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不是艾蘭迪爾騎士團能行使權力的範圍,即使如此,那響亮的名聲和騎士不凡的身手在黑白兩道仍非常管用。眼前的騎士肯定是收了大筆的賄賂,來到非值勤區當私人保鑣了。
「艾蘭迪爾的狗淪落到來看門了?」文斯冷笑說。
「雖然騎士團沒有討伐你們的理由,但你們死在這裡也是罪有應得。」騎士手搭上劍柄,范和文斯也握住各自的武器。
「說的真好,我們死後你在這搖尾巴討食物的事情就不會被傳出去,對吧?」范說。
安布羅斯拍了一下手,打斷三人的爭執。「沒想到名聞遐邇的范與文斯是同道中人,既然都是同好,那也不用把氣氛搞得這麼僵。這位是我的保鑣,奎爾,如你們所見,是艾蘭迪爾騎士團的成員。」
「這兩人無惡不作,不配進到你的屋子。」
「好了、好了,都跟我來吧。」安布羅斯攬住范的手臂,大步朝通往地下室的樓梯走去。
地下室有著大量的藝術品,像是雜物般隨處堆放。要是平常,范和文斯肯定已經開始鑑定哪個最值錢了,只是現在身處危險中,後方還跟著一名充滿敵意的艾蘭迪爾騎士,他們可沒有這個餘裕去算這些藝術品能賣到幾枚金幣。
安布羅斯來到地下室的一扇門前,把門推開,門後的房間是一片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四面牆和白色的地板,裡面僅一張成人高度的畫倚著牆壁,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擺設。
「我知道你們是為此而來的。」
灰暗的月亮為背景,灰黑色的蠟燭上燃著灰白的燭火,右下角一樣有普特文。范皺眉,月與燭又一次跟普特文扯上關係,這次還不只是擦邊了。
黛芙躲在後面正四處打量,似乎對這張畫興致缺缺,等范轉頭望向她,她才走入房間看著右下角的普特文,說:「『踏向月亮』,看不出跟畫有什麼關係⋯⋯」
「偉大的艾莉諾.索恩!世界上第一位異常研究者,也只有她有這種豪情壯志了。」安布羅斯感慨道。「踏向月亮,取代上面的神。」
范瞪著這幅褻瀆他信仰的畫,猜不出伯特倫要畫的用意,不過倒是從對答中猜測艾莉諾.索恩就是這一系列畫的作者。「塞勒菲斯城的伯特倫那邊也有一幅⋯⋯艾莉諾.索恩的畫。」他說。
「內容是什麼?」安布羅斯連忙問。
范把畫的樣子敘述一遍,編一個「遺忘的城市」作為名稱。聽完後安布羅斯深深點了幾個頭,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其實,他希望我們買下您的畫。」范說。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異常研究者,並沒有尋找艾莉諾.索恩陵墓的宏願和能力,這幅畫也不是關鍵的其中一幅,伯特倫先生買了並沒有實際上的用途。」安布羅斯說。「替我向他道歉,這幅畫是非賣品。」
異常研究者?陵墓?關鍵的一幅?范暫時擱置這些疑惑,說:「我會向他轉達的。」
安布羅斯帶著范觀賞一些藝術品後就客客氣氣地請管家送他們出宅邸。剛踏到屋外,黛芙便匆忙與他們道別,一溜煙地逃走了,連挽留的機會也沒給。范也知道兩人的名聲很差,黛芙會有此一舉也不奇怪。
這趟會面范本來只是想打探一下安布羅斯的態度,沒想到連畫擺放的位置都知道了,現在不論偷或搶都容易上許多。 只是要怎麼防範普特文,兩人依舊沒有頭緒。回到旅店的他們正苦惱著,范突然感覺到左手臂有一股灼熱感,他疑惑地捲起袖子,看著被普特文纏繞著的手臂。以為是被什麼蟲子咬了一口的他拍拍手臂,灼熱感頓時變得有如熱鐵烙印,毫無防備的他痛呼出聲。
看到范滿臉痛苦的抱著手臂,跪在床上,文斯趕緊來到他身邊,關切道:「普特文?」
