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跑到窗邊,往外一看,還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一陣淒厲的犬吠傳入耳中。
「伯特倫慣用的異常生物,老東西了。」莉安娜說。
「妳不是說伯特倫不會離開塞勒菲斯城嗎?」范問。
莉安娜擺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范嘖一聲,此時也沒時間多想多問,伯特倫既然發動攻勢,那對象想必是擁有鑰匙且跟歡宴者有仇的瑪琳娜了。四人跑出旅店,犬吠聲不斷,街上大多數人都在左右尋找著聲音的源頭。
范剛聽出些端倪,男孩便出聲提醒:「左後方的牆壁。」
范短暫地遲疑後還是轉頭,果然如男孩所說,牆壁與地板的夾角處有一團灰色的煙霧。灰色的煙霧中冒出一顆頭,與一般大型犬的頭的大小差不多,只是沒了毛皮與肉,剩下灰黑的枯骨。
「後面。」范提醒道,拔刀要上。
莉安娜拉了范一把,衝上前,長劍沒砍到東西似的穿入骸骨中。「尼沙卡桑。」
異常生物沒有被殺死的跡象,而是不斷掙扎,慢慢被拉回灰霧之中。莉安娜與伯特倫為敵的經驗讓她知曉對抗這種異常生物的咒文,連淨化咒都不用嘗試了。
「廷達羅斯獵犬,用『尼沙卡桑』,意思是驅逐回陰影處。」莉安娜說。由於能對起每個普特文的音與型,三人只要知道咒文的意思和唸法就能學會咒文了。
四人正要朝瑪琳娜的診所趕去,遠處傳來一聲慘叫,范回身,一隻獵犬口中叼著一人的頭顱,咬碎,吞下。整條街上,在牆與地面的交界處有數十團煙霧,獵犬爬出,飄在空中,準備狩獵。
莉安娜臉上浮現掙扎,但這表情僅僅一閃而逝。「你們去找瑪琳娜,我和黛芙清理完這裡就過去。」
范點頭,跟文斯朝兩條街外的診所跑去。其實他和文斯守著街道也行,差別在於可能會死很多平民,畢竟他們在實力上仍遠不如莉安娜。至於牽制伯特倫,對范來說不是太難的事,那把另大部分研究者垂涎的鑰匙是絕佳的護身符。
他們住的地方位在南三街,跨過二街後就能抵達診所,只需要步行約十分鐘。南二街的獵犬數量少上很多,顯然伯特倫刻意在他們住的街道上叫出大量的獵犬。
雖說獵犬數量少,但只要七、八隻獵犬就足夠製造混亂了。
獵犬會先用空洞的雙眼盯著獵物數秒,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閃而過,啃下獵物的頭顱。逃跑中的大家也發現這點了,當被獵犬盯上後會哭喊著連滾帶爬,試圖逃離沒有雙眼的獵犬的視線;或著躲入房屋,想藉著厚實的牆壁阻擋獵犬。
不管哪種應對方法都沒用,一般人閃躲的速度根本躲不過獵犬;至於那些躲藏的人,獵犬的身體可以穿牆,並不會受到障礙物的干擾。
范看著狂奔逃命、哀嚎求救的居民,猶豫該救人還是該早一步去找瑪琳娜。這時,他發現昨天那名用不善的語氣質疑他們插隊的男子已經被盯上了,正像是小丑般滑稽地亂跳著。
范沒有多想,上前揮刀,能穿過實物的獵犬卻像是察覺危險,翻過身體咬住彎刀。兩邊正在比力氣時,文斯的匕首從一旁刺進獵犬的頭骨。
「尼沙卡桑。」
獵犬掙扎著,被拖回灰色的煙霧。
「你去幫瑪琳娜醫生。」范說。「不能放這麼多人不管。」
「我就說過你這個人心腸太好。」文斯擺了擺手,示意范快離開。「你去幫她,趁莉安娜和黛芙還沒到時讓她看看你的咒文。」
范感激地點點頭,獨自一個繼續往診所趕去。
