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壇上立著一支蠟燭 - 第二十章：面對

范跟在南二街的文斯會合。

把所有事情說給文斯聽後，范說：「對不起，我剛剛有解開咒文的機會，但⋯⋯路上看到關於沃里薩的書籍讓我想去陵墓一趟。」

「我知道你很重視月神，沒事的。」

「你⋯⋯要不要先找一個地方待著？我好了再去找你？」

「別說這種不可能的事了。」文斯淡淡地說。「走吧。」

兩人回到南一街，戰鬥恰好結束，莉安娜的長劍刺過最後一隻獵犬，發動驅逐咒。

再次看到莉安娜，范理當憤怒的，但冷靜下來思考後又覺得除了被隱瞞外，他也沒什麼不滿的理由。莉安娜不可能一開始就說出能解開咒文，這樣幾乎等於在要脅他們；更不可能一開始直接坦然一切，解開兩個咒文，再請他們幫忙。而讓他無法生氣的主要原因是，他相信莉安娜最後還是會幫他解開致死咒的。

為了正道利用一切，本來就是他為數不多欣賞莉安娜的特質。

「你啊⋯⋯」文斯無奈地搖頭，看著范的表情，他就知道范在想什麼了。

走上前，范暫時不打算戳破莉安娜隱瞞的事情，這樣對之後的發展比較有利。他要進陵墓，去確認有沒有更多關於沃里薩事蹟。

「你們怎麼回來了？瑪琳娜呢？」

「死了。」范說。「我們趕到時她把伯特倫壓成一灘蠟，被最後一名歡宴者殘黨從後偷襲才死的。那名殘黨扯下她的袖子，鑰匙就印在她的手臂上。」

「那應該是伯特倫的假身，他本人一定還在塞勒菲斯城。」莉安娜說。「所以你現在有兩把鑰匙了？」

「不只。」范說。「我們從那名殘黨身上逼問出一些情報。歡宴者的鑰匙不在伯特倫身上，而是在一位被關在冰原監獄的歡宴者成員那邊；至於入口，則是在伯特倫手上。」

范知道莉安娜會用各種方法勸說他們跟著前往冰原監獄的，這也是范現在想要的，他得借助莉安娜的幫忙找到鑰匙，進入陵墓。

「我去聯絡一下這裡的騎士團，要他們善後善後，等等就出發去冰原監獄。」莉安娜剛走幾步，停下，轉頭問：「你們對那邊是不是有不好的印象？」

「怎麼？還能不去？」文斯問。

「我是指⋯⋯就我們一開始談的合作，你們其實不用再幫忙了。」莉安娜說。「雖然會有點麻煩，但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們可以找個地方待著等我。」

范沒想到莉安娜會這樣說，沉默片刻，說：「已經過去十五年了，從他們沒再派人就知道早就放棄追捕我們了，去一趟算不上什麼大事。」

莉安娜鬆了口氣，前往騎士團據點。

三人要回旅店休息時，范發現昨天那名出言不遜的那名男子從一旁走來，帶著遲疑、猶豫和感激。

「我⋯⋯昨天的事我很抱歉。」男子說。

范和文斯對看一眼，范說：「我們並不介意。」

他們當然不介意，文斯一個妙手空空，早就消除兩人的怨氣了。

「你們救了我⋯⋯我的家人和整條街的人。謝謝。」男子說完，甚至解下新的錢袋遞給范，范趕緊拒絕，兩人推託好一陣，范才終於成功謝絕男子的好意。

男子千謝萬謝，這才離開。

莉安娜駐足在不遠處，臉色怪異地看著范。范皺眉，問：「妳不是要去找騎士團？」

莉安娜這才大步離去。

等莉安娜也離開，范看到黛芙臉上表情很是高興，他當然知道這小姑娘是因為兩人幫了別人而感到開心的。其實范也不知道他救那人的原因，甚至對於被感謝的感覺不是很適應。

三人回到旅店，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等到莉安娜回來，他們動身朝冰原監獄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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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原監獄是由北方佛斯特大公出資建立，開放各個貴族將窮凶極惡的犯人送來。監獄顧名思義建立在廣袤的冰原上，四周百公里內人煙罕至，這讓越獄變得幾乎不可能，畢竟逃出去後要面對的是看不見盡頭的冰天雪地。

他們往瑟威爾城的西北方前進，監獄的所在地比雪松鎮還要更北，四人穿上獸皮大衣，戴上毛帽與面罩，走入終年積雪的天寒地凍中。由於馬匹沒辦法在這樣的天候和地形行走，四人將牠們安置在最近的城鎮中，揹上裝滿了糧食與必需品的大包包，徒步向前。

前三天平安度過，第四天開始，黛芙的體力開始無法負荷在雪地中長時間的步行。他們估計要走上六天，食物也只多準備了一天半的份量，沒什麼休息的本錢。商量過後決定在黛芙感到疲憊時由三人輪流揹著她走。

