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壇上立著一支蠟燭 - 第二十一章：仇恨

范印象中的冰原監獄也是一座灰色的高塔，差別在沒有像瑟威爾城那座那般高大，外型方而非圓。經過六天的步行，抵達時他看到的卻不只是高塔，而是一座被高牆包圍的小鎮。

「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范皺眉。

「歡宴者襲擊後，為了加強防備而加蓋的。」莉安娜說。

來到監獄城外數十公尺處，他們便聽到一聲吆喝，命令他們不得再前進。城門左右側哨塔上的強弩對準他們，兩名衛兵前來盤查。

莉安娜露出穿在保暖大衣內的胸甲上的紋章，說：「跟駐紮在這裡的威爾弗里德說莉安娜和另外三名同伴來了。」

衛兵退回城內。

「威爾弗里德轄區在這？」黛芙問。

「嗯，從這裡被襲擊後他就被派駐在這裡了，這裡還關著十多名歡宴者的研究者。」

一會兒後，衛兵回到他們面前，威爾弗里德並沒有跟來。衛兵掃視了他們四人，說：「艾蘭迪爾騎士團作為協助方並沒有實際的權力，上面沒有收到任何艾蘭迪爾騎士入駐的命令，四位請回。」說完就要回到城內，也沒理會莉安娜的叫喚。

范愣住，他們現在可沒有足以支撐回程的糧食，這無疑是要他們餓死在雪原中。在衛兵即將進城時，三名艾蘭迪爾的騎士跑出，攔住兩名衛兵。

兩邊在門前展開言語交鋒，吵了一陣子，除了一名走來的艾蘭迪爾騎士外另外四人都回到城內。

「非常抱歉，他們根本沒通報任何上級就擅作主張。」那騎士說。「威爾弗里德隊長要我們招待四位進城。」

雖然察覺不出來，但范猜想威爾弗里德也有在這座監獄城周遭用咒文建立結界，在感知到人數後多半已經猜到是莉安娜等人了。

看著監獄城內的獄塔，范仍止不住身體的輕顫，重回曾經的惡夢，即便嘴上說得沒事，那無數個絕望的夜晚在他身上與心理仍烙下不可抹滅的痕跡。

文斯顯然跟他有一樣的感受，兩人對視，一起踏入監獄城。承受過去陰影帶來的壓力的同時，兩人也頗擔心會被認出來的，不過走了好一段路，范發現根本沒有人多看他們一眼。

「隊長正在辦公，他等等會去找你們，現在先為你們安排住處。」

「辦公？你說喝酒嗎？」莉安娜問。

騎士哈哈一笑，說：「不愧是隊長的學生，隊長確實在放鬆，他是個善解人意的隊長，也常常找大家一起⋯⋯放鬆放鬆。」

莉安娜白了他一眼，艾蘭迪爾騎士在值勤時是不能飲酒的，對於留守在北方冰原的他們來說無時無刻都算值勤中；但威爾弗里德當然不會管這麼多，隊長帶頭，下面的騎士自然也跟著效法。不過駐紮在這種可說是毫無娛樂的極北地區，莉安娜對這個行為也不好多做評論。

「威爾弗里德⋯⋯是不是每年都會離開一、兩個月？」莉安娜問。

「大家都是需要休息的，我們會輪流休假，去一些有綠色的地方晃晃。」騎士指向周遭的一片雪白。「隊長說他會回老家休息，好像叫晨曦鎮？」

莉安娜臉一沉，范想到晨曦鎮的婦人可是說好幾年沒看到威爾弗里德了，顯然威爾弗里德隱瞞了些什麼。

四人被帶入宿舍，倆倆分房，直到進房後范與文斯才放寬心。文斯放出了躲在在背包裡的小修，並伸出手指餵食。范曾經也嘗試要餵小修，但小修卻好像認定了主人似的，玩耍還行，血卻只願意吃文斯的，連黛芙都不知道異常生物會挑食。

