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Paradise - 收錄集-樂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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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這篇收錄集算是樂園的前身，本來只是一個短篇文的概念，後面沿用了發想，所以這篇就變成廢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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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這是醒來後第一個想法。

老舊行軍床隨著體重下陷，發出了嘈雜聲響，少女撐起半邊身子，仰起小臉，看向一片漆黑中，唯一的光亮來源，那是一扇高掛在斑駁牆面的鐵窗。

它散發無慈悲的光，冷淡的、潮濕的，大雨順著沒有阻隔的鐵窗縫隙濺了進來，穿越過漆黑高空，落在了少女柔軟的臉頰上。

咿呀。

身後傳來鐵門被打開，鏽蝕的聲音，少女還來不及擦去臉上水痕，便匆匆轉過身子，從打開門後傾洩而出的光芒，一時之間驅散了這一方黑暗，長久沒有接觸過光亮的眼睛，有些難受瞇了起來。

短暫適應過後，少女終於得以睜開眼，她望向門口，只見一道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那，人影逆著光看不清容貌，可少女本能知道那是誰。於是她搖搖晃晃下了床，戴在雙腳上的鐐銬隨著行走，拖行在地上，發出了金屬碰撞的聲響。

長長鐵鍊替代少女足跡，從床那一端到門口，留下了蜿蜒記號，諷刺的是，即便沒有這條鐵鍊，她還是會回到這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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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已經刻印在本能中的下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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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玉足一步一步踏在冷冰水泥地上，像一抹明媚色彩，在這處無生機冷色牢籠中，是如此溫暖。

不用多久時間，少女就來到了人影面前，她視線向上看去，熟悉面龐一點一點在她眼中鋪展。

太好了，少女心想，是記憶中的模樣，始終沒有變啊。

少女如此慶幸地想著，於是大膽如她，甚至向前一步，張開了手臂，如同擁抱自己半身，眷戀撲進了那個人懷裡。

隨著身後鐵門關上，光亮一點一點消失在這方小天地，少女在闔眼前，埋在人影懷中，淺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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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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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再讓你離開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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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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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有一定的意義嗎？」

「我們活著又是代表了哪一個人曾懷抱微小的希望？是渴望新生命作為代價，在這失控時代中換取一點喘息。」

白襯衫在空中獵獵飛舞，夾雜著陳舊、陽光過曝的味道，纖白手指夾著泛黃書頁，翻過了一頁，少年低垂著一雙碧綠說著。

不久後大樹的對面傳來了回應，年長女性懷著手看著另一頭，遠方景色被群山懷繞，不似少年那一端陽光明媚，女性似乎是嘆了一口氣，轉而回答少年。

「小鬼，別太激進了，你是想說，你們的誕生都是作為籌碼嗎？」

「難道不是嗎？伊藤女士。」少年沒有猶豫，反問道，將目光短暫從書中移開。

樂園的遠處，還有不少穿著同他一般深著雪白衣裙，有大的小的孩子，成群結黨、相互追逐在那片綠草如茵。

好不快樂，少年評價道。

他眨了眨眼，等不到女性回答，他又將目光轉回了書上，一旁青樹緩緩落下結的翠綠的果子，如此豐滿、如此甜美，然後一隻纖白的雙手闖入視線，將它帶離了塵土。

果子落下與接近的腳步聲打擾到了少年，他不得不將注意力又轉回前方，少年順著餘光看向陌生少女，只見她緩緩捧起一顆青果，然後向前伸到他面前，似有討好意味。

遠方孩童嬉戲歡笑聲持續傳來，心臟在耳邊跳動，一聲大過一聲，抨擊著少年，他想到了什麼，剛要開口，身後卻忽地傳來女性的回答。

「抱歉啊小鬼，任務來了、剛剛在回覆訊息……啊啊，說到哪了呢？對了，小小年紀就該有小鬼的模樣，別老是看那種複雜的書，每一個人誕生都是受到祝福的，只是湊巧你們的雙親沒有能力承擔這份祝福——我該走了，下次再聊啊小鬼。」

年長女性的聲音逐漸遠去，一如她的到來，她的離去也是如此迅速匆忙，如同一陣急躁陣風。

腳步聲遠去，不知何時遠方嬉戲的孩子們，也都離開了，空曠草皮上風微微吹過沙沙作響，太陽光照耀著呈現一片暖色模樣，恍如一場蜜色夢境，少年回過神，意識到面前少女還未離去，時間並未過去多久。

可他卻已感到漫長。

少女依舊捧著那顆青果，討好得抬起眼，向上看著少年，頗有種楚楚可憐，惹人憐愛之感。

他不自覺闔上了書本，嘴角在本人也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悄悄勾了起來。能夠陪他打發時間的人已經離開了，看來眼下似乎還有另一個更好的選擇。

