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壇上立著一支蠟燭 - 第十三章：錯誤

兩人的「敘舊」惹來了莉安娜的一頓罵，倒不是對這個舉動本身，而是為避免節外生枝，他們得放棄休息時間馬上出發。

直到離開雪松鎮的第一晚，四人才在野外露宿休息。升起的營火溫暖裹著毯子的四人，范和黛芙湊到文斯身邊，觀看第一次的餵食秀。文斯在兩人的注視下隆重地向小修格斯伸出食指，本來一團圓圓的小修格斯從身體處裂開一個縫，咬上文斯的手指。

小修格斯上下蠕動，像是在吸吮文斯的手指。

文斯輕笑一聲，說：「感覺挺怪的。」

黛芙和獨自在一旁的莉安娜訝異地看著文斯的笑容，畢竟這還是她們第一次看到文斯露出這種表情。范當然希望文斯開心些，但對象是異常生物，這又讓他心情有點複雜。

小修格斯身體鼓脹了些，幾秒後文斯把手指抽離。

「小修。」黛芙輕喚。

小修格斯爬向黛芙，黛芙用雙手輕輕把牠捧起，逗弄著。

也只有他們能把這身上有四、五顆眼睛的小東西當寵物了。看著跟小修格斯玩耍的黛芙，范心想，也伸出手指戳了戳小修格斯的身體，那軟而有彈性的觸感其實還挺討喜的。

「小修是什麼鬼？」莉安娜問。

「小隻的修格斯阿，總要有個名字的吧？」

「好沒新意。」

「那姊姊妳提一個。」

「我才不會做什麼替異常生物取名的蠢事。」

黛芙抱著小修，對莉安娜吐了吐舌頭。

「小修挺不錯的，就這樣叫吧。」文斯說，顯然這認同有一部份是為了跟莉安娜唱反調。他躺在地上闔眼入睡，小修過會兒後爬到他肚子上，跟著主人一起睡覺。

翌日清晨，他們在準備出發時，黛芙卻遲遲沒上馬，像是有什麼想說又不敢說的。

「怎麼了？」范問。

「那個我⋯⋯我可以請你們幫忙一件事嗎？」

「當然，請說。」

「這裡往南，騎馬大概⋯⋯一天半能抵達一個小村，能陪我回去一趟⋯⋯」黛芙本來低著的頭偷偷抬起，瞄了范一眼，馬上改口說：「呃⋯⋯算了，當我沒說。」

范猜想黛芙在顧慮致死咒的期限，不過既然有鑰匙了，那個期限也算不上什麼倒數計時。

「不用顧慮行程的，要去嗎？」范問。

「真的嗎？」

「真的，帶路吧。」

其餘兩人也沒什麼意見，黛芙帶路往南出發，隔天下午，他們已經騎在一條樹林間的崎嶇緩坡道。范其實有趁晚上時檢查過地圖，上面並沒有黛芙口中的小村莊。他多了些戒心，但也沒有到懷疑黛芙，畢竟黛芙怎樣都不像會打什麼歪主意的人。

直到現在，他們都還沒問出黛芙要他們幫什麼忙，主要是一路上黛芙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低潮中。比較會說話的范詢問過一、兩次，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再向前一段路，一條隧道出現在面前，隧道不深，還沒進入范便已看到另一端的小聚落了。范對此感到挺訝異的，先不說這群人能自給自足活在這種地方就已經很了不起了，要是被這地區的領主知道有未經許可便擅自搭建的聚落，搞不好會引來一場血光之災。

穿過隧道，黛芙率先下馬步行，幾個人見狀也紛紛翻下馬背，跟在黛芙身後。

走到半路，范用眼角餘光瞥到一旁的大樹後有個人影衝出，正要拔刀，莉安娜長劍已經在手，刺向衝來的人。

那人三分之二張臉被蒼白的肉瘤覆蓋，撲來時伸出的雙手也被同樣的肉瘤包覆。等看清是異常生物後，莉安娜更沒打算停下劍了。

在長劍即將貫穿異常生物的脖子時，黛芙大喊一聲：「等等！」

看到異常生物猛然停下，莉安娜也把劍停在異常生物的脖子前，然後將劍轉向黛芙，想了想，又將劍還鞘。

黛芙對異常生物說：「你先回去。」

異常生物竟然乖乖照她的話，慢悠悠地晃回小村莊。

「怎麼回事？」范問。

「這個小村是我故鄉。」她說。「村子裡只有四十多人，都是我曾經的親朋好友。」

莉安娜此時想到什麼似的啊一聲，問：「妳本來是在找將牠們變回的方法？」

「對，到海岸小鎮是聽說那裏有個研究者，我本來想去找看看有沒有普特文書籍的。」黛芙說。

范這才想到當時黛芙的確對畫沒興趣，甚至一開始提到畫作時彷彿沒反應過來似的。而對於異常生物的瞭解，恐怕也是因此而來。

黛芙帶著大夥進到小村。村子的構成簡單，一條街，左右兩排小木屋，末端有座木搭的月神殿。每棟小木屋前都有變異的人或坐、或臥、或躺，黃昏微弱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他們發出微弱但痛苦的呻吟，每口氣都像要把體內的疼痛吐出。

