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Paradise - V.巴比倫之星的哀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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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宇宙盡頭、毀滅倒數前。

來自遙遠光年的詠嘆調。

宿命的號角在星河彼端響起。

他們早已歷經了無數次重逢。

正如文明一次次再造、毀滅、重建。

而他們作為彼此的半身。

跨越了數億光年，再度來到彼此的面前。

只為了最後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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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與乳汁割捨斷離後，回歸集群的他們。

再次舉刀相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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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讓我感受到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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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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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下著，好似回到那一天。

她的意識在一片虛空中聚攏，不斷重合，在無止盡的高空中，向下墜落。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什麼也沒有，她恍惚抬眼，身前有大片迷霧壟罩包圍了她，而她在不斷墜落，在風暴的中心。

驟然清醒的意識，她撇見完好如初的身體，那些打鬥產生的傷痕全都消失，就連貫穿胸口的血窟窿也不見了。

等到她凝神想要去撥開迷霧，迎著令人暈眩的失重感，她伸出手——

片段在閃回，那些回憶種種，直到最後定格在高空中的少女，六翼張狂舒展，她揚著愉悅的笑容，天真又殘忍，不斷呼喚著她。

「勞倫娜、快一點來到我的身邊吧、勞倫娜——我的半身。」

可她一路上都沒有理會。

等到再次睜眼，她已帶著清醒意識，回籠在水邊。

清晨雲霧繚繞的水塘邊，回憶中的小屋也一併再現，有人佇立在岸邊，撐著白色洋傘，提著優雅的女士長裙。

那少女一雙鮮紅從傘緣邊探出，她一手壓著紛飛的長髮，烙印在心上的笑容分毫不差。

是阿絲托莉亞。勞倫娜陷入了衝擊，呼吸一滯。

「早安呀、勞倫娜…怎麼啦……是雨下太大睡不著嗎？」

勞倫娜站在小屋的露臺上，她還沒來得及挪動腳步，對方還在行進的途中，遠遠地就看過來，一如既往地向她微笑道早安。

就如分別前的每一日，在破曉時她們相依相偎，只要感受後背的溫度，就會知道歸屬的方向。

酸澀填充心臟，勞倫娜傻站著，她一時分不清楚，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那珍視的名諱，在那一夜過後，就一直活在她心中，就連說出口都覺得隱隱作痛。

可現在，在一切失控後，她們又一次見面了。

還是這一切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阿絲托莉亞並沒有離開她，艾莉絲也未曾闖入她的生活。勞倫娜腦袋緩慢運轉，有溫熱快速在眼底積蓄。

這不過是一場漫長夢境，如今她們又可以漫步在早晨陽光下，互相對彼此道早安。

「我……我很想妳，阿絲托莉亞。」

因為沒有再會的可能性，她也從未祈禱過，還會有機會能再見到她。

所以她沒有想過這樣的情景下，她想對阿絲托莉亞說些什麼。

有的話，也就只有那緘默封塵在心底，支撐她一路走來的思念了。

「…勞倫娜真是的，到剛剛為止我們都一直在一起啊，怎麼就開始撒嬌了……哀呀~真不像妳呀。」

「是啊…真不像我呢……」

「所以、別露出這種表情了。」

熟悉的溫度覆上臉頰，一雙湛藍緩緩睜大，她已經好久沒有感受過了，這雙手曾經帶給她的溫暖還有信念。

積蓄已久的溫熱終於潰堤，熱意盈滿，一顆心臟脹痛，不斷加速。

勞倫娜張著口，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只是就著那隻手，偏過頭深埋在那雙柔軟堅定的掌心中，湛藍的雙眼不住掉下珍珠淚滴，她神色複雜的望著阿絲托莉亞溫柔笑容。

「在夢裡，妳離開我好久了、阿絲托莉亞。」

「嗯，我知道，我也看到了，勞倫娜很勇敢…謝謝妳一直以來為我尋找兇手…」

「我以為我的生活會從此灰暗下去，但是艾莉絲的出現…又重新點燃了我的靈魂，阿絲托莉亞、我好怕、好怕我會因此忘記妳…」

有多久沒有這樣與她對談，半年、一年…還是更久？

對於時間流逝的麻木，尤其在阿絲托莉亞離開後更加明顯。

「嗯，我都知道，但是...沒有關係的、勞倫娜…沒有關係的，妳總是在前進，也總是在選擇，這樣就足夠了，好運總會到來，只要妳不停下腳步，一切都會有轉機——所以不要害怕忘記我。」