「怎麼樣，要不要跟我玩個遊戲呢？」少年向前俯下了身子，像一道陰影壟罩了少女。

「遊戲…？」少女眨了眨眼，疑惑含糊著說。

天上飄過大片雲朵，大地一下子變得灰暗。

少年的面容本就在大樹陰影下被遮擋，如今周遭光線黯淡了下來，少女更是看著不真切，她無法理解何謂遊戲，她站在這裡只是恰巧路過罷了，以為這顆青果是少年掉的。

影子在晃動著，以少年為中心下陷著，像一種溫暖潮濕的悸動，悶熱氣流俯過面龐，少女感到雙頰發熱。

對話還在持續著。

「是啊，有趣的遊戲，妳不是樂園的孩子吧？」

「……問這個，是要做什麼嗎？我只是路過，以為這是你的…」

「但這顆青果確實為＂妳＂和＂我＂打發了一點時間，對吧？」少年投以無辜神情。

怪人。少女盯著少年無辜的笑臉，心裡評價道。

「……那不重要，既然這不是你掉的，那我就放在這裡，很高興認識你，然後再見，失禮了、我先失陪了。」少女平靜地說，向少年點了點頭，並彎下腰將青果穩穩放在了樹蔭下，確認自己在儀態上沒有出格後，便轉過身離開。

少年臉上笑容忽然垮了下來，他目送少女走進一片光亮中，看著浮雲退去，陽光又再次盈滿視野，他彎下腰撿起那顆青果，意思意思用衣襬擦了擦，便送入口中。

他笑彎了眼，毫不留情咬下了一口，青果發出了清脆聲響，透明汁水順著少年手指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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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下一次見面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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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對著誰說，短暫的休息時間過後，遠處草地又開始聚集了貪玩的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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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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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跑過老舊涼廊，穿梭在青藤與滿牆紫色牽牛花架，周遭逐漸熙攘，不似之前那片草原上的小打小鬧。

少女推開了教堂大門，信徒們虔誠跪拜場景在她眼前展開，如一片白浪，層層向腳下傳遞、衝擊著大腦。空氣中傳來蠟燭燃燒的芳香，她說不清那是什麼味道，但如果要用一種少女已知物種來形容的話，那大概是月季的味道。

呼吸緩緩平復下來，因為奔跑而沁出的汗水順著頰邊流下，讓幾絡黑髮被打濕，雜亂無章黏在臉頰兩側。

少女伸出手，胡亂抹了下小臉，晶瑩汗珠被蹭的到處都是，小臉紅撲撲的，還散發著蒸騰熱氣。少女轉動視線，試圖在這一片浪潮中，尋找著誰的身影，終於在一陣眼花撩亂後，她在最靠近十字的地方，找到了那位女性。

同她一般，烏黑閃耀的髮，如濃密黑藻般，彎曲柔軟地披散在身後，頭頂著潔白三角巾，在這一片白色浪潮中，向前叩首跪拜著，對著主、對著十字。

選定目標後，少女小心翼翼移動到一旁石柱邊，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悄無聲息緩慢移動到目標身邊。

聖歌還在繼續唱響，管風琴發出了莊嚴旋律，前方合唱團齊齊張開口，如磅礡神兵降臨，迴盪在教堂，來自四面八方。

神父還在宣講著，來自主的旨意，配合人聲合唱，本該莊嚴神聖的一幕，卻讓少女皺起了眉。

她並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場合，一部分或許要歸功於不遠處的女性，又或者她本身的定位。苦笑隱隱攀上嘴角，眼看她就要觸上女性的背影，輕輕提醒她，時間到了、她們該回家去了。

黑髮女性卻在這時轉過了身，眼神冷酷而準確，落在了少女伸出的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還未等到少女尷尬伸回手，黑髮女性面容有些嚴肅，雙手保持合十，與少女相差無幾的面貌，即便眼角已經添上了幾條皺紋，卻還是不減她的風采。她正緊迫盯人看著少女，而後緩緩的說。

「妳不該來到這裡。」

合唱團來到了聖歌高潮段落，神父訴說著主是如何讓世人自願無悔追隨祂，歷經災難過後的人世間，將要重新改寫，這是新的世紀、這是新的見證。

黑髮女性繼續說著，少女感到不自在，她想後退，身體卻動不了，那是一種下意識，對於黑髮女性的下意識。

「我說過了，事情辦完，在大教堂外面等著我就好了……」

為了繼續遺愛世人，於是主臨幸了凡人女子，為新世紀注入了新血，那是神賜，是新的奇蹟降臨，神父唱著。神子降生，他發出輕亮啼聲，向主訴說自己的誕生，合唱團的孩子們用低沉婉轉，訴說著喜悅。

「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可是主並不希望神子誕生，他希望的，是更加純潔、更加單純，不拘限於形體之上，代表祂的意識，祂的分身，神父悲愴唱著，帶著血的鋸刀眼看就要落下。

神子哭泣著任由鋸刀砍上身體，他哭訴著父的背義，可父沒有理會，鋸刀揮過、鮮紅如朵朵罌粟盛開，他的母親不再溫暖，孩子們低垂眉眼，聲音盪了下來，如顫抖水滴愈要滴水穿石，卻彷彿肉包子打狗，無用無處、只是徒勞。