「我們本來是附近一個村落的居民，一天，有人得到一種叫做紫斑症的病，那是種無藥可救的傳染病，短至一週病發生亡，長至三、四年才會死。」黛芙說。「有人猜測領主知道後為了避免紫斑症外傳，將我們都犧牲。一部份的人不相信，另一部分的逃到這裡，包括我和我爸爸。」

「所以這是為了治病造成的？」范問。

其中幾名異常生物似乎聽出黛芙的聲音，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對她揮手。她淺笑還禮，笑容帶著不捨、愧疚。

「嗯，爸爸是醫生，雖然我和他都沒染病，但他覺得有義務和責任要醫好大家，於是跟獨自外出尋找方法。半年過去，他帶回數本普特文書籍和一顆黑色的石頭。他聽聞這之中有能治療好大家的知識，但學不會這種文字，所以學普特文的任務就落到我身上了。」

兩旁的異常生物在此刻開始緩緩移動，跟在他們身後，這些異常生物或拖著沉重的步伐，或緩慢地爬行。被一群異常生物尾隨讓范感到芒刺在背，不斷回頭確定牠們不會突然暴起傷人。

「妳有研究出什麼嗎？」莉安娜問。

「獻祭三個人，用石頭把一名活人變成力量源，力量源會把周遭的人變異成異常生物。書上對異常生物沒有多做解釋，當時我只知道那是種比人類有著更強大的體魄、免疫的生物。」

「妳該謹慎些的。」

黛芙聽到後臉上愧疚更甚，范忍不住瞪了莉安娜一眼。「之後呢？」范問。

「我花費三個月學會普特文和書上寫的咒文，一天晚上我和爸爸來到月神殿內，準備施放咒文。」

黛芙帶著他們來到月神殿前，還沒推開門，范已經聞到一股隱隱臭氣，還有大鼓似的低沉聲響。推開門，惡臭撲鼻，裡面是幾乎頂到天花板，占據半座神殿的大肉瘤，如同心臟般脈動著。

黛芙走入神殿，幾個人只好跟上。她來到肉瘤前並伸手輕觸。

「力量源。」莉安娜說。

「爸爸自高奮勇願意成為力量源，我又找到另外三人當作獻祭對象，使用了咒文。」黛芙說。「一瞬間爸爸成了這個樣子，除了我以外的居民都變異成異常生物。」

居民們慢慢擠入月神殿，看到最前方的居民對著大肉瘤張開嘴並把臉埋入後，范馬上轉身逃出神殿，莉安娜和文斯也三步併作兩步地離開神殿。

最後黛芙走出，把神殿的大門關上，從外上鎖。

「妳希望我們做些什麼？」范問。

「既然沒有讓他們變回人類的方法，我希望他們能從痛苦中解脫，但我⋯⋯下不了手。」黛芙說。「他們怕火⋯⋯旁邊的倉庫有乾草。」

「嗯，妳先去外面等吧。」范輕輕地說。

黛芙低下頭，快步離開。

等黛芙走遠，范故作輕鬆說：「燭光騎士，交給妳了。」

「你還露出一副要接手這件事的樣子。」莉安娜說。

「妳殺魚頭怪時可沒這麼囉嗦。」

「不一樣，魚頭怪已經死了，而且這裡的⋯⋯」莉安娜不知該怎麼繼續往下說，停了下來。

異常生物是異常生物，他們都明白這點，但就像修格斯一樣，牠們其實都還存在為人的意識。

「我來吧。」文斯說。

文斯或許可以毫無憐憫地放一把火燒了月神殿，但范又不希望由文斯來執行。如果現在可以馬上實現一個願望，范不會拿來解開身上的咒文，而是讓文斯恢復在冤枉入獄後喪失的人性。

三人合力把幾大捆的乾草堆到神殿四周，范拿出火柴盒，劃燃。文斯正想伸手接過，范已經把火柴扔到乾草堆上了。乾草被點燃，越燒越旺，三人正要轉身離開，慘叫聲傳出，有異常生物開始撞門。

於是他們只能原地等著、聽著、看著。一方面在防範有人逃出來；另一方面范在承受這些逝去的生命的重擔，不論願意或否，他都得幫黛芙揹上一些。

直到神殿內的哀號漸息，三人才離開小村。

在隧道外等著的黛芙眼眶通紅，臉上還有淚痕。看到三人走出，她咬著唇說：「謝謝你們，我真的⋯⋯下不了手。」

「謝謝范吧，是他幫的忙。」莉安娜說。

黛芙又跟范道一次謝。范看著黛芙那愧疚與悲傷混雜的表情，忍不住說：「別太自責，妳是為了救人。」

「不，我害死了他們，而且⋯⋯還有獻祭的人。」黛芙說。「我當時選了三名重症的病患，他們那時不知情，甚至以為我要救他們。」

范看了文斯一眼，又望向莉安娜，從兩人的表情來看顯然都不認為這有什麼問題，而他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燭光騎士是不准吸收生命力的，但我覺得太迂腐了，找些死刑犯之類的其實沒什麼問題，反正我們是用來行善。」莉安娜說。「我想也適用在妳身上，別想太多了。」

「我只是覺得⋯⋯有些事情是錯的。」黛芙搖搖頭，把眼淚拭去。「謝謝你們，我沒事了，走吧。」

既然黛芙這麼說，范和莉安娜也不再多勸。四人上馬，朝威爾弗里德老家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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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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