南區一街的慘狀比起另外兩條街有過之而無不及,鮮血塗地,獵犬肆意狩獵。
瑪琳娜在診所門前,雙手在胸前擺出個三角形,另有六名身穿黃袍的研究者面對著她,以她為中心圍繞成半圓。瑪琳娜用一個錐形的透明障壁保護著自己,之外的空間被重力扭曲、震盪,閃爍著如同極光般的藍與紅色;地板也承受不住重力的摧殘,陷下數公尺深。
有幾隻獵犬嘗試撲向瑪琳娜,卻都在碰觸到透明障壁時化為灰燼。
范唸出強化咒,並沒有消耗身上的咒文來達到最大效益,他平常習慣在身上寫兩條咒文,稍早時用了一條,現在這條得省著用。他朝圍剿瑪琳娜的歡宴者衝去,說也奇怪,街道上少說五十隻獵犬在屋子內外穿梭,甚至跑到隔壁街找尋獵物,就是對他沒興趣。
范沒有多想的餘裕,甚至沒有發現這疑點。他欺進一名歡宴者的身邊,揮出彎刀,卻感受到一股無形的阻力。在刀要被彈開時,瑪琳娜的眼珠子轉向范的目標。
阻力消散,彎刀砍下。
本來的均勢在一邊有幫手,另一邊有減員的情況下瞬間被打破。瑪琳娜嘴角微微一笑,最右側的歡宴者成員肢體忽然像是木偶般反人體地扭動,骨頭折斷聲如雨滴打下般密集,配合著慘叫,躺倒在地。
一名歡宴者成員手掌對準范,一股強大的重力壓下,只是有強化咒的范頂著重力揮刀,又砍倒一名歡宴者殘黨。
與瑪琳娜合力,歡宴者的殘黨紛紛倒下。
在最後一名歡宴者被壓成肉餅後,瑪琳娜鬆了口氣,說:「多虧你來得及時,不然我今天可能就要死在這了。」
「等等再說,得先驅逐這些獵犬。」
范正準備去營救街上的人,卻見瑪琳娜右手舉起,食指指向一隻尋找獵物中的獵犬,獵犬瞬間灰飛煙滅。她掃過半圈,但凡被她視作目標的獵犬無一倖免,一下子,街上的血腥殺戮被化解。
范愣在原地,雖然多少知道她是名強大的研究者了,但那舉手投足間就殲滅五、六十隻異常生物的餘裕仍超乎他的想像。
「其實我對伯特倫很是防範,城周遭設的結界甚至是為了感應他而自己研發的,沒想到他還是有辦法穿過我的結界。」瑪琳娜不解地說。「對了,你救了我一命,我總得回報些什麼。」
「其他街道上也還有獵犬,我可以請妳幫忙嗎?」
「這樣算是報答你的恩情了嗎?」
范相信瑪琳娜有辦法將他身上的咒文解開,他也該請她幫忙。只是一想到用來解咒的生命力是取之於無辜百姓身上,這個請求又卡在喉中。范點頭,最終還是沒說出解咒的請求。
「你挺出乎我意料的,我很少看到在乎一般人的研究者。」瑪琳娜淺笑說。「走吧。」
正當要與瑪琳娜去其他街道上幫忙時,范突然感覺握刀的右手像被人握住,不受控地猛伸出去。
彎刀刺穿毫無戒心的瑪琳娜的胸口,直到整隻手臂貫入其中。
瑪琳娜臉上甚至還帶著剛剛那抹淺笑,眼中卻沒了生氣。彎刀落下,范呆愣原地。
鮮血滴落,他的右手顫抖著。
緩慢、悠哉的腳步聲在尖叫四起的城市很是突兀,范轉頭,身穿黃袍的伯特倫從一旁暗巷走出,雙手負於背。
范面容慢慢扭曲。
他大吼一聲,將手抽出,撿刀衝向伯特倫。只是距離伯特倫越近,雙腳與彎刀就越重,像是有無數雙看不見的手拖住他。他大喊出強化咒,用掉身上的咒文,用力嘗試擺脫,卻於事無補。
最終,他停在距離伯特倫兩公尺遠,動彈不得,彎刀又一次掉落在地上。
「那個不受控的白癡差點就把你炸死了,對吧?」伯特倫說。「你也算欠我一條命,鑰匙給我,我會幫你解開咒文的。」
范怒極反笑,說:「鑰匙就在我腦中,你剖開來看看有沒有啊。」
「何必這麼憤怒,你該不會跟瑪琳娜產生什麼情誼了吧?」
范沒有回答,惡狠狠地瞪著伯特倫。
「老實說吧,如果真不願給我鑰匙,那也行,我現在就把咒文解了,如何?」
