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壇上立著一支蠟燭 - 第十七章：醫生

范和文斯來到南區一街，作為大城的南邊主幹道，一街寬敞且整潔。大清早的，街上已經熙熙攘攘、人來人往。

兩人站在街道口，看到街道中有間二層樓的黑頂白屋前排起長長的隊伍。來到隊伍最前端，范抬頭看著地址——南區一街十三號。

「就是這間。」范說。

「喂！混蛋！排隊好嗎？」隊伍中有人喊道。

范轉頭，對他們謾罵的是一名年輕的男子，他堆起笑容，來到男子面前，問：「請問先生，這裡在排什麼？」

「不知道排什麼就插隊？」男子毫不客氣地說。「這裡是薩默斯醫生的診所，要看病就去後面排。」

「醫生啊！」范掃過隊伍，一早就排了二十多人的診所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同時，瞥見文斯的動作，他配合地往右一步，引導開男子的目光。「我們只是在這逗留幾天的旅人，看到有人排隊就上來問問，打擾了。」

范跟文斯離開人龍，穿過狹窄的巷子來到隔壁街，見文斯用兩指捏起一袋錢袋搖了搖，他露出好笑的神情。

「聽起來是個窮酸鬼。」范說。

「我很期待他排到後才發現沒錢的表情。」

文斯解開錢袋的束口繩，將屈指可數的銅幣倒在地上，然後食指輕敲大衣的口袋，小修跳出，竄進大小恰到好處的錢袋。文斯把錢袋綁在腰袋上，小修大力晃著，整個錢袋跟著晃呀晃，這小寵物顯然很享受新的小窩。

「要去瞧瞧那位醫生嗎？」文斯問。

范想了想，說：「見面就會有被認出來的風險，裝成一般病人恐怕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一樣打探、跟蹤。」

兩人在周遭詢問這位姓薩默斯的醫生有什麼過人之處，讓大家趨之若鶩。得知這位瑪琳娜．薩默斯買下這棟房當診所後二十二年如一日，用高超的醫術服務著大眾，被稱作瑟威爾之寶。

「范。」文斯往旁邊一指。

范朝文斯指的方向看去，卻是昨天進城時喊住莉安娜的大叔，兩人悄悄跟在後頭。跟了一會，大叔排入薩默斯診所的看診隊伍中。

「早。」范大步上前，看到對方滿臉的疑惑，他說：「莉安娜．唐斯沃恩的同伴，昨天早上見過面。」

大叔恍然大悟，說：「早，兩位也是來找薩默斯醫生的嗎？」

范佯裝不知，來回看著排隊的人數。「這裡最近有什麼流行疾病嗎，怎麼這麼多人排隊看醫生？」

「有病治病，沒病的也會來請醫生檢查檢查。」大叔說。

「您身體看起來挺健康的，看來是後者了？」

大叔無奈地嘆口氣，說：「不，我每週都要來找薩默斯醫生拿藥，已經拿了二十年了。」

「什麼病這麼難治？」

「也不知道算不算病。好久以前我誤信一個教會，不知道怎樣的，同期的教友都產生了幻聽和幻覺。」大叔說。「教會還在時那些『大人』會幫我們壓抑，但教會後來被騎士團判定為邪教，剷除了大半。我這種一般教眾雖然沒事，那副作用卻因為沒人壓制，變得越來越嚴重。」

范想到莉安娜之前說的踏向異常的方法，自行學習和被迫進入，顯然這些人是後者。而他雖然是因為腦中被印入一把鑰匙，但幻覺算不上嚴重，可能被算在前者了。他發現男孩出現在視線的邊角看著他。他假裝沒看到。

「這個邪教叫什麼，有名字嗎？」范問。

「歡宴者，唉，說來就氣⋯⋯」大叔越說，聲音中的疑惑越重。「莉安娜沒跟你們說過嗎？」

「有是有，但她沒跟我們說這個邪教的名稱，顯然對這個歡宴者有不小的怨氣。」范發揮信口開河的本領。「她以前也是教眾之一吧。」

大叔搖搖頭。「她父親，老唐斯沃恩是教會裡的二把手，教主叫作甚麼來著⋯⋯」

范的腦中理所當然閃過一個名字。「伯特倫？伯特倫·埃爾韋爾，喜歡穿著一件看起來沒洗過的黃色袍子。」

「對對對！我們都稱呼他埃爾韋爾大人。大人他鳥蛋的⋯⋯黃袍是每個歡宴者都會穿的，類似教服。」

范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東部區域罵人的方言，不過倒是猜出些端倪了。曾經的邪教、伯特倫、薩默斯和莉安娜在這肯定有些淵源，這淵源與鑰匙有沒有關係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叔正罵著歡宴者害他那段日子過得多不好，文斯拍了拍范的肩膀，指向隊伍後方。范望去，在三人對話的期間，又有幾個人排到大叔的後方。而在隊伍最後面的正是剛剛被文斯扒走錢袋的那人，滿臉鬱悶，嘴上不停碎念著。