「但我不想失去妳。」

殺了艾莉絲，等同於連她身上、屬於阿絲托莉亞的那一部分終將會被帶走，在這個世界上，最後關於阿絲托莉亞的回憶也將消散，徒留虛無。

那她又要上哪去拼湊阿絲托莉亞的靈魂呢？

「可妳還記得我呀，勞倫娜、只要妳還存在，那我就會永遠活在妳的回憶中。」

「那如果我不想呢、阿絲托莉亞，艾莉絲的提議讓我意識到，我還有別的道路可以選擇——如果、我說…我想復活妳呢？」

她抬起顫抖的雙眸，如雨後刷洗的蔚藍明亮哀戚，她望著屬於自己的太陽，在過去。

阿絲托莉亞一愣，隨後便柔和地展開來，她並沒有責怪勞倫娜的想法，只是搖搖頭否認、擁她入懷。

熟悉的氣息帶著祥和的紫丁香，回憶展開，她們已經做過無數次，在萬里無雲的夜晚，在風暴降臨的夜晚，在星河綿延的夜晚。

屬於兩人的小天地，在這鳥籠裡枯燥乏味的一生，來自不同生父的她們，屬於彼此。

就如路飛亞與亞羅對彼此的欣賞，在搖籃被決定的一生，他們始終遵循著對方的意志活下去，互相支撐。

「……我早已接受我的命運。」

阿絲托莉亞輕柔拍著勞倫娜的背，在露臺上的木鞦韆雙人座上，她們如世上最親密的愛侶，交頸相擁，感受那失而復得的溫暖。

勞倫娜聞言，呼吸凝滯，她語氣小心翼翼，噙著淚水，似乎是被氣笑，但那嗓音裡又染上無可奈何。

「……有時候我是真心討厭妳的平淡，妳知道的，阿絲托莉亞。」

「呵呵…是勞倫娜會說的話呢…」

阿絲托莉亞直起身，嘴邊擒著溫柔笑意，像永遠春天。

她伸手逝去那發紅眼角上，愈落不墜的飽滿淚珠。

「勞倫娜，我知道妳在想什麼，我也知道艾莉絲想做什麼…但我無力阻止，就如妳所見，我只是殘存在她靈魂裡最後的一片意識。」

「所以我才更希望妳前進——知道妳並不相信命運，但我們從來就不只擁有一位神祇……祈禱吧、勞倫娜，就像多米尼亞在黑暗的時代召喚了喀琉多一樣、祈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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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那一位，早已不存在於世的神明、祈禱吧。

妳是如此的與眾不同，勞倫娜，妳早該熟稔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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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祂最後的信徒，也是最初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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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醒樹根下早已離去的主神，在無星之夜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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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迦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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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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毀滅、重建、失序——然後毀滅。

所有文明都是如此運作，歷久不衰。

他們是宇宙中渺小的過客，即便他們的星球曾經到達無人可及的高度——毀滅與創生，不過一線之隔。

古生命如今失去了歸宿，祂陷入了沉眠，自打他們踏上尋找新載體的旅途後，越來越多的同族還有意識體都跟著陷入沉眠，在搖籃的中心，母親的懷抱中。

樹根沒有給予進一步的提示。

從低等生命進化到只需要吸收空氣中流動粒子存活的存在，需要歷經多少次的重造——輪迴呢？

數千光年的航行中，他們已經見證太多了，對於他們來說，母親就像疾病，一但降臨在那些乾淨的星球上，能量很快就會枯竭，受到汙染，黑色惡意就像侵蝕傷口的病毒，不斷從中源源誕生。

從來沒有一個星球能夠像他們的故鄉一樣，全然地接受那瑩綠的恩賜長流。

金屬色的冷冰艦橋，有兩道人影，他們一人占據長廊的一邊，視線低垂，透過身前向外傾斜的大片艙室玻璃投以目光。

「哥哥…母親已經失去了回應…只剩下我們了。」

關於戰爭的記憶不合時宜浮現，卻像收訊不好的電視，斷斷續續，雪花雜訊不時穿插其間，不斷播放、倒回、又播放，他想不起更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只剩下他們兩人。