他像是用額頭摩擦著床鋪般點點頭,本想強笑著要文斯別擔心,但擴散至全身的痛苦拉垮他的嘴角,從喉嚨發出低吼想把劇痛藉此吐出。一種不如死了的想法浮現,在疼痛的催促下他已經伸手要去拿放在床頭的彎刀了,見狀,文斯趕緊抓住他的手。
范深呼吸強忍著疼痛,又過了約莫三分鐘,疼痛才緩緩淡去。
抹去臉上的涕淚與汗水,范坐起身,看到文斯一旁咬著唇卻又無能為力,他用連自己都嚇一跳的沙啞聲音開口說:「沒事了。」
「我去找那個黛芙問看看,她也許會知道些什麼。」
「這樣我們的偽裝——」
「別管什麼偽裝了。」文斯打斷他,不等他多說,果斷離開房間,
范躺在床上休息,不久後文斯帶回一臉慌恐的黛芙到他們房間。
門關上,黛芙害怕地躲到房間角落,說:「我⋯⋯我會當作沒看過你們的,真的⋯⋯」
看著嚇到流下淚的黛芙,范懷疑起黛芙會不會用普特文了。不過他仍解釋文斯請她來的理由,又把兩人從劫到那張普特文羊皮紙開始直到被伯特倫控制的故事毫無保留地說出。
在聽完范所說的後,黛芙害怕的神情變成關切,問:「能⋯⋯讓我看看你身上的普特文嗎?」
范脫下上衣,露出精實且滿是傷疤的上半身。
黛芙研究片刻,說:「確實是咒文,但我看不懂這是什麼效果,也解不開⋯⋯我說的是真的!別殺我!」
范忍不住好笑,說:「我們才不會動不動就殺人。」
「但我聽說你們會把人活埋⋯⋯」
「這倒是有過。」范看到黛芙一臉駭然,搖搖頭,說:「現在情況還挺麻煩的,解不開咒文的話我們一定得去偷畫。如果安布羅斯也會咒文,我和文斯無疑是飛蛾撲火。」
「其實你們不用太顧忌安布羅斯。」
「怎麼說?」文斯奇道。
「如果他有實力,就不需要請一個保鑣了,對吧?」
范和文斯對看一眼,均對彼此沒想到這點很是意外。兩人因為伯特倫一事後對完全不瞭解的普特文十分恐懼,這才失去了平常的判斷力。
黛芙沒得到回應,縮起脖子偷瞄兩人,問:「對⋯⋯吧?」
「我只是在詫異我們兩人的腦袋加起來還沒妳管用。」范笑說。「伯特倫的恐怖讓我到現在都還沒辦法忘懷,安布羅斯卻需要請保鑣,這些會用⋯⋯咒文的人差別在哪?」
「我們通常稱呼這些人——包含我自己——叫作研究者,異常研究者。」黛芙說。「大部分的研究者會選擇一個區域蠶食,也就是透過一些咒文慢慢從居民身上吸取生命力作為發動咒文的能量。強大與弱小的研究者除了知道咒文的多寡外,就差在擁有的生命力。」
聽完黛芙的推論,范還是不太願意在沒有黛芙的情況下進到那棟豪宅,畢竟伯特倫給的陰影太過深刻,他至今都還沒辦法忘懷。
「安布羅斯蠶食這個小鎮,那妳呢?」范問。
「那是利用別人的壽命換取力量的方法,我當然不能做這種事。」
「所以妳用咒文就是在折壽?」
黛芙點頭,讓范明白她為什麼沒有用咒文抵抗文斯了。
「我們也可以用咒文嗎?」文斯問。
「呃⋯⋯得先學會普特文,很麻煩。」黛芙說。
「麻煩不是問題,教我們。」文斯說。
黛芙往已經沒空間的角落擠了擠,說:「你們⋯⋯不是好人,不能教你們。」
范按住文斯的肩膀,示意他別逼緊黛芙。他發覺黛芙雖然膽小又沒什麼自信,但對事情的對錯似乎有種執著,逼急了搞不好還用上一兩個咒文來抵抗他們。對現在的他們來說首要目的還是先安全地拿到畫,要怎麼從黛芙套出學咒文的方法是之後的事。
「既然如此,那我們晚上就去造訪安布羅斯。」范對文斯說。
「⋯⋯剛剛的只是我的假設,我⋯⋯不確定。」
「我相信妳的判斷。」范露出笑容,上前替黛芙開門,說:「剛剛嚇到妳了,抱歉,謝謝妳和我們分享資訊。」
黛芙疑惑地朝房門走去,一邊確定著范是不是真的想讓她走,一邊又像是在確定該不該離開。范等她踏出門,緩緩把門關上。
「你覺得她會幫忙?」
「會,她會害怕判斷錯誤,害死我們。」范說。「如果真的讓她用上咒文還挺不好意思的,但也沒辦法。」
「那也是因為她不願意教我們咒文的用法。」
等到入夜,兩人離開房間。黛芙拿著一盞小油燈,身上披著墨綠色的擋雨斗篷,在房間外的長廊來回踱步。
