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Paradise - VII.伊甸往事-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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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流水雋永、如黃金永恆，那不可樞歌年代。

在伊甸之下。

他們或是成群結隊、或是三兩零落。

在茵綠草地上奔跑過，留戀藍天無垠，感嘆落日短暫。

直到它成為往事，隨時間被封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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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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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園的生活是一成不變，想要尋求改變，只有往上攀爬。

她們是苦難的孩子，從城邦的四處各地，被送往此處的孩子，當然這其中也不乏有王公貴族覬覦那聖體之血，所以狠下心將懵懂幼子送進了樂園。

只為博主神的一撇。

即便她們多數的下場慘烈，在血緣的排斥下，意志不堅定者將成為只為渴求鮮血的怪物或是一團肉塊。

坊間裡流傳著這樣的傳說，很多孩子被送進來後便杳無音信，即使如此追求那股神秘力量的信仰者還是前仆後繼絡繹不絕。

他們對此深信，只要這樣做，有一天神主必將選中自身。

只是外圍的苦難之子，便已經將聖體與受賜的作用放大成這樣了，那麼如今身在權力中心的那些上位，怕不是一個個都要哭著逃離了。

不論外界的流言如何，或是皇廷在背地裡與樂園的勾搭，本是為了拯救多米尼亞的商品計畫，如今這把火算是燒到了純血身上。

這趟巡禮的目的，不只是傳播福音那麼簡單。

榭娜驚魂未定的想，她剛剛目睹了與自己相同的孩子，就那樣被眼裡狂熱的信徒，摀住了口鼻，往小巷的深處裡跩，那個孩子就那樣消失在隊伍後頭。

她們從小教被教導要懷有良知與美德，即便這是在上位以外的神子們，為了保持純淨必須習得了事務，但那樣也等同於大大降低了她們對外造物的戒心。

籠中鳥對一切事物都抱持著好奇心，還有無用的慈悲心。

那些男人落在她們身上的眼神，並沒有任何的敬仰，有的只是無盡的貪慾，不知道聲音是從何被發起，他們高喊著找到了、找到了，孩子們一哄而散是受驚的鳥獸，倒楣的那幾個就算是抓住了，也因為恐懼而無法動彈。

那些從小至大的美好禮教，變成了她們的束縛，直到那些尖叫聲從高亢到微弱之際，被抓走的孩子們始終都沒有反抗，她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擁有的力量與常人不同，她們完全有餘力可以保護自己。