金髮的少年纖細美麗，如細密穗花的淺色睫羽輕顫，半闔的眼簾依稀可見那紅寶石般璀璨雙眸，中央有道金色星芒。

他呼喚著另一端的那人，卻沒有得到回應，一時之間長廊又回歸平靜，只剩下他們彼此平靜呼吸交融。

倒也不是那麼難以忍耐。金髮的少年想。

游離的視線之外，本該拍打著溫柔浪花，覆蓋生命光輝蔚藍的星球，此刻枯涸龜裂的大地與隱隱洩露出、那不祥的瑩綠，如病毒般蔓延，由內而外、緩慢侵蝕瓦解。

那些原生種游離在焦黑的戰場上，等不到救贖。

這個星球已經死去，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他們跨越了數萬光年，在這廣袤無垠的宇宙中，尋找著一絲復興的可能性，但結果往往讓人哀嘆。

「……但我已經厭倦了…你明白嗎、喀琉多。」

跨越漫長沉默，溫潤如大提琴，明顯比叫喀琉多的金髮少年要成熟許多，另一位體型趨近於青年的黑髮少年，不溫不火開口。

他的眼中也同樣倒映著那星球將要枯涸之姿，對比喀琉多眼中帶有不捨哀戚，無慈悲的湛藍雙眼中，更多帶著探究以及疲倦。

喀琉多猛地一顫，他驀然回首，那些灰白片段又開始閃回，對不上的頻率在他腦內沙沙作響，不存在的記憶如潮水湧入。

「你要丟下我嗎——哥哥？」

「喀琉多…我們、已經為此爭論太久、太久了，母親、她早已喪失了＂生＂的意志，即便我們尋找再多的星球，那終歸與我們的母星不一樣……」

「所以你要這樣放棄母親，選擇自己一個人活下去嗎？——開什麼玩笑、阿什迦卡！你這混蛋…你這個……膽小鬼！！！」

喀琉多查覺到了阿什迦卡的意圖，他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鮮紅眸中醞釀著風暴，憤怒開始積蓄。

艙內重力系統還在良好運作，喀琉多咬牙切齒，幾步向前，特製的厚底軍靴沉重地踏在合金走道上，發出了悶聲。

帶著盛怒忽地來到阿什迦卡面前，他粗暴伸出手，一把揪住了對方的衣領，朝自己靠攏。

受到如此粗暴又無禮的舉動，從頭到尾表情平淡的阿什迦卡，此刻也只有動了動那雙美麗蔚藍，瞳孔向下，看著比他矮一個頭的喀琉多，正張牙舞爪，揪著自己的領子。

這樣的喀琉多在阿什迦卡看來，就像隻可愛貓咪，發出他的無能狂怒，並不會真正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一絡如綢緞光滑的黑髮垂落在頰側，掩去了阿什迦卡那微微上揚的唇角，喀琉多並沒有發現，那雙湛藍正閃著危險預兆。

阿什迦卡瞇起雙眼，就像鎖定獵物的上位者，淡漠嗓音毫不留情在喀琉多頭頂響起。

「喀琉多……你對著我發怒也沒有用、結果擺在眼前，同族一個接一個倒下，對於那些低等未覺醒的星球來說，母親就像一帖良藥，苦口的同時，他們卻也沒有能力抵抗過度的進化——最後發膿的傷口會潰爛，直到無可救藥。」