范忍住笑意，跟大叔道別。兩人朝反方向小跑一段路，也不知是誰先噗哧一笑，傳染給另一人，兩個年近三十的人在街道上像小孩子一樣邊笑邊跑，直到氣喘吁吁才停下。

「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累死了。」范喘著氣說。

診所對面正好是一間餐廳，兩人選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跟上來的服務生點了份午餐。

等待期間，文斯邊把餐刀當匕首把玩，邊說：「其實⋯⋯你也可以直接跟莉安娜說依照之前談的條件，你沒有必要繼續幫做任何事。」

「是這樣說沒錯，但我害怕莉安娜直到最後都沒找出解咒的方法。」范說。「我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備案，不論是尋找下一個能幫助的人，或是多搞到一些籌碼，讓跟伯特倫談判更有利。」

文斯理解地點點頭。

「麻煩你多陪我一下了。」

「你已經陪我十多年了，沒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兩人一坐就是好幾小時，直到夜晚，最後一名病人離開後有位少年出來將門上的營業告示牌反轉，離開診所。隔了會兒，診所熄燈，走出名女子。

女子有著深褐色的及腰長髮，外表乾淨整齊，左手提著手提箱。范有些訝異，如果二十二年前就買下這裡行醫，那薩默斯醫生的年紀應該也有個五、六十歲了。而眼前的女子卻看起來跟莉安娜和他們兩一般年紀，甚至還更年輕些。

他雖懷疑眼前的人是不是薩默斯，但既然診所已經熄燈上鎖，他也只能跟蹤眼前的女子了。要是真搞錯了，最多不過是白忙一趟，明天再接再厲就行。

入夜的瑟維爾城依舊燈火通明，路上行人仍不少。跟蹤一段距離後，范才發現有另一人走在文斯五、六公尺前，也在跟蹤薩默斯，而且不論身姿或步伐都透露出專業。如果這人不是跟蹤薩默斯而是躲在他們身後，他和文斯估計也不會發現，顯然跟昨天那名黃袍菜鳥不是同一人。

范對文斯打個手勢，要文斯繼續跟蹤，他則逮住這名跟蹤者，詢問其目的。

范往跟蹤者靠去，與此同時跟蹤者也發現了他，對方剛想閃躲，他已經用力把跟蹤者撞倒在地。他本想拽著跟蹤者進一旁的巷子裡，沒想到跟蹤者從袖子裡彈出一把匕首，就往他的頸側刺去。他趕緊往旁挪動身子。匕首刺進左肩，跟蹤者藉機發力，將他推開，逃入巷子內。他爬起身，發現不只群眾，連薩默斯醫生也注意到這場騷動。

范嘖一聲，正要追上前，卻發現薩默斯一臉關心地走來。本以為已經跟這場跟蹤無緣的他有了另一個想法，摀著傷口等著薩默斯大步靠近。

薩默斯臉上帶著關懷，問：「沒事吧？」

「遇到醉漢，只是看他一眼就被捅了。」范苦笑說。「這裡治安沒有傳聞中這麼好。」

「傷得不輕，要不來我的私人診所，我幫你包紮一下？」薩默斯說。

「麻煩妳了。」

范跟著薩默斯來到診所。踏入診間，一股清新的藥草香撲鼻而來，薩默斯點起油燈，橘黃色的火光亮起，照亮四周。紅木桌鋪著淡雅的藍色絲絨布，桌上的花瓶內擺放著幾朵純白的花，牆上掛著一幅畫著蝴蝶的水彩畫。