可是沒有一個孩子有意識到這件事，恐懼蠶食了她們的內心，不安像一種自我防禦機制，無限地循環增長。

在這場噩夢般的巡禮中，只有榭娜活了下來。

她作為這一代＂母親＂手底下，最具期待的上位，在那一切發生之前，她也曾經相信樂園的美好。

她狼狽躲避著那些人販子，還有瘋狂信徒與獵人，在誤打誤撞下，她撞見了黑暗年代的餘韻，在那破落的小村莊。

那裡只剩下老弱婦孺，幾乎不見年輕人蹤影。

榭娜在那裡見證了舊時代的流落者，被多米尼亞拋棄的神子，傳承了幾代，和數不清的外族交合，誕下後代。

小女孩也有一頭金髮和耀眼的紅眸，本該逐漸被分化的多米尼亞血緣，反而在她身上起了迴光返照。

女孩不知從何得知，自己身為神子。

她拉著自己的手，小臉髒兮兮的，卻不減絲毫未長開的美麗。

年少的榭娜剛剛見識過外面的世界，她的心腸還很柔軟，還沒有浸過百毒，變的刀槍不入。

許是對自己能力的自信，又或者是對同血緣的感應，榭娜決定跟著女孩一同前往那個被稱作家的地方。

破爛的小屋，到處都漏著風，只有幾面土牆看著斑駁，勉強關上門還算個遮風擋雨的居所。

屋裡燒著炭火，從厚積的灰燼判斷，這火大概用快要不夠用了，不消半日，她們母女倆就會暴露在刺骨冰寒中。

幸運一點，可能會撐到破曉，太陽升起。

但接著映入眼簾的情景，讓榭娜對周遭的觀察戛然而止。

那躺在灰撲撲床墊上，分明也是和她一樣，屬於多米尼亞的特徵，金髮與紅瞳。

婦人躺在床上面色枯槁，身形已經瘦如脫骨，即使如此，髒亂和病色也無法遮掩那股特殊的氣質。

女孩指著婦人，對榭娜說那就是她的母親，希望神子大人可以救救她。

可床上那個人，不管怎麼看，分明就是多米尼亞之子，和女孩一樣的多米尼亞之子。

現在——竟然求助於同族。

榭娜內心大嘆，這些離群的同族，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會淪落到如今的下場？

思緒混亂的榭娜還來不及理清思緒，就硬是被小女孩拉著在床邊坐下。

人都已經跟來了，雖說只是答應對方看看罷了，但如果是同族的話……

不管出於什麼樣的理由，她們流落在外，身上也終究是留著多米尼亞的血。

或許是年紀尚未長開，經歷的還不夠多，榭娜還是看不得對方這樣痛苦，能夠幫助她多少就是多少吧。

她撩開裙襬，在床邊坐下，伸手準備為婦人進行治療。

在中途的時候，她發現身後本該沉默注視的女孩，不知何時是去了蹤影，榭娜望向半開的大門，外頭天色已經不早了，她需要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回到隊伍中。

否則在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她開始懊惱自己為何要跟過來了，誰知道女孩是不是去找其他的村民或是信徒呢？

正當榭娜這樣想時，女孩忽然出現在門口，只見她呼吸急促，面色是不正常的潮紅，仔細一看她雙手還提著兩桶水。

原來是去打水了。榭娜裝作無事收回視線，心虛的在心裡低咕。

最後，榭娜發現一般常規的禱告對婦人沒有用，她只好使用上位的能力，以及給予一點聖血，婦人的面色這才有所好轉。

但榭娜心裡很清楚，那不過是亡羊補牢，婦人的死亡是注定的，她看起來已經離開搖籃很久很久了。

女孩在事成後，急急忙忙奔到床邊，看著依舊沉睡著，但面色紅潤不少的母親，連忙噙著淚水，頻頻低頭向榭娜道謝。

榭娜只當自己是經歷了一場奇遇，對此也不怎麼在意，但關於婦人的死期，她臨走前還是沒能開口向女孩表露。

榭娜披上斗篷，遮起那頭過於顯眼的金髮，回到來時的小路，準備沿途走回去迷路的地方，或許監視官和其他上位正在那裡等待著自己也說不定。

身後，女孩還在棄而不捨的揮手道別，她想問榭娜的名字。

榭娜本來已經走遠了不少，但聽著女孩聲嘶力竭，逐漸嘶啞的稚嫩嗓音，從小到大的禮教，要讓她完全無視一個人，還是一個天真善良的孩子，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停下腳步，做了她此生唯一回想起來，可能會產生一絲後悔的決定，但前提是，她知道命運的行進與劇本的話。

榭娜微微轉過身，面容被斗篷遮擋，只露出形狀優美的下巴，她聲音不大不小，對著女孩說。

——「榭娜，我叫做榭娜-多米尼亞，是＂母親＂的第六位孩子，也是一位上位多米尼亞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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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榭娜離去後的不久，女孩臉上有苦澀浮現，全然不見方才的天真爛漫。

她放下手，陰鬱的神情掩在蓬亂的金髮後，就那樣站著，望著遠方，或是樂園的方向。

「榭娜…榭娜-多米尼亞……樂園…嗎？」

在陰暗的小村落裡，她就那樣站著，久久凝望，如一座雕像，眼神裡充滿著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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榭娜回顧餘生，如果她知道一切從此開始失控的話，或許她會選擇向前走，而不是停下了她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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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發出尖銳叫喊，迴盪在巷尾深處，影子被無限地拉長，與巷口外打亮一切的光為分界線。榭那慘白著一張小臉，一動也不動，雙腳猶如灌鉛被釘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她想要尖叫，但隨著那拳拳到肉的聲音，直衝進耳膜，伴著血液沸騰上湧——呼吸開始急促、溫度在上升。

她無法、也不能。

恐懼像一張網，勒住了她口鼻。

她目睹、她見證，一切發生都發生在瞬間，腥臭與鮮血的味道瀰漫，啪噠啪噠水聲有節奏地響起，一下一下重擊著她的靈魂。

嬌小柔軟的身軀是神主精心造物，卻不能被阻止提前花開，她們易碎柔軟，被迫曲折敞開那嬌嫩花心，任那些野蠻的採花賊予取予求。

「拜託了…拜託了……」

有誰能夠救救她們嗎？哭喊與下流的肉體碰撞在迴盪，形成一種詭異的氛圍，榭娜無法移開視線，她大張著嘴，情緒浮爛遊走，心臟就像祭典鼓聲，磅礡登場，每一次鼓動都在提醒她。