阿什迦卡發出一聲極淡的、輕蔑笑聲，他伸手握上喀琉多蒼白纖細的手腕，只消稍稍一用力，少年脆弱腕骨一下就會粉碎——但他沒有這樣做。

只是輕輕圈上了那處手腕，如蛇般游離，冰涼指節曖昧地摩娑著少年細膩肌膚，引來了對方不由自主顫慄，那雙被怒火佔據的紅眸一下子盈滿水霧。

喀琉多一愣，那令人沉醉的嗓音還在循循善誘。

「所以逃跑並不可恥…何況我們擁有彼此……不需要母親也可以重新建立星球，樹根會再次扎根向下、纏繞。」

阿什迦卡就著那隻手攀過喀琉多肩頭，低伏在他耳邊，那雙櫻唇淡薄適中、開開闔闔，壓低的嗓音極具誘惑力，伴著若有似無的喘息，薄噴打在他敏感耳骨上。

喀琉多不自覺張口，縮著身子，有什麼要呼之欲出，卻在下一秒，那些不存在的片段又開始在他腦內閃回，過去的影響依然存在，他猛然驚醒，回想起自己的目的。

揪著阿什迦卡衣領的手匆匆被抽回，喀琉多帶著驚恐的眼神，彎下身就從阿什迦卡松散的包圍中逃離。

喀琉多抿緊雙唇，驚魂未定，他退回了原本的位置，眼中半是不贊同、半是抵抗倔降的神情。

他對著阿什迦卡，堅定地搖了搖頭。

失去了獵物的阿什迦卡並沒有因此被激怒，反倒是一派無事發生，他直起身子，向後退了幾步。

噠、噠、噠、腳步停下，阿什迦卡也退回了原本的位置，望著喀琉多隱忍的表情，還有方才拒絕的搖頭，眼中戲謔笑意不減。

「你拒絕了我，喀琉多。」

「阿什迦卡，我們不能這樣做。」

能夠把一個星球的生命掛在嘴邊，就好似今日誰家的小花小草不敵天災死去了，仔細想想，他們就是這樣惡劣的外來者、卑鄙的掠奪者。

他們是最後的古生命，也是母親的代行者，身為同一處粗壯枝幹中分化的兩個極端，母親給予了這兩位新生的意識體，獨一無二的禮物。

在母親之下，在母星還未覆滅前，他們是萬千樹根中，被選中的神祇，掌管著那些沒有進化能力的同族，由母親受肉之身誕下的殘缺品。

受制於血肉之身，無法來去自由，是低等的淪落之畜。

就像遠古那個星球，被稱作亞當與夏娃的兩人，成為了造物主之一，通過悖論的一次次結合，在世界渾沌之初誕下了人類。

那他和喀琉多互為對方的半身，他們的結合，又何嘗不是一種開闢新世界的方法呢？

「喔？——可母親從未回應過我們的請求……至少、在六萬光年前，我們的同族還尚餘十幾位時，母親便已不再降下諭示。」

「……阿什迦卡，你要背叛母親嗎？」

喀琉多宛若驚弓之鳥，顫抖著聲音，他怎麼會不理解自己的半身。

從小到大他們都追逐著彼此的影子，他堅信母親選中了他們，將自己珍貴的印記分做了兩份，交由他們，是相信他們能夠在母親沉眠的期間，確保殞星計畫的萬無一失。

尋找到完美無缺的殖民地。

可現實狀況就如阿什迦卡所說，這一次的降臨也失敗了，這顆曾經閃耀生命蔚藍的星球在拒絕母親，祂太過強大，祂們無法與之和平相處。

所以強硬造成的傷口並不會如期癒合，它只會開始進一步劣化、化膿，直到他關不上，殘餘死去的生靈、原生種會受此影響，化作漆黑魅惑人心的幽影。

直到那星球上的一切，都被外來魅影驅趕，最後在代表疾病的瑩綠下，等到崩裂的那一天，星球將會殞落，並隨著時間離去，化作冷冰星河的一小部分。

好似他們才是卑鄙的外鄉人。

「背叛？」

似乎是覺得喀琉多的用字遣詞相當有趣，阿什迦卡眼含笑意，那兩個字輕巧地在他舌間流轉，溫潤的聲音聽不出起伏，好似在細細咀嚼。

阿什迦卡此刻神情太過駭人，儘管他依舊帶著笑，但那股環繞身周咄咄逼人的氣場，卻讓喀琉多不由自主不安了起來。

意識到自己或許觸動到了半身敏感的神經，在脫口而出的那一刻，喀琉多已經後悔了。

「不…不是的……哥哥…我不、是……」

然而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感受到無形壓力的箝制，陷入了狂暴的阿什迦卡只是瞇起眼，帶著審視意味，原來靜謐無害的湛藍，在一瞬間變為了狹長蛇瞳，一圈幽邃寶藍虹膜擴張，那視線讓人隱隱不安。

喀琉多知道，即便互為半身，但在理論上，阿什迦卡比他早了幾萬光年，由母親親手摘下。

所以若是阿什迦卡願意，直接控制喀琉多也並非難事——但阿什迦卡從來沒有這麼做過。

喀琉多後退了一步，已經伸手準備要喚出武器，卻不料下一秒，一眨眼，眼前黑髮青年所在的位置便落了個空蕩。

只剩下一片羽尖帶著粉金的羽毛緩緩飄落。

冷冰偌大的艦橋只剩下喀琉多一人，美麗的面孔染上絕望，艷紅眼中除了那片緩緩飄落的白羽外，剩下的、只有隨著阿什迦卡不知去向，迴盪在耳邊的話語。

「…喀琉多——我會等你的，等到你回心轉意的那一天，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足夠你去確認母親的意志、足夠你認清這之間的關聯，也足夠你——再次一次尋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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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一直等待你的，我的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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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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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歷史的長河，在無數見證與實踐中，他已見過未來，或者、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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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半身是那樣地嬌小、脆弱。