災難如約而至，新世紀沒有降臨，主背棄了祂的世界，祂的信徒，殘缺的孩子尋到了一處樹下，用他的血肉澆灌，樹上結出了果——

「——妳……算了，先到外面等我，我馬上結束。」

血色浪潮沒有及時襲來，更多的是曲末柔和輕淺，如一片尾羽脫離故事，飄向彼端。

少女鬆了一口氣，預想中的責難沒有降下，聖歌已經臨進尾端，多方聲音都在哀嘆，卻沒有一個人要站出來，就那樣柔和、柔和，亦漸弱下，最終幽婉淡去。

她驚恐睜大著眼，臉上維持著恐懼模樣，卻一刻也不停，抖著唇勾起一個完美笑容，像是精神錯亂，活生把自己切割。

少女笑著回答，手上提著裙擺向上，伏低了身子，只匆匆行了個禮，嘴上應著女性的吩咐，隨即調轉方向，朝外頭走去。

一開始是踉蹌的步行，而後是變的細碎密集，最終她大步大步奔跑，推開了沉重門扉，外頭不再盈滿光亮，厚重雲層聚集，盤旋佔據了整片天空。

少女劇烈喘息著，她抬起頭，門外，少年正捧著一本書，一身雪白套裝一絲不苟，他站在牽牛花架下、古老院廊前，一雙碧綠幽幽望了過來。少女低下頭，她感覺有什麼東西滾落到了腳邊，只見一顆青果緩緩滾動，最終在她鞋尖停下。

耳邊響起少年的聲音，伴著滾滾濃墨天空盡頭，一聲響過一聲，閃著紫光雷電。

「——現在、妳可以陪我玩玩遊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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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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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的日子裡，『媽媽』溫柔聲音響在伊耳畔邊，她乖巧地躺在床上，雙手緊緊抓著粉色被單邊緣，睜著一雙大大水汪汪的眸子，看著『媽媽』淺色開闔嘴唇。

「從此以後，森林恢復了和平，大灰狼不再現身搗亂，小紅帽也如願地找到了奶奶，並等來了媽媽……」

『媽媽』修長的手指，帶著微微暖意，撫在伊眼皮上，如同小溪柔和的聲音，悠悠地伴她入睡。

「晚安，媽咪」伊閉上眼，輕巧的對著『媽媽』說

「晚安，小伊寶貝」

『媽媽』看著伊逐漸陷入沉睡的面容，闔上故事書後站起身，她關掉了燈，臨走前，又深深回望了伊一眼，這才緩緩地關上門，空氣中似乎殘留一聲淡淡的輕嘆。

隨著來自房門外的亮光逐漸隱去，一片漆黑靜謐中，床上小小人兒睜開了眼，她偏過頭，看向了一旁書桌上的小白雞，她甜甜聲音小聲響起。

「你也晚安喔，小白雞先生。」

然後又是一夜過去，滿天星斗逐漸淡去，金色陽光從地平線探出頭，照亮了大地。是明媚的早晨、暖暖的陽光，穿過了白色花框玻璃窗，跳躍落下在伊熟睡側臉。

似乎是感覺到了臉上溫暖觸感，伊緩慢地睜開了眼，迷茫地望著天花板，盯了好一陣子，才意識到，似乎是早上了。

在完成了早上的基本洗漱後，伊抱著小白雞娃娃，拖著自己長長白色睡袍，來到了空蕩蕩的客廳，餐桌有『媽媽』離去前留下的早餐，還散發著餘溫和香味。

伊偏了偏頭，環顧了下四周，『媽媽』似乎是去上班了，而爸爸太忙了，幾乎見不到面。她紅茶色的眸子閃了閃，緊了緊了手上小白雞，幾番沉默下來，最後她還是邁開小小步子，坐上了餐桌，小口小口吃起了早餐。

這一樣是一個一成不變的早晨。

是雨，和沒有太陽的早晨。

今天外頭下起了大雨，雨點像是琉璃珠落下，叮叮咚咚的，是演奏透明旋律的記號。伊抱著小白雞，整張臉幾乎都埋在裡面，她的雙手努力伸長，緊抓著大大繪本邊緣。

繪本馬卡龍粉的書衣上，只有用燙金字體寫的「 Little Red Riding Hood」的英文。除此之外，就是封面那一頭的中間，有一個小小女孩的畫像，背對著伊的目光坐著，一片漆黑森林中，披著一頭閃閃發光的金色長髮。

伊坐在白色窗台上，半個身子緊貼著冰冷落地窗，小小天地間，她正專注地看著繪本，灰暗的光影下，雨珠的影子落在她右邊臉頰上，那裡有一塊大大的紅色胎記，覆蓋了右眼角到下方的髖骨上，就像是日本古藝妓臉上抹的彩料一般。

今天也一樣，『媽媽』出去工作了、爸爸依舊不知所去，伊垂下眸子，抓著繪本的手微微鬆開，她抱緊了小白雞，幾乎整個人要縮進去一般，手上的書應聲掉落，在這空盪寂寥的廳室中，發出巨大的回響。

故事裡，小紅帽的結局是找回了奶奶，誰卻知道，那只不過是童話中的小紅帽。

「媽媽…」

伊軟糯的聲音，透過布偶傳了出來，外頭開始響起陣陣雷聲，遠方似是有微弱的鋼琴聲在洋溢。

她醒來在雨停的午後，天空依舊泛著灰暗，伊從窗台軟榻上起身，伸手揉著惺忪睡眼，她先是往窗外一看，盯著灰矇矇卻又帶點晚霞的紫色天空，再回頭看著依舊空蕩的廳室。

滴答滴答，古老高聳的鐘座，敲響了夜晚序幕的聲響，久久迴盪在她耳邊，更像是一種提醒——『媽媽』還是沒有回來。

伊閉上眼，抱著小白雞的手也不自覺用力，懷裡小白雞因為過度用力，而扭曲了一張可愛的臉，看起來是如此猙獰。

眼角熱熱的，她很努力忍住了，阻止那些東西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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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交替，新的早晨來臨，雨停了，路邊野草上還帶著清晨的露氣。