范的包包在胸前，揹著黛芙一步步向前。

「對不起，謝謝。」黛芙悶悶地說。

「小事一樁。」

黛芙壓低聲音，悄聲說：「那你等等⋯⋯可以幫文斯背我嗎？我不敢給他背。」

范一愣，大笑出聲。「他又不是壞人。」

「我知道，但他看起來好兇。」

范看著走在前面的文斯，露出淡淡的笑容，解釋道：「他以前是個人見人愛的乖小孩，院長還常勸他不要跟我一起胡鬧。」

「所以你才是那個壞人。」

「是啊，等等妳去給他背。」

黛芙輕笑出聲，接著問：「你們當初怎麼逃出這個冰原的？」

「當時啊⋯⋯當時天氣跟現在不一樣，刮著大風雪，讓獄卒難以追我們。」范回憶道。「我們盲目地走了三天，在飢寒交迫時發現前面有三個死人。」

「跟你們一樣逃出來的人？」

「兩個囚犯一個獄卒。」范說。「獄卒身上有指針、地圖、一點糧食和其他有的沒有的，我們還把他的保暖衣物分來穿。」

「你們就這樣走出冰原了？」

范搖搖頭，說：「我們那時才發現我們一直在往北走，要繞過監獄回頭糧食根本不夠。」

「那怎麼辦？」

「獄卒有刀，囚犯有匕首，我們一人拿一把，開始⋯⋯」范說。「總之，後來我知道人哪裡的肉最好吃了。」

「你不用因此感到愧疚。」

「嗯？」

「我以為你的幻覺是他們其中一人，不是嗎？」

「其中一人是誰？肉最多的嗎？」

「⋯⋯不好笑。」黛芙說，但語氣中的笑意藏得不太好。

「他們都已經死了，沒什麼好愧疚的。」

「不然你看到的是誰？」

范抖了一下身子，重新將隨著步伐搖晃慢慢下滑的黛芙挪到好揹的高度。男孩走在他旁邊，跟著他一步步向前走。范偷偷瞄向男孩，剛要與男孩目光有一點接觸，他又閃了開。

「那時我們已經逃出冰原了，大概在⋯⋯雪松鎮東南的地方。」范說。「那是一個不大的村莊，文斯去偷吃的，我去偷馬。正在找哪家有馬時，我發現有獄卒進到村子裡來，情急之下從窗戶翻入一戶人家。」

「這樣會不會更危險？」

「妳很有當逃犯的天分，可以考慮一下。」范點頭。「那確實不是個好點子，翻進的房間中有名病弱的男孩躺在床上。」

「是他？」

「嗯，我們兩個都呆了好幾秒，那個男孩張大嘴像是要尖叫，我趕緊撲上去，用枕頭和棉被摀住他的嘴。」范說。「我跟他道歉，說等等我就離開，說我不想傷害他。他掙扎一陣子，然後慢慢停下。」

黛芙沒有回應，只是纏著他脖子的雙臂緊了些。

「我以為他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又等了會兒才鬆開，但⋯⋯」范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我一直向他道歉，向⋯⋯」

范搖搖頭沒再說下去，就在月神救出他後的一個月，他活活悶死了一名無辜的男孩。最後審判時，他無論如何都不配有任何一點燭火在他的蠟蠋上。

「之後呢？」

「一直逃，一直逃，騎馬只要十多天，我們花上整整三年才甩掉、殺掉那些緊追著我們的獄卒。」范說。

「我是指，這之後呢？」黛芙問。「為什麼你⋯⋯要變成范與文斯？」

「妳是說我可以做些事情來彌補嗎？」

黛芙點點頭。

「先不管我們之後做了些什麼，妳不覺得這種想法很可怕嗎？就像是⋯⋯這件事可以被原諒一樣，在我每次幫助人的時候我反而會覺得很荒謬，如果最後審判時燭火真的燒完蠟燭該怎麼辦？我真的能被原諒嗎？」

「你⋯⋯這輩子都沒辦法原諒自己，是嗎？」

范想到他們之前的對話，輕嘆一聲，呼出的白霧飄散。不知怎地，他感受到黛芙的悲傷，以及那同樣無法原諒自己的愧疚。

「但⋯⋯你說出來了，就像你對我說過的，你面對了。」

「只是說出來能算一種面對嗎？」范笑問。

「當然可以！」

「算妳說的對，我面對了。」范說，男孩從旁邊消失，出現在他前方數公尺處，蹲在地上看著他。他別開目光。

黛芙沒再回話，冰原中只剩下腳踩在雪地上時鬆軟的聲響，還有偶而刮過的寒風蕭蕭。

好一段時間過去，黛芙沒有像莉安娜揹她時那般自動要求下來走。范走久了，有些疲憊了，他偷用掉寫在身上的強化咒，跟黛芙在隊伍最後方，繼續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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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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