母親在樹根下，身後是混合著瑩綠與金色的粗壯大樹，一眼抬頭望不到盡頭，在星球的中心，年幼的阿什迦卡眨著平靜蔚藍，一下一下、就如蝴蝶振翅，他一次又一次紀錄，與他小小半身的初次見面。

所有在他們附近的枝枒都已經死去，只剩下與他同出一處的小小分支，奇蹟的、存活了下來。

於是在歷時一千三百五十六個光年後，搖搖欲墜的脆弱枝枒終於引起了母親的注意。

阿什迦卡太過強大，這並不在母親的計畫之中，星球只需要一個主宰、一個集群的意識、一個母體，很顯然留著阿什迦卡並非什麼好主意。

但通過觀察，阿什迦卡發現，這位形似少女，有著一雙翠綠碧瞳的星球化身，對此卻沒有太多的想法。

她就只是像呼吸那樣地隨意，將阿什迦卡摘了下來，給了他名字，替他塑造了一個意識體承載他的一切——未來、在母親乳汁(樹根)的哺餵下，他會逐漸茁壯，甚至有一天會超越母親也說不定。

年幼的阿什迦卡被召喚而來，望著母親踏著虛幻階梯，腳下輕柔如舞步，沿著樹幹一層層往上，直到那截早已斷裂，曾經屬於阿什迦卡的位置。

「母親，妳要留下它嗎？」

這個時候的喀琉多還未具備意識，正如阿什迦卡所說的，它的半身與他初次見面還太過脆弱。

所以用的是＂它＂。

立於所有集群意識之上的母親不常開口，更多是透過相連的細胞共振——用白話一點解釋，就是他們流有相同的血液，不需要真正開口，也能夠透過精神溝通相互理解。

但阿什迦卡有些不一樣。

他當然知道他們作為母親的孩子，唯二的同位體，他們能夠做到的遠比那些受肉體要多，但他更喜歡由自己去發問、去思考後得到的啟發。

通過觀察與模仿，還有經驗的累積，在這一次次的循環，還有那些更遠古之前，生活在母星上，稱作「人類」的思維推演，阿什迦卡在存放阿卡夏紀錄的地方，找到了確切的稱呼。

提出辯證，然後實踐。

所以他喜歡向母親發問，即便多半得不到回答，但他很享受這樣的過程。

「阿什—迦卡——一個——人——寂—不——留下。」

母親並不精通人類的語言，或者說在漫長數億年的進化之下，形而上的聲帶已經失去了功用，他們有更加直接的溝通手段。

她模仿著阿什迦卡平日的方式，久未使用的聲帶如損壞八音盒，像鳥類或鯨豚的聲音虛幻斷續地響起，空靈環繞。

即便訊息之間有所缺失，他也依然知道母親想表達的意思，阿什迦卡垂眸，動了動手指，又翻過一頁、書本到底了。

＂阿什迦卡、一個人會寂寞，你不想、留下它嗎？＂

意識的溝通，集群的思考，這些都比起一個體的連結要來的強大許多，也更加擁有效率。

「…但它太脆弱了，隨時都會死去——母親、我很強大，我並不需要陪伴。」

阿什迦卡闔上手上的書籍，那是他從地底的廢棄神殿中找到的，不知道那些「人類」用了什麼辦法，直到數億年後，那些脆弱的有機物質仍舊清晰可辨。

這也是他開始熱衷古文明的開端。

他望了一眼那少女身影，同他一樣濃黑光滑的黑髮就像某種鳥類的羽毛，看起來豐滿斑斕，柔順地散在母親光裸的背脊。

那雙無機質碧眸彷若上好祖母綠，又或者星球泉源，那些連接著樹根的地脈色彩，純粹、美麗卻也冰冷。

母親偏著頭，疏離冷清感縈繞在她身上，非人的豎瞳正狹長縮起，碧眸專注地凝視著那纖細如藤枝的雪白枝枒，從阿什迦卡被摘下的斷面瀛弱生長。對比起阿什迦卡會有各種表情，母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空殼人偶。

