來一下。」

要不是在神殿中，范已經拍手叫好了。等兩名艾蘭迪爾騎士走出神殿，他關上門回到神壇前，取過蠟燭和燭台，依舊沒點燃就放到神壇上。他瞻仰夏洛．霍桑的雕像，想到畫中女子，一時間，這尊雕像似乎衝著他微笑。他嚇一跳，猛退一步，眨眨眼，雕像的表情又變回莊重。

范選了個距離雕像較遠的位置坐下，才剛低頭閉目，莉安娜和威爾弗里德在戶外交談的聲音就傳進他耳中。

他嘆氣，也不怪莉安娜和威爾弗里德了，兩人其實已經壓低音量，是他的聽覺敏銳，隔著一道牆依然能聽到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片刻後，莉安娜用回正常音量說：「⋯⋯你已經到退休等死的年紀了，等等就離開，知道咒文我就有辦法處理這件事了。」

「妳知道我不會走的，孩子。」

「我只知道你已經不能再使用咒文了，你也知道。」

「人都會死的，在選擇成為燭光騎士時就該做好心理準備了，妳有一天也得面對這種恐懼。」

「我從不覺得酗酒是種面對，而且你不用擔心，我會戰勝它的。」

威爾弗里德爆出大笑，如同烏鴉啼叫般乾啞。笑聲消停，他喊道：「恐懼異常，恐懼死亡！孩子！恐懼異常，恐懼死亡！」

不久後神殿門被打開，威爾弗里德走入神殿，坐到因無奈而扶著額頭的范的身邊。

「她是個難相處的孩子，對吧？」

范閉上眼，吸氣，用盡一切壓下那股不耐煩，說：「我的年紀跟她差不多，孩子什麼的就算了，不過我同意她不好相處這點。」

「跟我年輕時真像。」威爾弗里德說。

「這我就不確定了。」

威爾弗里德笑了聲，把角杯遞給范，被范嫌惡地推回。「抱歉啊，或許你看不慣，但我們不會信奉祂。」威爾弗里德說。

「為什麼？」

「這是個大機密，喝了我就跟你說。」威爾弗里德再次把角杯塞向范，或許是發現范沒意願，又說：「再幫你看你的咒文。」

范接過角杯，來到窗旁把酒往外倒，回位置將空杯扔還給威爾弗里德。「別吵我了。」

威爾弗里德一臉詫異，接過角杯說：「我以為你是因為咒文才配合那孩子的。」

范低頭閉目，不再理會威爾弗里德，對他來說月神的信仰勝過對艾蘭迪爾騎士團的恨，也勝過自己的安危。

「虔誠的月神教徒？看來她找了些有趣的同伴，很好，很好。」

范仰天花板長嘆，問：「難道就不能讓我一個人好好安靜一下嗎？」

「你怕死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范腦袋卡了一下。如果真要問怕不怕，他當然怕，不然身上咒文的威脅性就小很多了，但那與真正害怕的實感終究不同。或許直到真正面對到死亡時他才會知道自己怕與否。

還沒回答，威爾弗里德又說：「這麼多根蠟燭在面前被燒熄，不就是大家怕死，希望死後再獲新生？恐懼促使大家行善，這就是宗教，不是嗎？」

范看著神壇上唯一一支沒點燃的蠟蠋，點頭。

「月亮上可能有神，但對我們來說牠只是強大的異常生物而已，咒文辦不到的牠當然也不行。燭光騎士，或著說研究者信奉的是異常，是咒文。」威爾弗里德說。「我們可沒有什麼輪迴，做再多好事也一樣，死了什麼都沒了。這世界的一切，過去的一切，未來的一切，全都沒了。」

范想反駁神就是異常生物這觀點，但他堅信自己在接受最後審判後會歸於虛無，跟這些研究者相信的一樣——死後就什麼都沒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身上的咒文變沉了些。

「所以研究者找尋成神永生的方法，你們呢？用咒文對抗他們換來什麼？加速面對死亡？」

威爾弗里德沒有回答，只是看著空著的角杯。

知道威爾弗里德回答不出來，范忍不住說：「雖然我跟你的學生處不好，但發現她以後可能變成你這樣，突然覺得有些感慨。」

威爾弗里德哈哈大笑，惹來神殿裡的信徒以及范不快的目光。

「她不會的，你剛剛可能沒聽到，她會戰勝它，就像我教她的一樣。我相信她。」威爾弗里德說。「到外面吧，我幫你看看你的咒文。」

范摸不透威爾弗里德的想法，但這個結果再好不過了。來到神殿外，范脫去上衣，雖然被威爾弗里德和周遭的鎮民盯著看有些不自在，但這點尷尬他還是可以忽略的。

「好了，穿上吧。」威爾弗里德說。「四種咒文，有點棘手。」

「有辦法解開嗎？」范問。

「疼痛和致死，其他兩個我就不清楚了。我們不會浪費生命力在這種咒文身上，所以並不熟悉，加上你身上的又是相當複雜的咒文。看來是出自伯特倫之手？」

「你看得出來？」

「我可是把他關入大牢的人，只是後來他的部下襲擊監獄，把他救走了。」威爾弗里德說。「我東部老家的書房可能有相關的書籍，等這裡的事情處理完我帶你去研究研究。」

聽到有另一種解開咒文的途徑，甚至可能不需要再去見伯特倫了，范也鬆一口氣。「多謝。」

「不是什麼大事。」威爾弗里德扎破自己的食指，拉過范的右手，在他手腕處寫下一串咒文，也沒解釋效果是什麼。「現在，我要回去睡覺了。」

看著威爾弗里德推開神殿的門，范還是忍不住說：「為什麼你非得到神殿裡休息？」

「那怕一次也好，我想夢到祂，說服我自己神真的是神。」

范看著這古怪的男子走入神殿，大門「嘎」一聲關上。他搖頭，朝旅店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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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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