剛餵完，莉安娜和黛芙開門走入。

「威爾弗里德應該能幫我們安排到跟莫羅西尼會面的機會，只是拿到鑰匙就得靠我們自己了。」莉安娜說。

「如果莫羅西尼開出條件，例如把他從監獄中帶出去呢？」范問。

「你在問哪個方面的問題？」莉安娜問。「是該怎麼劫獄還是要不要顧慮威爾弗里德？」

「後者。」范說，畢竟他們是靠威爾弗里德進來的，搞出什麼事情一定會牽連威爾弗里德。

「不用理他，他能理解的。」莉安娜手指輕敲著桌面。

看到莉安娜的動作，范能感覺到她的焦躁，也知道她在煩惱威爾弗里德的事情。

「剛剛為什麼問威爾弗里德是不是每年都會離開這？」范問。

莉安娜瞥了他一眼。「范，以後絕對不要讓人在身上寫咒文。」

范想起雪松鎮發生的事，捲起衣袖，右手腕上威爾弗里德的咒文與致死咒重疊。「妳⋯⋯真不知道這咒文的效果嗎？」

莉安娜搖搖頭，說：「寫在別人身上的咒文永遠不會帶著善意⋯⋯這是他教我的，我希望只是他那時才疏學淺。」

「那⋯⋯我們能信任他嗎？」黛芙問。

黛芙的詢問刺激到莉安娜，莉安娜猛地一拳敲向桌面，嚇了三人一跳。「他不可能沒找到我家密室！不可能放任瑪琳娜蠶食瑟威爾！也不可能——」莉安娜突然停下，閉上眼，深吸口氣，緩緩吐出，說：「能。」

有憑有據的判斷？還是盲目的信任？范猜想大概是後者，看莉安娜這樣他也不敢多說。只是這個「能」字說得之艱辛，恐怕連莉安娜自己都不太相信了。

隔壁房傳來了拍門聲。

莉安娜扯開喉嚨，大喊：「這裡！」

門馬上被踹開，威爾弗里德手拿著角杯，露出那口爛牙笑看房內四人，問：「你們四個，來做什麼的？」

「我們去了瑟威爾城一趟。」莉安娜說。「遇到歡宴者的殘黨，從他們身上問出這裡有位叫做莫羅西尼的犯人可能有最後一把鑰匙。」

「歡宴者還有殘黨？」威爾弗里德問。

「你在討伐戰結束後還負責了瑟威爾城三年吧？都沒發現？」

「肯定都跟老鼠一樣躲起來了。」威爾弗里德喝了口酒，說：「這裡關著十多名歡宴者的成員，我去看看有沒有這個人，幫你們安排見面。」

「我要帶走他。」她說。

「是可以，但得用騎士團的權限，整個流程三、四個月，而且搞得天下皆知。恐怕妳也不願意吧？」

莉安娜點頭，黛芙問：「為什麼不願意？」

莉安娜手輕按黛芙手背，示意等等再說明。「沒有其他方法了？」

「有。」威爾弗里德咧嘴一笑，說：「闖入監獄，把人劫出來。」

威爾弗里德臉上的笑容讓人一時間分不出來這是認真的還是隨口說說而已，不過依照范對威爾弗里德個性的認知，這句話多半只是激一激莉安娜而已。

「別說這些不可能去做的事。」

「做不到還是不想去做？」威爾弗里德傾身向前，說：「我們的目的是消滅深藏三百年的異常，傷幾個獄卒，死幾個衛兵又怎樣？」

范看出莉安娜有一瞬間的動搖，隨後她搖搖頭，說：「別鬧了，幫我們安排見面。」

威爾弗里德盯著莉安娜，像是在辨認她的真意，良久，他喝了口酒，離開房間。

門關上，莉安娜才從緊繃中恢復。

「是可以藉著騎士團的眾出資者給佛斯特一些壓力或誘因讓他放人，問題是得讓出資者知道原因，那些權貴對異常的看法其實很不一。」莉安娜解釋說。「徹底滅除的、接納的、利用的，傳出去的話這件事肯定會超出我們能控制的範圍。」

「要把人帶出來可不容易，我們得等會面後才能想辦法，還有，別抱太多期待，我們也沒幹過這種事。」范說。

「幫個忙，找你們來就是為了劫獄。」

「之前妳還很有同理心的說我們其實不用來，是我記錯了？」

「場面話，聽聽就好。」

范瞪了莉安娜一眼，問：「威爾弗里德剛剛那樣應該是要幫我們安排見面了吧？」

莉安娜嗯了聲，往椅背上一靠，腳翹上桌子。

「還有事？」文斯問。

「沒有。」

「那妳為什麼不滾回自己的房間？」

「他在談正事時是行動派的，等等應該就有人來聯繫我們去見莫羅西尼了。」莉安娜說。「走了六天，多走一段路都懶了，是吧？」

被詢問的黛芙點點頭。

文斯用極度厭惡的眼神看了莉安娜一眼，跟范各拿起一本普特文書假裝閱讀。既然都知道莉安娜知道怎麼解咒，他們也沒仔細找的動力了，況且，威爾弗里德所謂的有能解咒的咒文書多半也是假的。

