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壇上立著一支蠟燭 - 第二十三章：湛藍色

監獄城的混亂並沒有隨著兩人的離開而停歇，蠻蝶依舊在捕獵著逃跑的人們。

范趕到黛芙身邊關心著她的傷勢，除去裂開又被治好的手臂，她是剛剛與瑪琳娜交戰的人中傷得最重的。

「我沒事，你⋯⋯們快想辦法。」

聽到黛芙呼吸穩定，說話也沒什麼問題范才放下心。他來到冰晶前，嘗試用刀砍向冰晶，清脆的聲響傳出。彎刀被彈開來，冰晶上一點刮痕都沒有。默默跟在旁的文斯唸出強化咒，匕首刺去，冰晶被挖開一個小縫隙。

兩人嘗試無果，范看向因為挫敗而陷入茫然的莉安娜。

「喂。」

莉安娜看向他，眼中慢慢浮現憤怒。「我一定要宰了他。」

「知道了。」

「一定、要、宰了他。」莉安娜咬牙切齒地起身，來到冰晶旁。

她同樣使用強化咒，長劍洩憤似的又劈又砍，直到她停下動作，只鑿開一小角。

「估計挖開整個冰晶這裡人也都死光了。」范說。

休息後沒有大礙的黛芙也來到冰晶旁，問：「抬到塔頂往下扔？」

四人嘗試般動冰晶，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但無論推、撞還是抬，都像蚍蜉撼樹。冰晶牢牢扎根在地。

范轉頭望向混亂一片的監獄城，這次的騷亂不像瑟威爾城的集中在幾條街，他們很難像當時一樣殺光看到的異常生物都，唯一有效的方法還是破壞力量源。莉安娜又拿劍砍了幾下，仍毫無效果。

莉安娜和黛芙討論過後兩人開始同時唸咒，一旁看著的范發現冰晶上方空間開始扭曲、變形，閃爍紅與藍的光芒，就如同當時歡宴者圍剿瑪琳娜時的咒文一樣。

她們嘗試用強大的重力破壞冰晶，冰晶周遭的雪地凹陷下去。眼看依然沒用，范舉刀直劈，藉著重力加強刀的威力。彎刀砍上冰晶，過強的衝擊力把刀從范的手中震開，被重力壓到地面上。

兩女面露無奈地停下咒文，顯然拿這個冰晶沒辦法。聽著從監獄城各處傳來的哭喊，四人一籌莫展。

突然，莉安娜想到什麼似的看向黛芙，問：「黛芙，妳懂獻祭類的咒文吧？」

黛芙愣了一下，緩慢點頭，說：「我懂，但——」

「有沒有可以破壞水晶的咒文？」

「有，但⋯⋯妳要犧牲誰？」黛芙問。

莉安娜指著監獄塔頂，說：「那裡有一群死不足惜的人，隨便找一個來都好。」

「我⋯⋯不要。」

「監獄城不只有獄卒和騎士，還有維持運作的百多名一般人，我們再不毀掉力量源，這些人會死光地。」莉安娜抓著黛芙的肩膀說。

「隨便找隻異常生物呢？」范問。

黛芙搖頭。「獻祭不是用生命力，而是抽出靈魂化為能量。只有人類有靈魂，即便是用人類變異的異常生物也沒有。」

一時間沒人說話，大家都在等黛芙的決定，四周慘叫聲不斷傳來。黛芙慢慢縮起身子，那些慘叫聲彷彿在逼迫著她做決定，逼她做讓她厭惡的事。

范走上前，摀住她的雙耳。

黛芙那雙清澈的藍眼睛看著范，范只是微笑，沒說話。

黛芙咬著唇，下定決心似的點點頭。

「你們快去抓人下來。」莉安娜說。

范和文斯馬上動身，他們找到鑰匙，隨便在監獄塔的高樓層找了名囚犯，而不是有仇的柏希瓦爾。畢竟兩人的仇可不能就這麼簡單地了結。

等范與文斯抓著一名嘴與手都被封住的歡宴者成員回來後，黛芙左右手掌握住分別抓住莉安娜和歡宴者的手臂。歡宴者成員不斷扭動身體，但全身的拘束讓他無處可逃。

黛芙深吸口氣，說：「就像我說的，獻祭靈魂的能量可以轉化成暫時的強大力量或治療致命傷。」

她詠頌起咒文，輕柔的嗓音唸著對范來說不再異常的語言

范早已習慣這些，不過這還是第一次這樣旁觀黛芙用咒文。從得用生命力作為代價施展咒文的角度來看，溫柔、善良的黛芙其實是他們之中跟異常世界最不相襯的人；與此同時，范又覺得黛芙很堅強，至少她面對了曾經犯下的錯誤。范在晨曦鎮對她的稱讚不是恭維，而是真心這麼認為。