范一愣,怒氣被這突如其來的提議暫時澆熄。「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但有件事情必須和你說。」伯特倫說。「我曾多次用這四個咒文控制人,想讓他們進入這座城。其中一個咒文的效果,就是能讓我以假身出現在咒文周遭。」
范知道咒文的效果是真的,不論是自爆的黃袍男子死前所說的話,或是瑪琳娜對於結界被穿透的疑惑都能證實這點。但伯特倫從來沒有要他來瑟威爾城。
帶他來瑟威爾城的,是莉安娜。
壓制他的重力解開,范仍站在原地。
「願意聽我說了嗎?」
「⋯⋯以前那些被你控制的人,後來呢?」
「離開我的小小堡壘,走到塞勒菲斯城的街道時,就會有一名燭光騎士幫他們解除咒文。」伯特倫說。「她才是塞勒菲斯城真正的主人——莉安娜.唐斯沃恩。」
「她?我可不覺得她有能力把你關起來。」
「十五年前我逃獄成功,正在監獄當看守的唐斯沃恩一直追著我,有幾次差點被她殺了,好不容易才逃到其中一個曾經的藏身處。唐斯沃恩發現攻不進來,乾脆用咒文將整座城市變成她的地盤,不讓任何介於人類與異常之間的生物在沒有她的允許下進出。」
范嗤了聲,說:「你被十四、五歲的莉安娜追殺?」
「你顯然不了解唐斯沃恩這個人的身世。」伯特倫說。「她父親是我們的核心成員,從她出生開始就把蠶食到的生命力幾乎都給了她。她有能夠揮霍的生命力。而我,當年我敗給燭光騎士,被關進監獄時時累積的生命力早就耗盡。」
聽到伯特倫這個說法,范無法反駁,但他仍下意識想幫莉安娜辯護。
「她限制著我蠶食塞勒菲斯城,就算從夾縫中獲得生命力,那也不足以對抗已經把城市當成堡壘的她。」伯特倫語中透露出憤怒,身子也因此輕顫。「這一關,就是十多年。不只是因為我有鑰匙,她認為是我慫恿她父親異常化的,將我視為仇人。」
「你還是託人尋找普特文文物,這說不通。」
「她『准許』我託人找,如果不是你們,她會最先看到文物,決定之後要不要再轉還給我。」伯特倫說。「她想讓我屈服,幫她用咒文尋找因為騎士團襲擊而被緊急送出城,導致流落各處的畫作,或著說剩下那把不知去向的鑰匙。而你,就是我向她舉的白旗。你對她來說是絕佳的人選,即便不幫你解咒也不違反她的原則。畢竟你死不足惜。」
范閉上眼,想要找出伯特倫言詞中的破綻。
「她一開始告訴你致死咒和痛苦咒,另外兩個咒文沒告訴你效果。」
范點頭。
「拿到第一幅畫,確定不是鑰匙後,她要你做什麼?」
「⋯⋯找你。」
「到了雪松鎮,你找到鑰匙,這時如果幫你解咒,她拿到一把鑰匙,事情可能就結束了。」伯特倫說。「但她想要另一把鑰匙,她認為這座城市有一把鑰匙,她懷疑是薩默斯,她知道你身上另外兩個咒文是我用來對付這座城市的研究者的。她要利用你和我來拿到這把鑰匙。
「來到這後,她怎麼取信你的?當然!她突然發現其中一個之前未知咒文的解法,慷慨地替你解掉,因為追蹤咒在我確定你進入瑟威爾城後就失去作用了。」
范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正常來說她現在應該要盯著你和我的,但她太天真了,終究沒辦法放任異常生物亂殺人。」
「威爾弗里德也沒看懂我身上的咒文,在⋯⋯」范本來想說在他們有機會串通前,但他想到,威爾弗里德真正查看他身上的咒文是在與莉安娜於神殿外交談後,有幾句話是莉安娜壓低聲音說的,他沒聽到。
威爾弗里德說老家可能有解咒的書,說不定正是在配合莉安娜將他誘導至瑟威爾城。