「好痛……好痛…救救蒂兒…＂母親＂…誰來、救救我們……！」

年幼的多米尼亞之子朝她伸過手，從那密不透風，不斷前後聳動，包圍她們的幾重人群之中。

神真的存在嗎？

榭娜第一次發出了疑惑，在見證了那一切後。

她搖著頭後退，口中呢喃著懺悔著，她想要逃離這一切。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能救得了妳們。

她從夢中驚醒，茫然掀開眼皮子，身體就如千金沉重，帶著積累的疲勞，在順時佔領她的肌肉，隱隱跳動，提醒她。

在那巡禮結束過後，她還不時會夢到那一天。

因為瘋狂信徒的干擾，所以有一部分的孩子與大隊伍失去了聯絡，她們結伴成行，在躲躲藏藏的路上，還是在距離小鎮的郊外，被遊蕩的信徒襲擊。

那之中，只有榭娜平安無事地，與大隊伍順利會合，身上並沒有明顯外傷。

那些倖存的少女，無一不是鐵青著臉色，面對毫髮無傷的榭娜，如摩西分海，讓出了一條路。

所有的孩子都心知肚明，那些沒能回來的孩子，發生了什麼事，但所有人都對此閉口不提。

只有榭娜上前，對此提出了質疑。

「為什麼任由他們那樣做？」

她指信徒，也指無作為的監視官。

這是身為上位的榭娜，第一次顯露出明顯的情緒波動，在所有孩子的圍觀與沉默之下，她衝上前，瞪著一雙紅瞳，對上大修女沒有波瀾的神情。

大修女搖搖頭，沒有回答榭娜的問題，而是撫上榭娜的手，輕柔地將她從自己胸前的領子帶走。

接著大修女轉過身，對著其他孩子喝令。

「該啟程回廂庭了——孩子們。」

榭娜愣在了那裡，渾身的血液都凍結，她的手無力垂落，搖搖晃晃在身側。

就如她支離破碎，良去大半截的心一般，那些孩子的哭喊與痛苦還在她腦海中縈繞盤旋。

她有很多的問題想問，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不管事被信徒玷汙的少女們，或是流落在外的同族後代。

最後是出現在屍體旁的監視官。

她有很多想問的——巡禮真的只是為了傳播福音嗎？

榭娜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去廂庭的，但在那巷口，在一切結束後，哭喊與嗚咽都逐漸微弱，直到失去蹤影。