此時，范發現男孩站在他眼角餘光能瞄到的最角落。

「聽仔細點，范。」

范不解，沒有理會男孩。

「你不是聽過她的懊悔嗎，再聽仔細點，范。」

聽到男孩再次提醒，范才發現異狀。黛芙的聲音變虛弱了些。他連忙衝上去，吼道：「妳這白癡！」

范伸手要把黛芙從兩人間扯開，黛芙踉蹌幾步，本來握住囚犯的手跟著抓上莉安娜的手臂不放。「快阻止她！」

莉安娜站在原地，動彈不得，眼神中已經透露出驚慌。文斯從旁幫忙拉著黛芙，兩人用上強化咒，黛芙卻彷彿跟莉安娜連接在一起，怎麼也分不開。

終於，她在停下咒文時鬆開雙手。范抱住癱軟的黛芙，握住她的手。

她湛藍色的雙眼看入范的眼中。

「有些事是錯的⋯⋯」黛芙還帶著淺淺的笑容。「但⋯⋯你們都是對的⋯⋯都是好人⋯⋯」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被監獄城的騷亂聲掩蓋，再也聽不見。

范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接受黛芙的自我犧牲的事實，呆呆看著少女平靜中帶著淺笑的臉龐。

莉安娜拾起長劍，用力一劈，冰晶應聲碎裂，蟲繭掉出。她的長劍刺碎被作為力量源的蟲繭，很快，化作蠻蝶的囚犯們一個個倒地，失去生命，城內頓時變得一片寂靜。

莉安娜來到他身邊，單膝跪在范和黛芙旁。

一瞬間，范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怒意，他想將黛芙的死歸咎於莉安娜；但這股怒意馬上被愧疚取代，因為他也會做出跟莉安娜一樣的決定。甚至，他比莉安娜了解黛芙，他聽過黛芙傾訴，他向黛芙傾訴過。

看著一名騎士遲疑地回到監獄塔旁，范又否定自己的想法。或許他根本不了解黛芙。犧牲本就該死的人為什麼不對？為什麼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來救這些人呢？但唯有一件事他該知道，黛芙不可能再去犧牲任何人。

莉安娜起身喝斥，要那名騎士把還活著的人都找回來，緊接著，獄卒、騎士一個個回到監獄塔附近，莉安娜指揮著他們善後。

范抱著黛芙回宿舍房間，輕輕將她放在床上。他的嘴唇動了動，想跟黛芙道歉，但話語堵在喉嚨中。他明白這麼做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點。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照入，范卻心一沉，想到黛芙家鄉的情況，他竟然沒辦法打從心底相信有著如此善念的黛芙會通過最後審判。

這未免太不公平了。

他坐在黛芙旁良久，文斯走進房間，輕輕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范知道文斯的意思，他必須去一趟。他低頭閉目，額頭貼著黛芙的額頭，起身離開了房間。兩人一起來到監獄塔的七樓，此時大家忙著善後，沒有人阻攔他們。

文斯用剛剛拿走的鑰匙將柏希瓦爾牢房的門打開。

柏希瓦爾抬頭，一臉疑惑地看著范與文斯，問：「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是來做什麼的？」