聽到這,范確信了自己從頭到尾被莉安娜和伯特倫當成明爭暗鬥的工具,他壓抑著憤怒,說:「這一切都是他媽的狗屎,解開咒文,我把鑰匙給你。」
「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
「我說,把這該死的咒文,給我解掉。」范壓抑的怒氣漸漸脫離他的控制。
「你說不定會感興趣。」
「肏你的!你不解,我去找莉安娜攤牌!」
「難道你踏向異常後,沒有想獲得的東西?想知道的真理?」
伯特倫不屈不饒,本來打算轉身就走的范腦中閃過艾莉諾.索恩的日記內容。
祂從不開口,也從不回答。漠視,是最大的罪惡。從景仰、質疑直到否定,我開始尋找取代祂的方法。
沃里薩真的漠視這一切?他要否定這個說法。
「你知道關於月神沃里薩的事情嗎?」
「至今只有一人確定過沃里薩的存在,在她的陵墓中可能會有答案。」
「⋯⋯你說的交易是什麼?」
「你保留你的鑰匙,我保留致死咒。」伯特倫說。「入口的咒文我知道,但最後一把鑰匙我並沒有,而是在一位叫做莫羅西尼的囚犯的身上,他是歡宴者的一員。你幫我救出他,或著說,把鑰匙拿來。你提供兩把鑰匙,我提供陵墓入口的咒文。」
范盯著伯特倫的雙眼。
「我們一起進入陵墓,我幫你解開咒文,然後,你去找你要的知識,我去拿我要的心臟。」
「你他媽是個對我用咒文的瘋子,我怎麼相信你?」
「我得提醒你,你是搶了我東西的搶匪。」伯特倫說。「現在,我們都只是研究者,歡宴者本來就是一群研究者互相幫助的教會。」
伯特倫走到瑪琳娜的屍體旁,捲起瑪琳娜的袖子,她的左手臂上刻著一個普特文。范看一眼便知道這普特文並不存在字母表上,而是其中一把鑰匙。等確定范看到後,伯特倫手輕輕一抹,普特文消失。這是伯特倫展現的誠意。
范知道這個交易的主動權在他手上,他可以找到鑰匙,待價而沽。
「莫羅西尼被關在哪?」
「這裡往西北,有一座在冰雪中的監獄,叫做——」
「冰原監獄?」
「啊,你也是從那逃出來的,對,就被關在那。」
范想起威爾弗里德說過的,伯特倫之所以能逃獄成功,是因為他的部下襲擊監獄。十五年前,代表他們是同時逃出冰原監獄的。范感受到一股打從心底的惡寒漫向全身。
「是⋯⋯你們襲擊監獄的?」
「因為艾蘭迪爾騎士團聽到風聲,提前派出不少一般騎士和幾名燭光騎士守著,歡宴者、雇來的傭兵跟騎士、獄卒殺成一片。最後能逃出來的人非常少,你們運氣可真好。」
逃出監獄前一晚的深夜,幾乎絕望的少年透過小小的窗縫看向那僅一線的月亮。他害怕吵醒同房其他獄友又招來一頓痛打,所以盡可能悄聲祈禱,說:「我們真的是無辜的,求求您,救救我們。」
奇蹟發生了,有一縷聲音應道:「我相信你,你們⋯⋯會沒事的。」
隔天,監獄暴動,有囚犯替他們打開監獄的門,他們從後門逃了出去。途中雖有遇到阻攔,但兩人運氣很好地僥倖逃脫。這無疑是月神為了拯救他們特別降下的奇蹟,十五年來,他如此堅信著。他不是月神教的信徒,他是沃里薩的擁護者,是見證過神並實際被拯救的人。
他本以為只是一場監獄內發生的暴動,沒想到是廝殺、是大量人命的犧牲。揚善懲惡的神不可能製造一場戰爭只為了拯救他們。
范緩緩抬頭,剛好,月亮被雲擋住,僅露出晦暗不明的月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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