「母親…留下它也活不久……」

阿什迦卡一邊說著，放下那本古書後，他也跟著升空，來到了專注在幼小枝枒的母親面前。

透過共振，母親這次並沒有開口回答他，而是直接在腦內響起，對比起拙劣透過聲帶傳遞，腦海中屬於母親的聲音更加清晰也更加柔和，符合阿什迦卡對於少女的印象。

＂可是它很期待，來到你的身邊——阿什迦卡、你可以預見、可以聽見，它在呼喚你＂

母親不帶感情的聲線清冷，就如客觀敘述一件事物，平板地響起。

阿什迦卡往前湊近了點，靠近那株雪白散發螢光的小枝枒。

似乎是感受到阿什迦卡的靠近，又或許只是受到相同的血脈吸引，那株小小的枝枒在阿什迦卡停下腳步時，晃了晃上頭唯一一片金色葉子。

看起來還有幾分怪異的可愛。阿什迦卡緩地眨眼，他挑起一邊眉，瞇起的雙眼。

他剛才是覺得一株小小的枝枒可愛嗎？阿什迦卡慢半拍抬眼，隨後近乎是光速般地丟下一句彆扭的回答後，母親緩緩回過頭，本來還浮著阿什迦卡的地方，此刻已經空無一物，只有雪白羽毛孤單落下。

「——隨妳便吧、母親……」

母親眨眨眼，面無表情的臉上，似乎在聽見阿什迦卡的回答後，揚起了若有似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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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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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半身很弱小。

弱小到他甚至不需要動手，那些受肉還囚禁於母親捏造的淪落之畜中，尚未脫離肉身的限制，迎上那集群意識的族人，只消輕輕一撲、他那弱小的半身，便會如一顆毫無還手之力的青澀豐果，不用多久就會被啃食殆盡。

出奇的，阿什迦卡並沒有出手干預。

他並非一整天都待在樹根下，母親不是整日都顯現在樹根之外，只有需要傳達訊息時，才會招集阿什迦卡。

距離上一次招集——阿什迦卡思緒凝滯了一瞬，上一次與母親的交談是在樹根下，談論那跟小小枝枒，不論是形式上還是連結上、他的半身。

等待他展開潔白的六翼帶著古怪新奇的情緒，短暫地離開樹根，又在外頭的世界天黑前，一頭扎回了樹根之下。

他剛剛收起翅膀落地，便瞧見那新生的枝枒，已經被母親輕輕地從那截斷面中摘下，裝進了新生捏造的意識體中。

透過共振傳來脈動，本來若有似無的呼喚與連結變得更強了。

阿什迦卡嘆了口氣，臉上罕見出現了稱之為苦惱的表情。

他傷腦筋地看著那單薄的嬌小身影，他有著一頭美麗金髮，就如地面上秋收時會出現的金黃稻穗，那小小孩兒還遠沒有阿什迦卡腰部高。

他的嘆息引來了半身注意，小小孩兒轉過頭，與阿什迦卡不同，他的半身除了外貌與他相差甚遠之外，就連瞳色都是與之相反的色彩，如鮮血濃烈璀璨的紅寶石，是工匠手下的精心製造。

他們之間隔著一片虛空，在這片幻化出來的世界中心，除去樹根外，它可以是任何景色，只要阿什迦卡想要。

金髮的半身眼裡洋溢著光亮，初生的他有著滿滿的好奇，不同於阿什迦卡落地時的全知全能——就如他所預言的，他的半身過於脆弱。

僅僅只是維持與他的連結，就透支了他所有的共振。

就在阿什迦卡探查這株小小枝枒半身時，垂落的半邊袖套驟然傳來了動靜，阿什迦卡低下頭，金髮的孩子不知道何時來到了他面前。

「…哥…哥……？」

稚嫩的聲音，如鳥兒初鳴，像書上寫的，如此朦朧。

懵懂的半身還不知曉何為半身，何為母親，他卻先認阿什迦卡為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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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有意思呢…哥哥是嗎？」

還未體驗過的陌生感受湧上迴路，沒有透過集群給出解釋，阿什迦卡眼中的豎瞳縮起，湛藍的眼裡透露出了愉快。

在金髮孩子的呼喚中，他愛上了這種輕飄飄的感受，從未有過、複雜的東西流淌在他體內，充滿了力量。

阿什迦卡唇邊微微揚起，在金髮孩子的注視下，他一步一步向前，直到黑影壟罩那張精緻的小臉。

「…我可愛的半身，就叫你喀琉多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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