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Paradise - VII.以她之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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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妳能理解，這會是最後一次見面。

等到春天到來，她就要滿周歲了。

可惜妳再也看不到了。

……最後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那是一場遙遠的對話。

即便到了如今，也依舊沒有回響。

所以我沒有喊出、那如鯁在喉的名字。

一次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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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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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被隱藏於落湖之下的真相被托出。

＂母親＂並沒有選擇全盤托出，不過真真假假難辨，饒是勞倫娜長年被訓練專注於此，也不可能判斷出＂母親＂究竟少說了些什麼。

當然，關於阿絲托莉亞和＂母親＂的約定內容，屬於勞倫娜那一部分被榭娜省略掉了，她只是簡短意駭提到，未了向長老院請求阿絲托莉亞的赦免，所以她提出了艾莉絲一事。

＂善良＂的阿絲托莉亞沒有拒絕＂母親＂的提案。

在這裡榭娜相當狡猾地提到了，阿絲托莉亞很害怕，不希望自己影響到勞倫娜，所以願意幫忙，但沒想到會是這樣結局。

＂母親＂也感到相當震撼，對於阿絲托莉亞的死。

不過單看勞倫娜的樣子，似乎還是受到了不小衝擊。

勞倫娜對上＂母親＂一雙眼，腦內還回顧著不久之前發生的一切。

她有理由問清楚一切，或許現在正是一個機會。

安置好艾莉絲後，她還有必須跨越的問題，而現在正是個好時機，錯過……不、她也不可能錯過，橫豎＂母親＂今日都會知道艾莉絲的事，不管這是否與＂母親＂有關，又或者只是長老院的把戲。

她必須要知道，即便在＂母親＂面前，會感到恐懼。

所以避開阿絲托莉亞落湖的真相，勞倫娜選擇回答最開始的問題，她應聲抬頭，直直對上＂母親＂淡漠紅瞳。

「＂母親＂，在回答您的問題前，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人死…不，如果神子在身死過後，還會有機會復生嗎？」

她面不改色地說，同時也觀察著，生怕錯過＂母親＂暴露在外的任何一個細節、任何一個訊號。

可那端著白瓷茶杯的手，甚至都沒有因此動搖，＂母親＂端正板著身子，好似勞倫娜的任何問題都不會讓她有波動。

勞倫娜必須承認，這一刻的沉默，讓她心慌，更是感到不安。

如果賭錯了，她的下場是什麼呢？

是不是很快就可以下去見阿絲托莉亞了？

唯物論的神子大人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如此荒唐如此不切實際，但在游離之際，她忽然想起，艾莉絲還在等她，就如她在尋找一個答案。

眼看＂母親＂沒有意願回答，用漫長的沉默取代，勞倫娜只好越矩再接再厲，接著發問。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母親＂？」

「不、或者說……復活了艾莉絲，阿絲托莉亞就會獲得自由，這是您提出的條件嗎？」

「還是說、＂母親＂，您欺騙了我，阿絲托莉亞她的死亡並非單純的傷心過度，您要我去處理掉阿斯托莉亞最後的痕跡——是不是因為，艾莉絲的復活，也需要我的參與呢？」

幾番問詢下來，＂母親＂依舊保持沉默，沒有回答卻也沒有否定勞倫娜任何一個猜想，反而是放下手中瓷杯，朝勞倫娜投以讚許的目光。

那目光刺痛了勞倫娜，她皺起眉頭，抿起雙唇，那並不是什麼好的信號前兆。

「＂母親＂……」勞倫娜第一次在＂母親＂面前示弱，她哀求著。

「能不能、至少停下呢？……我不知道您到底想做什麼，但一個阿絲托莉亞證明不了什麼，我以為、我以為…您是真切實意地，深愛著您的孩子，對此投以關心……可當我在阿絲托莉亞的受賜室裡見到艾莉絲時，您知道我在想些什麼嗎？」