是藍天，小白雞滾下了窗台，伴隨破碎的玻璃碎片，還有『媽媽』的尖叫聲，絕望而淒劣，都一起高高飛上了藍天，又重重摔落。

圓滾滾的小白雞，在灰黃土石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最後停在白色溫室門口，緊接著是，伊跌跌撞撞的奪門而出，飛身朝著在地上翻滾的小白雞撲去，死死的摟在懷中。

「我要妳做什麼，如果沒有妳、如果不是妳……都是妳毀了我的一切！？」

白色的紗裙在夏天豔陽下，高高揚起、又散落，如殘破月季盛開後被花匠剪下，一顆顆透明淚水滴落，鮮紅在天空中飛揚，緊緊環抱小白雞的雙手，用力到泛白了，卻還是不肯放手。

女人淒劣而悲傷的咆哮還在繼續，心中的野獸一旦出匣了，便再也停不下來了。花瓶和許許多的東西，從破碎的窗戶飛出，墜落在伊的腳邊。

很痛，散在腳邊的碎片劃破了她的雙腿，她明明感覺到痛，卻又什麼都感覺不到，只是模模糊糊扯開本能笑意，視線所及之處是一片模糊，為什麼呢？她伸出手抹了抹眼睛，卻怎麼都抹不去，模糊視線中，發怒的身影朝她走過來。

伊茫然地坐起身，緊緊抱著小白雞不放手，雙眼無神望著白色窗紗後，款款向她走來的身影，那樣絕望而美麗—『媽媽』。

「媽媽…對不起…」

伊麻木閉上眼，迎接預期中的責難，開闔的嘴唇，一聲又一聲，叫喚著自己最親愛的媽媽，額邊流下了一道又一道的鮮血。

鋼琴的聲音從遠方漸響，是狂暴而激烈的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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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對不起』

少女心中反覆重複著，她在一片黑暗中醒來，周遭很冷。等到雙眼習慣了黑暗後，通過床外照射進來的冷色月光，少女意識到自己已經到家了，她很安全。

想到下午回家前，那一場荒唐＂遊戲＂，少女忍不住想要發笑，比起面對母親和噩夢，她似乎更願意支付沉溺禁忌的代價。

即便最終她將支離破碎，一點碎片都不剩下。

人類的原初本能不就是追求快感嗎？

回憶在這時湧現，除去事後她提著一身髒兮兮的白裙子，大雨中等在教堂外，反手還是被結束了行程的母親給了一巴掌。除此之外，一切都沒有問題，一切都令她感到歡喜。

她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忍不住回味。

紅色的牆面，角落斑駁脫落的碎屑，少年隨意解開了幾顆扣子，挽起白襯衫袖口，他如天使般站在唯一一扇窗下，零落陽光稀疏從高牆鐵窗落下，此刻他就是這一方天地主宰，少女被迷的離不開眼，伸手搭上了少年伸出的雙手。

事情開始失控，超出了發展，這是一場遊戲，也是一場交易，窗外下起了雨，少女倒在鮮紅大床上，她想到了幼時噩夢裡反覆朝她溫柔微笑，下一秒卻張開血盆大口的母親。

她很安全，一切都沒有事，就像小船穿越了暴風雨，最終停靠在港灣。隨著少年爬上床，本就陳舊的床鋪隨著體重下陷，發出了咯譏作響的聲音。

少年盈著笑意，一雙碧綠笑的彎彎，如同新月。

「那又為什麼代價是一條生命？」少年沒有頭沒有尾地問。

少女吃力含著那物事，還要一邊聽著少年敘述著什麼，光是努力不要用牙齒去碰到，她的大腦就已經暈頭轉向了。她哼哼幾口氣，卻引來一陣腥躁濕熱氣息撲面而來，少年只當她是不適應，卻又惡劣伸出了手，一把扣住她的後腦勺，毫不留情往前推進。

「嗚嗚嗚嗚……嗚！！！」

少女發出了哀鳴，就像小動物死前的掙扎，她雙手無措地在空中亂揮，上上下下、好不可憐。

見到少女發出如此聲音，少年滿足地發出了一聲輕笑。

「妳也是這麼想的對吧？」

少女回答不了。

聲音還在持續，來自少年沒有回答的問題，少女窒息的哀求。

穿過喉間後，那物事進到了更深處，生理本能在排斥著它進入，少女不斷擠壓喉嚨，妄想要將入侵者趕出去，可少年卻緊緊扣著她的腦袋，這使得她只能通過雙手，用力拍打少年大腿，表示難受。

一切都變得輕飄飄的，眼前開始閃過一陣一陣白光。

她看到了山川，看到了湖面上波光粼粼，飛鳥啼叫著，飛越過岸邊，掠過成片松樹林，風帶著憂鬱的氣息，一下輕一下重吹過，草原盡頭，有人在等著她。

誰，是誰？

她忍不住發出疑惑，越是想要撥開身旁蘆葦前進，腳下就越是深陷，她只能看著天空一點一點消失在視野盡頭——

撲通地一聲。她重獲了新生，空氣重新湧動，有什麼溫熱腥躁的東西，順著頰邊流下。

良久，少女從呆滯中回過神，她轉動目光，看向了少年，發現對方也在看著她，目光中透露出了讚許。

扣在後腦勺上的手，不知何時已將收了回去。

少年不再言語，取而代之是心情愉悅瞇成月牙的雙眼，他翹著雙腳，伸出了一隻手，輕柔地撫上少女髒亂面龐，一點一點將那些液體抹開，帶至她紅艷雙唇。

「＂遊戲＂……以後如果想玩，隨時可以來找我。」

零星白濁刺痛誰的眼，在濃重寂靜中滴落，斑斑痕跡似某種記號，少女虔誠向上望去，望著那雙碧綠，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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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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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這個月的第四起了，客人反應商品總是沒用多久就壞掉了。」一個恭敬的女聲響起。