范佯裝不知道黛芙在這的原因,上前詢問:「在等人?」
黛芙含糊不清地嘟囔些什麼,點點頭,說:「⋯⋯總之,我跟你們一起去。」
「謝了,我本來以為會咒文的人都是混蛋,現在看來好像也不是這樣。」范說。
黛芙看著范,小聲問道:「你⋯⋯真的是那個范嗎?」
「不像嗎?」
黛芙搖頭。
「壞人都很會偽裝和騙人的。」
「那我好像⋯⋯不該幫你們?」
范大笑出聲,跟文斯走出旅店,黛芙最後還是跟了上來。
旅店的門剛關上,范就感覺到不對勁。即便黛芙打開那盞燈,四周仍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平常只要在這樣的暗無天日中待上一會兒,等眼睛適應後就能隱約看到一些東西。沒想到走過一段路後,范的視線依舊一片漆黑,甚至連走在旁邊的文斯和黛芙都看不見了。視線被剝奪,淒厲的風浪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心生怯意,在范想提議先回旅店時,一點光明出現在遠處,忽遠、忽近,左右搖擺。光點雖明亮,光線卻沒有擴散到附近,獨善其身,僅讓自己在黑夜中顯眼。雖然覺得眼下情況很是詭異,但此時對於光源的渴求勝過理智,范向前走去。文斯和黛芙都沒有阻止他,而是跟他一樣,緩緩朝光點邁進。
他依稀聽到有人在叫喚、制止他,但他沒理會。在他伸出手準備握住那光點時,光點突然被大火所燃,他的視線也恢復正常了。
一隻有著人類軀幹的畸形的生物身上著火,頸部上長著如馬頭一樣大的魚頭,呲牙裂嘴的嘴中亂長著跟手掌一樣長的尖銳牙齒。魚頭上有著一根如同釣魚竿的構造,餌則是剛剛看到的光源。魚頭怪全身彷彿由爛泥和蠟混合而成,不穩定地流淌著,在火焰的燃燒下快速溶解。牠似乎沒有感覺到灼燒身體的大火,兀自搖頭晃腦讓魚餌擺動,等待著還沒上鉤的獵物。
魚頭怪的頭部被一把長劍刺穿,而握著這把長劍的人卻是前幾天見過的艾蘭迪爾騎士——莉安娜.唐斯沃恩。
莉安娜把長劍拔出,失去長劍的支撐,魚頭怪一聲不吭地倒下,爛泥被雨水洗刷而去,留下一具人類的骸骨。范舔了舔嘴唇,冷汗被雨水帶著從手掌滑過,沿著指尖滴落。
范抬頭,看著將劍還鞘的莉安娜,質問道:「妳怎麼會在這?」
「不先道謝?」
兩人還在互瞪,黛芙喃喃自語說:「燭光騎士。」
「燭光騎士?」范問。
「艾蘭迪爾騎士團特殊的存在,專門使用配合劍術的咒文討伐研究者。」黛芙說,似乎這時才想到自己也屬於燭光騎士的討伐對象,趕緊躲到范的身後。
「意識到自己的沒用後有沒有考慮我之前提出的合作了?」
范還真沒想到黛芙下午的判斷是錯的,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放來針對他們的,但看到這隻魚頭怪,范也知道不請莉安娜幫忙這幅畫他們絕對拿不到手了。他才剛被咒文折磨過,不想跟艾蘭迪爾騎士合作的堅持被生不如死的痛苦動搖了。
一旁的文斯陰沉沉地開口說:「已經有一隻艾蘭迪爾的公狗了,怎麼現在又多一條——」
劍光一閃,在范和文斯做出反應前,莉安娜本來還鞘的長劍已經握在手上,劍尖輕抵在文斯的脖子前。
范不明白了,劍術如此高超還會用咒文的人為什麼需要找他合作。
「叫兩聲來聽聽,忘恩負義的狗。」她說。
文斯一聲不吭,依舊用滿是怒火的目光瞪著莉安娜,莉安娜於是將劍尖緩緩前送,擠出一滴血。范知道文斯對艾蘭迪爾騎士團的恨意在他之上,即使脖子被刺穿,文斯肯定還是不會屈服。
范本就動搖了,此時再加上摯友的安危,他伸手搭著文斯的肩膀往後拉,另一手按在莉安娜的劍身上。
「合作。」他說。
莉安娜看向范,露出個讓他氣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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