范很久沒有看到正常的畫了，珍惜地多看幾眼。

薩默斯拿出藥草和繃帶，手法純熟地幫范處理好傷口。

「明天可以來找我換藥，跟櫃台的人說，可以不用排隊。」

「排隊？」

「啊，你不是本地人吧？」

范演出困惑的神情，問：「妳怎麼知道的？」

「我好歹也算有些名氣，要見上我一面可沒這麼容易。」

「那我被捅這一刀也不知道是禍是福了？」范微笑說。

「身為一名醫生，我還是希望不要有人生病、受傷，雖然這樣我會失業。」瑪琳娜．薩默斯說，對范伸出手。「瑪琳娜．薩默斯，該怎麼稱呼？」

「范．桑恩萊特。」

兩人握了握手，短暫地交談結束，范並沒有打探到什麼可疑之處。離開診所，與瑪琳娜道別，范卻沒看到文斯。他皺眉掃視四周，發現對面的巷子地上有一包小袋子。

范走上前拿起小袋子，小修從中竄出。

「文斯要你等我？」范問。

小修上下扭動。

「等他？」

小修左右扭動。

「先回去？」

小修又上下扭動。

「他去哪了？」范也沒有期待只會扭來扭去的小修能回答這個問題，回到了旅店。

他在房間等了段時間，心中的擔憂直到不加掩飾的腳步聲傳來才散去。房門被推開，文斯走入，小修一溜煙地跑回主人的肩膀上。

「我剛剛去跟蹤那名跟蹤者。」文斯說，用一根手指摸著小修。

「有收穫？」

「他去和他的僱主回報，顯然也有人盯上瑪琳娜了。」

「穿黃袍？」

文斯點點頭。「姑且稱他是歡宴者殘黨好了，兩人談了些事情後分開，我又跟著那名殘黨，找到他的家了。」

要不要順著這名殘黨找下去的提問浮現在范的腦海中，他們現在也有對抗研究者的方法了，溫吞的手法可得不到太多的線索。而且，既然跟蹤薩默斯的是殘黨派的人，一定程度上可以確定那名醫生也是研究者了。

范做出決定，說：「明天找薩默斯換完藥後我們去找那名殘黨問問。」

做好決定，范還是得向莉安娜報告今天的「成果」，對這件事反感的文斯乾脆就不去了。敲響兩女房間的門，得到回應後他開門走入。

坐在床上看書的莉安娜抬頭，問：「有什麼收穫？」

范說出跟蹤時的插曲，瞞下歡宴者的事情。

「本來是要你去跟蹤，結果你連人都認識了，還約了看診？」莉安娜一臉詫異，轉頭對黛芙說：「這就是專業。」

黛芙大力點頭，眼中有些佩服，范卻知道莉安娜肯定在貶而不是褒。

「我們明天會繼續接觸薩默斯，進到她家中是安全的嗎？」

「如果你覺得她是研究者，那就千萬不要。」莉安娜說。「研究者通常都會在家裡和蠶食區域外佈上感應處於異常和正常之間生物通過的咒文結界，你一靠近就會被發現的。」

「所以我們進城時已經被察覺了？」

「肯定有，別擔心，一來，可以察覺但不可能知道後續位置在哪；二來，這座城市本就是研究者常來的地方，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要怎麼看出這些咒文結界？」范問，如果診所也有結界，那他今天恐怕已經被認出來了。

「如果是伯特倫那種等級的研究者，要看出結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進來這座城市時也什麼都沒感覺到。」莉安娜說。「但是一般的研究者設下的結界，想看到就只有不斷使用咒文，身體適應咒文後就會看得見，也能使用更多咒文。」

意味著要蠶食更多人的生命力，范搖搖頭，異常研究者還真是踏著人命妄想成神。此時，晚上十一點的鐘聲響起，騷動聲從附近的房間與街道上傳來，范這才想到今天是月圓。

「你不去參加嗎？」莉安娜問。

每個月圓之夜的晚上十一點至清晨一點，是月神教徒的悔過之日，教義指出，這天如果誠心向沃里薩懺悔這個月的惡行，在最終審判時就能減輕這些惡所累積的蠟燭。在大部分的城鎮，神僕會在今晚巡遍大街小巷，成為月神的眼與耳，傾聽、審視教徒是否在誠心悔過。

透過窗戶，范看到街道兩側已經排滿居民了。他起身準備回房。

「既然我確定我會被判有罪，這悔過之日也沒什麼好參加的了。」范笑說。

「你到底去月神殿幹嘛的？」

走出莉安娜的房間，范要帶上門時，說：「向祂道歉。」

門關上，他聽到莉安娜嘟囔：「怪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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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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