裝修復古，如同十六世季宮廷風的華麗房間，中央擺放著金絲楠木的四柱床，本該輕飄垂落的紗幔此刻正被收攏，統一掛了上去。

兩名身著黑白相間神職裝束的女性，正站在床前，替代被收起的紗幔，擋住了大床上的風景。

「嘖，這下可不好辦啊……機構那邊沒辦法再隱瞞了…」聲音沉穩，年紀較大的女聲帶著不耐煩開口。

叼在嘴裡的香菸上下起伏，煙灰隨著動作落下，蒂頭的一點火光隱隱若現。

「伊藤大人的意思是…？」明顯年輕較為恭敬的女聲反問道。

「短期內沒辦法再供應新的商品…時間不夠，嘖、所以我才說這幫老玩意兒，為了錢什麼都幹得出來…公爵大人那邊必須要有人去交代，但樂園目前沒有存貨了…」

「…您要讓那個孩子暫時上場嗎？」

「沒辦法了…雖然有一定風險，但眼下節骨眼，在新的商品完成前，只能讓那小子來替補了…」

「可公爵大人…在這種地方，精神上……我是說，有一定的潔癖…」恭敬女聲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聲音中透露出了為難。

沉默靜靜蔓延，聽到關鍵詞的伊藤女士安靜了下來，她沒有馬上接話，而是調轉腳步，來到了落地窗前。

她手上夾著菸，向外望去，不遠處可以看見被綠樹包圍，遠在湖邊的樂園。香灰搖搖欲墜，在伊藤女士分神期間，又落下了一點，穿越過陽光與粉塵，帶著零星紅光落在復古花紋的昂貴地毯上，後被靴跟輾散，看不清原來的樣貌。

伊藤女士單手敲擊著窗台，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發出了短促笑聲，就著手中的煙，低頭吸了一口，後吐出一個完整煙圈，朝著大床上的商品而去。

雲煙繚繞中，伊藤女士復古精緻面容帶著詭異從容，她看著煙圈在壞掉商品上，如飛機落地緩慢墜落，最終來到頭部的部分，散作一團虛無，然後再也看不見。

「走了，該回樂園了，接下來只是時間上的問題，我相信那個小子會給公爵大人一個完美的答覆的。」

說完，兩人沒有再久留，一同離開了宅邸。

原本被調查兩人所遮擋，那神秘大床上的風光也終於露出，只見一具介於男孩與少年之間的屍體，還帶著一種雌雄莫辨的青澀，靜靜陳橫在那，他雙目大睜，帶著生前最後的茫然和空虛。

光裸著的小小身子，佈滿了大大小小各種青紫痕跡，施虐者技巧很好，並沒有弄出可怕的傷口，卻也沒有放過任何一處還白皙的肌膚。他就那樣靜靜睜著眼躺在那，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手腳冰冷著，等待後續修女和葬儀社的人將他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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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靈魂已經毀去，回不去最初開始的地方，也永遠回不去＂樂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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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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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噹——、噹、噹——。

教堂鐘聲響起，驚擾了門前白鳥，牠們成群飛起，如一場夢境消散。

少女坐在教堂外長椅上，她看見白鳥散去後，不遠處噴泉旁，落下了一朵月季，亦漸枯萎、亦漸盛放。

數不清這是第幾天，又或者、是第幾次，無法控制的回想，以及夜深人靜心臟爆起後落地，醒來卻隻身一人，在漂泊無歸處的小船上，搖啊搖、擺啊擺。

少女雙眼散發亮光，心領神會下，她握上胸前衣物，心臟在劇烈鼓動著，她不安轉動視線，在教堂大門上，和遠方月季中交錯。現在，選擇已經展開，她只需要動動腳步，走向其中一方即可。