近乎是歇斯底里，還有癲狂隱含，勞倫娜控制不住音量。

「我在想，什麼樣的人，會這麼殘忍，讓自己的孩子去赴死，只為了復活另一個已故的孩子…而現在，您讓我去處理艾莉絲，又是為了什麼呢…！」

「勞倫娜——我想，妳是會錯意了。」

園藝剪又開合，這一次是一朵已然盛開的薔薇掉落，就像人的首級被斬下，沒有猶豫。

＂母親＂看了過來，鮮紅雙瞳濃重無光。

「我確實是真心實意愛著妳們的，但那比不上我渴求艾莉絲的回歸，不論艾莉絲今後屬於哪裡，在所有陰謀敗露或者成功之後，只有她、能夠挽救一切。」

「＂母親＂…您究竟在說些什麼？」

好消息是沉默終於被打破，但比那更瘋狂的事，＂母親＂的解答似乎超出她可以理解的範圍了。

艾莉絲的立場？陰謀敗露？＂母親＂究竟在說些什麼，艾莉絲不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所以這不是＂母親＂愛女心切的一意孤行嗎？

勞倫娜不可置信睜大雙眼，一邊搖著頭後退了幾步。

＂母親＂雖然還是平常那副樣子，但周遭氛圍有什麼在一點一點改變，瘋狂與冷意攀上她全身，她整個身子不穩地晃了晃，然後停住。

勞倫娜偏著頭，聲音嘶啞，對著那讓她望而卻之存在，再一次發起溝通。

「＂母親＂，我不明白您在說些什麼…但如果可以的話，您能不能……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賦予這個任務，或者、換一種說法，為什麼是阿絲托莉亞？」

「因為喀琉多選上了她，她是喀琉多命運上的棋子，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好久不見的主神之名出現，著實讓勞倫娜大腦當機了好一會兒，這才回過神，意識到＂母親＂口中的喀琉多是在指誰。

聖體、喀琉多、受賜。

她想起早年這個名字還是很常被提起的，在課程裡、在講述多米尼亞過去歷史裡，也在樂園的起源，以及那個黑暗時代裡。

可就算是勞倫娜，也從未見過主神大人，見過那位名叫喀琉多的神祇。

只知道祂陷入了沉眠，在很久以前就是那樣了，但受賜的力量依舊可以運作，所以也就沒人在意那些細節。

最後一次聽見這個名字，大約是在勞倫娜剛剛年滿六歲，終於要接受來自＂母親＂的受賜。

進行覺醒時，在昏迷過程中，那場似夢非夢的奇妙際遇中。

她記得的，她穿過濃密針樹林，踏過潮濕泥濘土地，撥開深不見五指的迷霧，螢光指引她來到湖邊、滿月下。

有什麼在呼喚她，正當她想要往前，踏入那冷冰湖水時，一聲嘆息彷彿從遙遠的天邊，直直傳入她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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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妳發現祂了，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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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開眼，她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庭院，自己房間的床上，珀多正趴在自己床沿邊昏睡，想來是徹夜照顧她累壞了。窗邊，早晨第一縷陽光落下，勞倫娜那時沒有多想，只當是受賜的後遺症。

可現在她卻莫名想到這段孩提時的奇妙經歷，勞倫娜捏著眉心，從地上站起身，反問＂母親＂。

「您究竟想做些什麼，＂母親＂？」

＂母親＂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她端詳了一會兒，最終也只展露一個淡寡又寂寞的笑容。

「只是想完成我的報復，順便向世人展示我的成果、我的勝利…勞倫娜……而妳會是這個見證者。」

同時也是關鍵的一把鑰匙。

像過去那個亡靈證實，即便在＂她＂死後，＂她＂的存在還是不斷影響著現在，但最後站上頂端，走到故事終點的，還是她、是榭娜-多米尼亞。

「——艾莉絲的復生已經完成了，妳也見識到了，勞倫娜…去把她帶回來吧，我的孩子啊、妳必須要—繼承阿絲托莉亞的遺志。」

阿斯托莉亞的…遺志？

是她的錯覺還是她瘋了，＂母親＂究竟在說些什麼，從頭到尾她來到這裡，就只是想要一個答案，想要知道阿絲托莉亞是因為＂母親＂才死的，還是一切就只是一場誤會。

可是＂母親＂說了什麼？

艾莉絲，又是艾莉絲。

心中那股積壓已久的不和諧終於爆發，勞倫娜粗喘著氣，世界彷若在她眼前重和又分離，搖晃著、搖曳著，大腦可能是因為外力刺激又或者思考過度，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刺痛，好似針扎。