沒過多久，外頭果然響起了數人的腳步聲。范跟文斯趕緊戴上毛帽，在不會引來注意的情況下做些讓自己心安的掩飾。

敲門聲響起，身為代表的莉安娜前去開門。

門外站著三人，站在最前面的是名矮小的獨臂男子，身上深綠色的獄卒大衣顯得有些過大。

「好久不見了，唐斯沃恩小姐。」男子說。「真希望駐紮在這的燭光騎士是妳而不是那個老酒鬼，至少妳那艷麗的紅髮能替這無聊的一片白增點色。雖然這也是唯一的用途。」

「米洛．格林，這裡的典獄長。」莉安娜替三人介紹，接著說：「聰明點，典獄長，去買桶紅漆吧，效果會好很多。」

米洛哼了聲，目光掃過黛芙、范和文斯。范嚥下一口口水，不知道兩人的身分會不會被識破。

「威爾弗里德跟我說你們要找一名叫做莫羅西尼的囚犯是吧？我可以替你們安排一次會面，十分鐘。」

「帶路。」

米洛也不廢話，帶著四人來到獄塔前，等鐵欄門緩緩升起後進到獄塔內。幾名獄卒上前收武器，等刀、劍和匕首都上繳，獄卒搜完身，米洛帶他們踏入關押囚犯的地方。

一、二樓的牢房一間關押的人少至七人，多至二十餘人，也是秩序最差的地方。鬥毆是家常便飯，獄卒也不吝用各種刑罰來對待這裡的犯人，范和文斯當初就是被關在這裡的。他們其實沒被獄卒為難，但獄友對他們可就遠遠稱不上友善了。

越往上走，同一間房關押的人就越少，共七層的監獄塔，來到第五層時，已經是單、雙人房了。他們來到五樓的其中一間單人房前，米洛停下腳步。

「這間就是莫羅西尼的牢房了，會面時間如我所說十分鐘。」米洛交給一把鑰匙莉安娜，說：「他的口枷可以拿下，但你們應該都是所謂的⋯⋯異常研究者？該防範什麼自己知道。如果你們搞出些小麻煩，責任會歸就在威爾弗里德身上，說實話，我喜聞樂見。」

莉安娜從門上小小的窗戶往內瞄一眼，說：「四個人都進去太擠了，你們倆進去就好。」

范詫異地看向莉安娜，這無疑是把一個拿到鑰匙的機會交給他。有時候莉安娜會給他一種矛盾感，像是信任又不想信任他，特別是在知道莉安娜一開始就能解開咒文後更是如此。

在米洛面前，他們也沒什麼機會多做詢問，接過鑰匙。「借把武器。」范說。

米洛抽出腰間長劍，倒轉，遞給范。

范跟文斯走入牢房，年約五十的莫羅西尼被綁在床上，身穿拘束服，嘴上戴著口枷。說不出一句話，也沒辦法用任何方式寫出普特文，完全防範了使用咒文的機會。

范走到他身邊，長劍擺在莫羅西尼的脖子前，說：「等等我們會拿下你的口枷，要是敢唸出任何一個普特文，我不會留情的。」

莫羅西尼點頭。

范這才解開男子的口枷，說：「伯特倫要我們來找你的。」

「鑰⋯⋯匙⋯⋯？」莫羅西尼問，因為嘴巴帶著口枷一段時間，說話有些吃力。

「對。」

莫羅西尼安靜了會兒，似乎在享受嘴巴沒有拘束的時光，片刻後才說：「等我見到他，我會把鑰匙給他的。」

范當然知道最後會是這個條件，談好條件後也不急著出去，待在牢房中讓莫羅西尼多休息會兒。直到有人敲響鐵門，他才將口枷戴回莫羅西尼口中。

兩人離開了牢房。

「再讓我帶你們參觀一下。」米洛說。

「監獄有什麼好參觀的？」莉安娜淡淡地說。

米洛沒解釋，帶他們往更高的樓層走去，邊走邊說：「我曾經是對艾蘭迪爾騎士團充滿尊敬的，我還記得當時這裡發生暴動，我與他們並肩作戰的時候內心可是充滿了悸動。莉安娜小姐當時也在場。」

「我負責的是前面的主戰場，後門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莉安娜說。

「後門啊，在囚犯逃出來的時候突然有個騎士叛變，搞砸了一切，我的手也是送給了他。」米洛說，停在了七樓的其中一間牢房。「來看看那名艾蘭迪爾騎士現在的樣子。」

莉安娜忍不住發出了厭惡的「噁」聲，米洛解下門鎖，推開鐵門，那名背叛的艾蘭迪爾騎士出現在他們眼前。

當初，范與文斯花了三年逃避獄卒，一年復仇，四年當劫匪；在復仇完到當劫匪之間有七年，他們都在尋找柏希瓦爾，卻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現在他們終於知道原因了。

害他們入獄的原兇，此時正被關在他們曾經待過的監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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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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