早晨出門前的罵語猶言在耳，她眸中微動，一番躑躅下，最終放下了握著衣領的拳頭，提起了純白裙擺，一步一步、小心走到了月季前。

她謹慎將月季捧在手中，微微一笑。

「沒想到妳還是來了。」少年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

他依舊一身雪白，翹著雙腳，整個人身形是穠纖合度，端莊、聖潔、不可侵，高高坐在小窗投下的那片亮光，鮮紅的大床中央。

少女忽地轉過身，驚喜看向聲音來源。

「名字，你還沒有告訴我名字。」少女掩飾不柱臉上雀躍。

「名字很重要嗎？在樂園它不過就是個代號……就像我也不知道妳的名字啊~」少年對此輕笑了聲。

「……我叫做伊…你呢？」出乎意料之外，少女反而直接報上了名號。

第二次的遊戲倒是沒有如他預料般，馬上展開。

少年眨眨眼，他感到興奮，很久沒有人讓他有這種感受了，伊選擇直白坦露自己的名字，多麼地單純、又天真。

問題的解法向來只有規避或是再一次的問題，至少這在樂園中是稀鬆日常的光景。

「妳真有趣……和來路不明的人做這種事…卻希望知道名字、這有什麼意義嗎？」

「…有沒有意義，是我自己判斷的。」

「不錯的結論，可惜名字的話，不會給妳喔~」

空氣一瞬間凝結，少年又眨眨眼，他觀察著伊的反應，是掉頭就走呢？還是大罵他一頓呢？

不管哪種選項——想想就讓人心動。少年忍不住露出戾笑，一雙碧綠中充斥著瘋狂。

時間還在一分一秒過去，房間外鐘聲越來越小，那是儀式結束的信號，伊似乎也察覺到了，但她不為所動。

「這樣好嗎？妳不是和媽媽一起來的嗎，如果去晚了的話…」

啪——。

清脆響聲不合時宜響起，少年雙掌闔在一起，模仿著某種行為，發出了皮肉相撞的聲音。

可伊卻沒有露出他期待中的表情，只見她忽然放聲大笑，這一舉動讓少年一時之間也愣住了。而後是失控，像著一去不復返的深淵墜落，伊停下了大笑，紫色雙眼裡有著得意神色，她緩慢脫下潔白衣裙，像散開的花瓣落在冷冰磁磚地上，她光裸著全身，抬起腳步，從衣物堆中踏出。

「去晚了會怎麼樣？」伊臉上笑意涔涔，如三月春花盛開那般明媚。

「……」

一瞬間，少年竟答不上來，他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只能僥倖咬碎，最終悶悶吞回肚裡。

臉上笑容一點一點消失，這個瞬間他竟然萌生了想逃的想法，但是他的手腳沒能如願，就像被海妖迷惑，為不存在的旋律動心。

下一刻，少年毫無防備被伊推倒在床上，小窗外、接續莊嚴鐘聲，是午後傾盆大雨，猝不及防，砸在了被曬得發燙的天空之下。

呼吸、喘息，構成了諸多妳我的一部分，它交融在空氣中，是如此曖昧，又是如此神聖。

如果說腳下的土地不再堅實，潮水淹過了一切，讓有形無形都化為一體，海上漂泊的旅人，也就無需再尋找方向，因為他已經找到了歸途。

少年在浪花中沉浮，眼前世界是一片迷離石英色，細碎柔軟黑髮撫過他面龐，如同湖中水草，一切感官都被放大，緩慢地、安全地，他在被接納，同時也被撬開一切。悶熱空氣圍繞著他們，他們好像回到了最開始，回到了溫暖卻黑暗的湖中，等待著陽光灑落，等帶著大地復甦，等帶著雙腳再次踏上潮濕土壤。

是久違安心，那是自誕生以來，除去＂結局＂之外，他從未感受過的情緒。模糊，但又真切，身體本能知道想要靠近，更加、更加的緊密，直到融為一體。

於是他閉上了雙眼，任由一切沉淪，緩慢、緩慢，下沉著，最終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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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還在下著，空氣卻不再悶熱，冰冷圍繞著他，身上的重量和熱度早已消失，少年緩慢睜開眼，好似做了一世紀的夢，眼下感到厚重疲憊。

冷風不知從哪裡灌了進來，整個小房間冷得不像話，少年抬起頭，他望向被打開大敞的房間門，從外頭湧進的光線中，幾周不見的伊藤女士正站在那裏，一旁監視官手上正抱著衣不蔽體，陷入沉睡的伊。

少年警覺性瞇起了眼，他快速從床上起身，匆匆穿上被扯下，散落在床邊的襯衫，向門口走近，卻在離伊藤女士一步之遙時，黝黑槍口抵上了他眉心。

「這是做什麼呢，伊藤女士？」

少年笑彎了眼，皮笑肉不笑，手上配合演出，神態像個狡猾亡命之徒，向上舉起了雙手，他問。

「很高興你為我解決了一個麻煩，原。」

伊藤女士就著舉槍姿勢，一步一步逼近被稱作＂原＂的少年，她每往前一步，身前的少年就也跟著往後退了一步。

聞言，原像是想到了什麼，他輕蔑笑了一聲，一雙碧綠逐漸冰冷，迎上了伊藤女士無波瀾的黑瞳。

下一刻，原一反常態，不再裝做乖巧，而是伸手拉下了槍口，死死抵上了左心口的位置，他欣賞著伊藤女士一瞬之間流露的錯愕，在雙方一片死寂靜謐中，接著回答。

「麻煩？不、不、不…！是我要好好感謝妳才對，伊藤女士。」

原像咀嚼著上好佳餚一般，一字一句緩慢放輕了聲音，語末刻意強調性念著伊藤女士這個稱呼。

「感謝妳，為我解決了一個麻煩，不是嗎？」

詭異神情在原臉上浮現，荒誕又愉悅，他繼續說著，立場在瞬間反了過來，好似被槍抵著的不是原，原才是持槍的那個人。

他步步逼近伊藤女士，不緊不慢。

「這也是交易的一環不是嗎，伊藤女士…？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誠如妳曾經所說，正因為沒有能力，所以拋棄了我們；正因為不符合期待，所以割捨了我們……」

伊藤女士明顯被嚇到了，畢竟自她服役起，她從未見過眼前的孩子，露出過這樣的表情，脫離了樂(伊)園(甸)為他們設下的形象，以及世人認為的純潔美好。

不過說來也諷刺，即便他們的最終命運，只是流連於上級權貴之間的商品，用來替樂園贏得更多的籌碼，僅此而已，但伊藤女士卻仍覺得，他們也不過是無家可歸的孩子，這樣的偏激、只是意料之中。