監視官這才姍姍來遲，榭娜表情麻木地仰頭，再下移到他們手上鋒利的鋸肉刀。

他們要榭娜請回的場景，她過目不忘。

「為什麼要殺她們？」

榭娜還處於震驚之中，她聲若細蚊。

「很抱歉，這個問題我們無法回答…請您節哀、上位大人。」

執行的監視官帶著冷冰回答，榭娜在那之中感受不到憐憫還有遺憾。

她不明白，這是誰的命令。

她們不是同族嗎？為何她們會遭遇這樣的事…？

監視官無法回答她的問題，但她知道＂母親＂從來就可以。

「妳想改變這一切…榭娜、但這個想法本就是錯誤的。」

＂母親＂背過身對著她，眺望著遠方。

從前的＂母親＂們，並不會在溫室接見孩子們，相反地，召見的地點會在＂母親＂起居地點旁的書房內。

那裡和溫室一樣，有一面挑高直達天花板的落地窗，只是站在那裡，遠遠地就可以看到喀琉多禮拜堂。

外頭是陽光明媚，只消稍稍低頭，就能看見底下的中央廣場，在那地底下，存放著沉眠的聖體。

不知情的孩子們，金燦燦的髮在陽光下閃耀，如成片稻穗浪花，她們相互追逐著、奔跑著，或是三兩聚在涼廊下傾訴著秘密，臉上洋溢著天真無辜笑意。

樹影搖曳，透過窗話投下，在她濃長睫羽邊晃動，榭娜伏跪在地，遵守著不接觸＂母親＂的規矩。

＂母親＂的回答讓她感到刺耳。

榭娜支在柔軟天鵝絨地毯中的手，留下了印子、深陷，她曲起五指握緊雙拳。

「可以請＂母親＂告訴我，為何這樣的想法會是錯誤的呢，同樣都作為多米尼亞，您說過我們有責任與義務要去維繫純血的流傳，這並無關乎……」

榭娜隨著話語進行間，越是說到激動處，她的情緒起伏也越發加大，就在她幾乎忍不住要朝著＂母親＂大聲嚴厲地指責時，一聲嘆息卻先打斷了她。

「——榭娜，我的孩子，妳並不明白，古老的多米尼亞與苦難之間的關係並非妳想的那樣，我們確實有義務要維繫純血的流傳，為了唯一的主神。」

「僅僅是如此，那還不夠保護所有，在數百年前，多米尼亞為此做出過決定，在數百前後，黑暗時代末端的＂母親＂也是如此，而我們承襲著自那以後興盛的信仰，遵循著規則。」

「苦難本就是自私拙劣的模仿者，她們本來就只是生活在樂園裡，可憐的孤兒們……她們本不該為了樂園，獻上自己。」

「可如若繼續創辦人多米尼亞立下的規則，身為＂母親＂的我們，還要一意孤行的話，只會有更多的孩子受傷——妳還不明白嗎、榭娜…即便是純血，少數人的犧牲如果可以換得廂庭在中立的安穩，那巡禮的目的便是為此而生。」

＂母親＂的聲音遙遠憂傷，像從遠方傳來。

意思是因為商品多出自苦難，所以為了平衡雙方的聲音，自那以後的歷代＂母親＂都是這麼默許的嗎？那為何當初創辦人多米尼亞還要提出商品的概念？

默許那些瘋狂信徒汲取純血恩賜，眼看著自己的同族變得支離破碎，甚至因此有人失落在外許久，血緣已經變的骯髒不堪。

最後只能在那樣破敗的地方，結束餘生。

這跟她從小理解到的亦有差距。

她以為苦難生來就是苦難，並非因為她們是戰亂孤兒或是權貴遺子，榭娜瞪大雙眼，胸膛因為過度換氣劇烈起伏。

她在試圖理解，屏氣凝神，緊握的雙手也愈加用力，指結都發白了。

三月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天空一下陰沉了下來，窗外嘻笑怒罵動靜，也隨之散去，明媚的室內一下子被冷色壟罩。

雨點密集，窗上傳來雨落的聲音。

時間彷彿靜止，冷空氣濕黏附著在鼻腔上，榭娜感受到絲絲涼意，同時也帶來密麻刺痛，她皺著雙眉表情苦惱。

她想反駁些什麼，卻有又不知何從說起。

「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母親＂？」

午夜夢迴，只要一個人靜下來，那一日她逆著光，站在小巷街口，就如面對一道只有一種答案的是非題，躑躅不定，可怕的畫面會血洗她的夢境，伴著鋸肉刀森冷鋒芒還有那一聲微弱過一聲的呼喊。

她沒有理會，也無法伸出手，她明明有力量，卻又矛盾於此。

廂庭教導她們要用心的力量引導信眾，去相信神主的恩惠，為信徒們帶來奇蹟，她們本就是神主的代言人；樂園則告訴她們，她們所恩賜的這股力量，不是做為強者而存在，而是為了救命憐憫那些可憐人們。

所以，這種時候她應該動手嗎？但如果她殺了那些信徒，那這樣算不算違背了、做為人的資格呢？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影子圍繞著她，有男有女，他們高喊著救命，又喊著背叛者，還有人喊著她兇手，榭娜晃動著紅瞳，她覺得她要瘋了。

＂母親＂轉過身，雨幕降下，是飄搖細碎，整座金光燦燦的喀琉多禮拜堂都被壟罩其中，相形失色。

伏低身子不斷發出顫抖的榭娜，並沒有注意到。

＂母親＂嘆了口氣，眼裡有溫柔，她遙望著榭娜瘦小縮成一團的背影。

「榭娜，如果那是妳期望的，那就試著……在這場試煉中活到最後吧。」

「榭娜-多米尼亞，拿出妳的決心還有力量，坐上＂母親＂的位置。」

同時，成為結束這一切，這漫長的反目成仇。

＂母親＂堅定不移的目光有疲憊，似乎是已經見證太多，就連她們(＂母親＂)也無力改變，面對心懷希望的後生，她又怎麼會忍心拒絕呢？

在多米尼亞之後，廂庭與樂園中間那些根深扭曲的關係已經持續太久了，需要一股新的力量去肅清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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