「我拒絕，請恕我拒絕、＂母親＂。」

勞倫娜的聲音很輕很輕，卻足以清晰地傳達到對面，那樣地冷冰。

＂母親＂臉上笑容一僵，「妳說什麼…？」

勞倫娜顧不得劇烈頭痛，她扶著自己的額側，努力按壓著那裡，試圖要舒緩那股不舒服，嘴上依舊冷靜，依照＂母親＂的意願，又一次一字一句複述。

「我說，我拒絕接下這個任務，我也有選擇權的吧，＂母親＂。」

「…勞倫娜，妳還是太過天真，妳可知道拒絕我的機會，對於身為上位以及候補的妳來說，是多麼大的……」

「我一點都不在乎。」勞倫娜及時打斷＂母親＂，「成為下一任＂母親＂也好，又或者是變成樂園的神子也好，那些我都不在乎！」

「我在這裡跟您說明白了，我在乎的是我的家人，阿絲托莉亞，可我卻親眼看著她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邁向死亡，而我對此卻一無所知，甚至無能為力……」

「您說您是平等地愛著我們？……可到頭來我們也只是籠中鳥，所有命運都是被安排的，您將阿絲托莉亞送上了斷頭台——艾莉絲？艾莉絲—、艾莉絲—、艾莉絲—……！」

「＂母親＂，阿絲托莉亞也是您的孩子啊！您就一點——一點也好，一點傷心難過都沒有嗎？」

礙於腦內那陣陣刺痛逐漸加大，勞倫娜甚至快要站不穩，她勉強打起精神，似乎聽見向來優雅的＂母親＂，對著她發出傲慢的嗤笑聲。

這一聲嗤笑，無疑是個沉重打擊，對於勞倫娜來說。

她組織著語言，想著自己終究處於籠中，想要知道真相一定需要勇氣，當然也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在她心中＂母親＂雖說不是特別讓她百依百順，有時候她也會像阿絲托莉亞抱怨＂母親＂的冷酷，但大多數為了使命，還有這相比外頭世界安穩的生活，她總是努力完成一切命令。

直到現在，她算是徹底被打倒。

空白佔據了她臉上，取代那些茫然的神情，就像斷了片的醉漢。可她不如醉漢幸福，至少醉漢倒在路邊，還會有夢可以做。

而她，什麼都沒有，大腦也疼得不得了，現在要入夢也做不到。真難看，自顧自說了那麼一大堆，最後一個字也沒有被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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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看著神情一片空白，什麼話都再也說不出的勞倫娜，＂母親＂收起平日裡的端莊優雅，剛才那一聲嗤笑，反倒更接近原本的她，扮演著＂母親＂，就連上位的孩子都沒有見過的榭娜。

勞倫娜是第一個，讓她放下面具，以榭娜的身分和她對話的人。

其他還會呼喊她姓名的，大多不是已經先一步去到彼岸，剩下無一不是心懷憎恨，記得她的名諱，只為等待有一天，她摔下王座時，還可以嘲笑她的落魄。

就好比科斯提監視官。

說起來，勞倫娜也算是給了她久違的感受，榭娜提起裙擺，從花園椅上起身，她緩步朝跪立在地上的勞倫娜走去。

難過？真是陌生的情緒。

從那個人死後，所有的結果都宣告著她的勝利，但一切似乎也跟著變得索然無味，最愛的人不愛她，周圍的人離她遠去，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著魔女。

在那個年代，卻沒有人敢於反抗她，只因她是唯一的主宰。

而就在那個時候，艾莉絲來到了她身邊，帶來了些許慰藉，然後沒多久又以熟悉的情節離開她的身邊。

所以這是她的報應嗎？榭娜不只一次想過，在那場大火之後。

她試著留下艾莉絲，不擇手段。

只有在夜深人靜，打開地下室，看著盡頭失去了靈魂，肉體卻依然回應著聖體，屬於艾莉絲-多米尼亞的棲所，證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沒有錯的作品。