單方面的對話還在持續著。

「還是說…妳怕我欺騙妳？如果是這樣的話，就開槍吧！用力朝這裡、多開幾發！！確保我的死亡不會造成樂園的麻煩，這才是我們這些商品存在的意義吧？」原說著意義不明的話，目光卻轉到了還在昏睡的伊身上。

緊迫盯人的步伐終於停下，伊藤女士似放鬆般吐出了一口氣，她也轉過目光，看向了那個少女，瞬間、她心領神會，持槍的手緩慢垂落，最終被收回了腰側。

伊藤女士拍了拍衣襬上不存在的灰塵，她對上原的眼睛，對方還在等她的下落，雙手又背到了後方，回復到了平日裡乖張安靜模樣。

她閉了閉眼，揉了揉眉心，想要緩解這股沉重感和酸澀，半晌、她睜開眼，輕輕地吐出了回覆。

「那就這樣吧，祝你有個愉快的休沐日，原。」

「那是當然的，這是我的榮幸，伊藤女士。」

原露出了討好的微笑，但伊藤女士並沒有心情想欣賞，她點點頭，算是解決了一個問題過後，轉過身就和監視官帶著伊離去。

只留下原一個人，還站在昏暗房間中，臉上笑容久久不減，他望著伊離去的方向，像是回味著什麼，伸手解開了褲頭，又探了進去。

幾分鐘的時間過去，低喘響起，原的雙頰漾著薄紅，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瞇起了眼，看向滿手濁白黏稠，滿意的笑了。

「…歡迎來到樂園呀，迷路的小羊，我叫做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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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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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是夢。

夢裡什麼都有，卻什麼都沒有，它是潛意識反射的鏡面，歪曲迷離、各式各樣，但卻在抬手行進間，彷彿只要輕輕揮動手指，它就會結束，如煙霧朦朧散去，最終是一片空虛寂靜。

她做過很多的夢，有歡樂的、有難過的、有痛苦的，但從未像現在這個，如此清晰、如此可怕。

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呢？她得不出答案。

以往被母親懲罰的時候，她還能躲回房間，如今她哪裡都躲不掉，大腦思緒在潰堤，她感到歡愉卻又痛苦。

四柱床的床頂在她眼前搖晃，金紗布幔垂落，遮去了周圍一切景色。與他人體溫交融，沒有她想像中的美好，也不似與少年一起時的歡愉，她逐漸習慣，也逐漸空白。

鮮血順著大腿流下，被使用過度的地方向外翻著，是一朵開到荼蘼豔紅軟爛，麻木的滴落晨露，卻還不知恥引誘著旅人。

暴風雨還未過去，它甚至翻起了高浪，室內唯一一扇落地窗，此刻半掩，清冷月光從縫隙間灑落，零零碎碎，比如她一樣。

緊閉雙唇被粗暴撬開，遠處看著的話，就像一對年紀相差甚大的愛侶交換著愛意，但實際上，她只是路過此地要前往天堂的旅人，被海市蜃樓迷去了眼，正要往惡魔嘴裡送。

搖啊、搖啊，小船的盡頭是未知。

顛啊、顛啊，浪又掀起了新高度。

烙鐵無慈悲落下，像一場苦行，她咬緊了牙關，試圖想像那是一種試煉，撐過去了，她就可以離開這場風暴了。

在不支倒地的黑暗降臨前，她依稀看見少年純白褲腳，如天使般來到自己身旁，宛若回到多年前雨夜，『媽媽』還溫柔撫著她頭頂，哄著她入睡，一篇小紅帽悠婉入夢。

她/他說，「睡吧、睡吧，醒來後雨就會停了，我會在這裡的，小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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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過去。

她在鮮紅大床上醒來，四周床幔都已經被收起，這是第幾日了呢？伊疑惑地想著，她呆滯目光看向窗外，遠處是壟罩在太陽光下，美好溫暖、永遠純淨的樂(伊)園(甸)。

下半身不似幾天前，只要一醒過來，就會發出難以言喻的劇痛，伊像是猜到什麼，她遲緩的來到床邊，改坐在床鋪尾端的貴妃榻，她轉動目光，最終落在向兩邊敞開的房間門。

那裡，一身神職長袍的伊藤女士，正抱著手，背靠復古雕花門框上，嘴裡叼著一支半截的煙。

「呦，醒來啦，怎麼樣呢、妳也差不多要習慣了吧。」

伊藤女士挑起一邊眉梢，輕鬆愉悅向伊打了聲招呼。

「……」伊不語。

除去嗓子使用過度，依然還不舒服之外，她並沒有什麼特別好說的。

眼下雖說逃離了母親，卻不過是換了一處地獄，繼續在漫漫長夢中，等待她的結局到來。為何會這麼如此輕易就接受了呢？她甚至沒有萌生想要逃走的念頭。

「…說起來，給錢的時候，妳母親倒是乾脆……同樣作為，要是那小鬼跟妳母親有一樣的自覺就好了。」

像是看穿了伊的想法，伊藤女士開始解釋。

「看妳的表情……是不知道嗎？」

伊錯愕搖了搖頭，她的大腦還是一片混沌，此刻她並不想過度思考，母親之於她，和樂園之間的關係是什麼。真要說的話，她自出生以來，只當母親是樂園的虔誠信徒罷了，與她的之間並無什麼特別關係，但想到從過去某一日開始，接連而來的性情大變，和那些懲罰，伊還是提起精神，專注在伊藤女士說的內容上。