「忘記我們了？」文斯問。

柏希瓦爾臉上的疑惑轉為遲疑，再慢慢變成詫異、驚懼，最後是愧疚。

「對不起。」

「我肏你的！」文斯衝上前，一腳用力踢斷柏希瓦爾的鼻梁，怒吼道：「你知道我們在這裡經歷了什麼嗎！對不起？」

鼻血灑落，柏希瓦爾低著頭，又是一句：「對不起。」

文斯扯住柏希瓦爾的領子，用力揮出一拳，柏希瓦爾頭被打得歪向一邊。

范在旁邊看著這一幕，柏希瓦爾的表情像是在提醒范，他剛剛就是用這表情面對黛芙的。恨意、厭惡湧上，與茫然、悲傷、愧疚混雜，數種情緒攪在一起，卡在他的胸口。

男孩出現在柏希瓦爾身邊。

「你還記得逃跑那天的情況嗎？」

男孩的提問，讓有些呆滯的范回憶起當天的事情經過。

十多名囚犯從後門逃出，正門傳來的打鬥聲當時他以為只是暴動，現在才知道是歡宴者的劫獄。歡宴者和他們雇的傭兵吸引了大部分的警備，後門只剩下一些獄卒和兩、三名騎士。

囚犯們衝上前，兩邊衝突一觸即發，他記得他拉著文斯想要從這些攔阻他們去路的人之間竄過，但有一名矮小獄卒擋在他們面前，舉矛就要刺。

矛還沒刺下，那名獄卒先慘叫一聲，右手被砍下，倒地不起，讓他們成功逃了出去。後方囚犯、獄卒和騎士的嘶吼聲不斷傳入耳中，他沒回頭。

他伸手拉住一拳又一拳的文斯的肩膀，文斯回頭，眼中的怒火沒有因為是他而削減。他稍顯強硬地把文斯往後拉，文斯抵抗了一下才退開來。

「冰原監獄暴動時，你在這當護衛？」

「是。」

「⋯⋯是你把擋在我們面前的米洛砍倒的？」

柏希瓦爾艱辛地抬起頭，看向范。「對不起。」他說。

范呼吸漸漸急促，扯住柏希瓦爾的領子，說：「所以？你以為這樣做我們會感謝你？」

柏希瓦爾沒有回答，范在極端的錯亂下拔刀就往柏希瓦爾的大腿刺。柏希瓦爾咬著牙，忍過疼痛後，說：「我只是後悔，那時看到就覺得那時候我得那樣做，只是這樣而已⋯⋯」

堵塞在胸口那沉甸甸的情緒湧上，范扔下刀，衝出牢房，蹲在牆邊吐了出來。他邊吐，邊崩潰地抱頭怒吼著。

幾分鐘後，文斯走出，手中的匕首滴著鮮血，還不忘將范的刀還給他。

監獄城在莉安娜的指揮下很快就恢復秩序，兩人走出來時不免被獄卒盤問，不過獄卒問的卻是「兩人是莉安娜小姐的同伴嗎」。他們沒被刁難，回到宿舍。

走在宿舍的長廊上，范聽到莉安娜房間有些動靜，停下腳步。

「你去找她聊聊吧。」文斯說。

范知道文斯不會因為黛芙的死而感受到難過，頂多是一丁點的感慨，這讓他沒辦法和文斯傾訴些什麼。

於是他敲門，得到莉安娜的許可後打開房門。

莉安娜抱著一本書，縮在沙發上，從書本的封面范看出這是黛芙的咒文書。范轉頭向床上，本來躺在那的黛芙不在了。

「這裡有個公墓，我把黛芙葬了。」莉安娜說。

范坐到莉安娜的對面，還沒開口，莉安娜先唸起咒文。范只覺得身體從無形的拘束中解放，捲起袖子，才知道莉安娜把他身上的致死咒解開了。

就像伯特倫說的，莉安娜一開始就知道解咒的方法。「謝謝。」他說。

「在黛芙跟我說你們以前發生的事時就該這麼做了⋯⋯其實我有時會覺得你跟傳聞中的那個范不太一樣，但我得當你們是罪不容恕的人，這樣對我來說比較有利。」莉安娜露出了諷刺的笑容。「燭光騎士就是這樣，自栩在作對的事情，久了連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都忘了，真可悲。」

這讓范想到黛芙的最後一句話，突然，剛剛沒感受到的清晰的悲傷竄出，刺痛他的淚腺。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莉安娜看到後閉上眼，抬頭。

兩人默默讓悲傷宣洩而出，直到這股強烈的情緒緩緩抽離。

范抹去淚水，問：「接下來呢？」

莉安娜的雙眼紅紅的，她說：「搶先他們一步找到伯特倫，絕對不能讓他們得逞。」

「先不論手法對錯，他們真的不可能創造出那種理想的世界嗎？」

「不可能。」莉安娜斬釘截鐵地說。「異常生物不是人，牠們缺乏感情，也沒有⋯⋯人類獨有的那點東西。人不可能成為神，異常生物更不可能。」

「妳怎麼這麼確定？」

「我見過。」

短短的三個字，卻對范很有說服力，就像他相信月神一樣，即便神蹟已經被伯特倫說是歡宴者所為，沃里薩也被稱作異常生物，他仍相信那位神。因為他見過。

他詢問了莉安娜的見聞。莉安娜挪動身體，身體縮得更緊了些。

她開口，訴說起曾經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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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湛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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