榭娜會跪倒在玻璃水缸前，虔誠望著她的神祇，瑩藍波光倒映她瞳中，痛哭流涕，對著艾莉絲祈禱。

即便要她獻上她其他的孩子來以此交換，她也在所不惜。

最終，榭娜在回顧中走到勞倫娜面前，看著那受到打擊，完全失去生氣的面孔，望著那雙湛藍的雙眸，還有烏黑的華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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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異教徒，被她生下，還是在循規蹈矩，與多米尼亞的男性，與繭之殿的一名弱小搖籃生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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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髮與紅眸便是真理的多米尼亞，在這樣的廂庭裡。

特殊的孩子誕生了。

勞倫娜則是她計畫中的意外，榭娜並不否認。

她對艾莉絲的感情很純粹，也很朦朧。

可是對待勞倫娜的就不一樣。

曾經她所厭惡的苦難之子，那些異色眼瞳和髮色，曾經都讓她俾倪。

可如今她卻誕下了這樣的孩子，像那個人的樣子。

真可笑，她們倆的孩子最後都變成了對方討厭的模樣嗎？

長老院說她是受到詛咒的孩子，希望＂母親＂不要把她列入上位，畢竟先前都有一例艾莉絲的例子，＂母親＂的強大，也展現在基因上，和外族生下的第一位，相比這位時隔了十幾年出生的第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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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血的艾莉絲卻是多米尼亞特徵的完美樣貌；純血的勞倫娜除了才能出眾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異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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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發生在廂庭之主-＂母親＂的身上。

榭娜也想過找出原因，釐清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但趕在那之前，勞倫娜自己就先找到了出路。

這個孩子絲毫不畏懼那些惡意，應該說是毫不在意。

榭娜發現自己開始下意識疏遠這個孩子，她怕一但她太過展露關心，那些特徵有一天會反過來毀了勞倫娜。

榭娜等待著，她看著勞倫娜一天一天長大，也看著她越來越像自己，像一把未開封的利刃，什麼都不想管，什麼都不在意，可她又是那樣獨特強大，就如艾莉絲一樣。

直到勞倫娜遇見了阿絲托莉亞後……

看著阿絲托莉亞抱著剛剛受賜沒多久，就被外派去離宮淨化夢魘，因而累垮的勞倫娜，榭娜冷硬的外殼出現了一點裂痕。

她承認，她的目光離不開勞倫娜，不只是因為和過去的自己是如此的相像，還有那雙眼睛，沒有屈服永遠清明，這一點倒是和榭娜完全相反。

就像那個人，到死都沒有向她屈服。

她想看看，看這個孩子，如果遇上和自己類似的處境，她會為阿絲托莉亞，為一個同母異父的手足，做到什麼樣的程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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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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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倫娜察覺到＂母親＂的移動，她來到了自己身前。

卻不發一語，盯著自己有一段時間。

她發現自己不想再等＂母親＂的回答了，反正她總有各種沉默或是理由搪塞她。

一如阿絲托莉亞的落湖，一如她追問真相時，一如方才被全盤否定，整個人的心可以說是沉到了最底，沒有期待。

這才是＂母親＂的真貌嗎？勞倫娜無力哼哼幾聲，自嘲地想。

又過了一會兒，見＂母親＂還是沒有其他動作，勞倫娜先一步默默起身，她始終低著頭整理衣裙，沒有去關心＂母親＂此刻的表情。

離開前她還不忘行禮道別。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會保護艾莉絲，直到約定的日子到來。」

隨後勞倫娜轉身就疾步離開溫室，只留下一個黑袍紛飛翻滾的背影，最終消失在長廊盡頭。

而＂母親＂至始至終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她望著勞倫娜離去的身影，滿意地閉上眼喃喃。

「…快了……很快妳就會解脫了，勞倫娜…我的孩子啊、苦難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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