「既然妳不知道，那我就好心，給妳個優惠吧~」

伊藤女士放下雙手，款步踏進了房間，這一舉動使得伊瞬間繃緊了背部，可基於某些理由，少女並沒有對她表露敵意。伊藤女士一邊讚賞著伊的沉穩，一邊踱著步伐，來到了那做梳妝台前，她伸手撫過上頭的灰塵。

她先是稱讚了一聲，後像個叛逆孩子，單指沿著佈滿灰塵的桌面前行，劃開了一條乾淨如新的痕跡。

禮拜的時間到了。鐘聲如約響起，但這一次伊不必再等待媽媽，也不必再因此而挨罰。

媽媽從來就不喜歡自己，與幼時記憶不同，長大後媽媽就像變了一個人，每每望向自己，眼神總是寫滿了恐懼。

伊以前不懂，現在也不懂，唯一不同的是，她學會了沉默，避免更多的挨打。

回到現在，她出神望著伊藤小姐手上動作，鼻尖輕哼著熟悉小調，縈繞在兩人之間，故事還沒有被提起，但伊本如死水般的眸中，卻一點一點亮起。

隨著小調進行，伊藤女士悠游的單指走到了盡頭，她輕輕抬起眼，看進了伊眼裡。

「因為她也是商品呀，但與其它商品不同的是，妳的母親很幸運，商人買下商品是因為它有利可圖，與樂園建立關係大多也是如此道理，但如果商人愛上了商品呢？」

伊藤女士笑彎了眼，向她拋出了問題。

「……商品…失去其價值？」伊小心翼翼回答。

「妳很聰明嘛~但這在樂園中是不被允許的，即便她已經脫離樂園。」

話似乎是只說了一半，伊敏銳察覺到了伊藤女士恰到好處的沉默。

「然後呢？」

「…剩下的部分是付費內容喔，伊小姐——」

「——我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呢？」伊幾乎沒有考慮，毫不猶豫打斷了伊藤女士的話。

這道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伊藤女士勾起一邊嘴角，幾乎就想替這位少女送上掌聲了。

「…不得不說，妳和妳母親確實相似。」

「謝謝。但可以的話，我更確信這不算是誇獎。」伊垂下眼。

「哈哈，妳可真有趣……既然條件已經明說，那就來談談代價吧…伊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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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過去了好幾個月，伊藤女士沒有再向他提起＂伊＂的事情。

但這其中並不包含公爵大人來信，誇讚商品的品質超乎想像。

這件事倒是讓原開心了不少。

畢竟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伊藤女士也算是大膽了。

他笑著踏入熱水中，伸手將頭髮梳到後方，再兩旁侍女服侍下，轉過頭看著成片落地窗外，那片綠草如茵，孩子們到了放風時間，開心追逐著。

原不禁想著，商品的其價值，正是在它被萬般呵護下，等待走出樂園的大門，再一次以為迎接新人生和歸途時，甜美夢幻的理想外殼，在倾刻之間碎裂，一點都不剩。

那個瞬間，商品才有其價值和意義，而樂園也會收穫它忠實的信徒，永遠不滅。

想到那個如月季的少女，花期未知，不知道她是否會和她母親一樣，又或者、成為超越商品的存在。

他很期待，從未如此感到期待過。

於是他放聲大笑，白皙肌膚如鑽石閃耀，午後的陽光如此爛漫，兩旁侍女已經退下，潔白空間只有他一個人。

風從打開的窗外湧進，一時之間，一排排白幔飛舞，好似六月新娘流連於花叢中的裙擺，光影之間、孩子們的歡笑就像失了重，隔了一層水泡，唯有不知從何方而來的高跟聲，一聲、一聲，緩慢敲在他心上。

清晰，這是夢還是現實呢。

原沒有得到答案，悲鳴還來不及湧出，便死在了胎腹中。

鮮紅如罌粟，在乳白水中擴散開來，然後滿溢而出。

她站在那裡，一身潔白禮裙，看不出一絲瑕疵，蕾絲高領為她遮去了屈辱印記，上頭鑲著一顆顆巴洛克珍珠，就如月季般出落，永不凋零。

伊微微一笑，彷彿她從未離開過，手上的槍婉若聖經，聖子們唱著，時候到了、時候到了。

是的，時候到了，大雨還在下，這漫漫長夜將要傾倒，將一切淹沒。

她看著鮮紅液體流了滿地，停在她腳尖，伊像前走了幾步，她彎下腰，伸出手，輕輕闔上那雙碧綠。

她說，「這樣就永遠不會分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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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園迎來了新的主人。

但這並不妨礙它在政商名流間的崇高地位，也不妨礙伊藤女士賺錢的渠道。

是的一切都毫不相干，也都無所謂。

樂園是崇高的、是不滅的。

她看向手機，新的短訊發來，又是新的任務，她短暫將目光流連於那，身後大樹傳來了女聲。

「那就拜託了妳了，伊藤女士。」

伊藤女士聽著對方說，目光看向遠方孩子們，她收起手機，拉上面罩，從善如流對答。

「那是自然的，畢竟大雨還沒有結束，樂園還需要更多更多的商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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