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Paradise - VI.晌午霖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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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像一場午後雷陣雨，所有噩耗都來得又急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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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睜眼開眼，風暴過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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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什麼都沒能留下——

——除了我的愛、我的心、我的靈魂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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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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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那一面後，勞倫娜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阿絲托莉亞了。這次與前幾次都大不相同，這一次是她在躲著阿絲托莉亞。

那場對話的最後是不歡而散，而阿絲托莉亞本人在後續也沒有任何表示，甚至一封關心道歉的信件都無。

兩個月過去了，＂母親＂對阿絲托莉亞的戒嚴令，早已解除。

但不知是不是黑面紗的關係，阿絲托莉亞即便在身體康復後，也不曾出現在樂園裡，或是每日神子們全體出席的禱告。

佩戴上黑面紗後的多米尼亞之子，會被賦予更加神聖的任務，因此那些孩子接下使命後，會慢慢淡出其他神子的視野，直到被遺忘。

而接收黑面紗背後的任務，則需要由＂母親＂給出機會，不然一般的孩子在出生之後，幾乎就再也沒有見過生父了，同理也不會知道繭之殿的存在。

勞倫娜站在禮拜堂最前端位置，那裡有螺旋青銅四柱擎天而上，支撐著流蘇搖曳的華蓋，前方設有半月型護欄，純白大理石雕刻護欄上，永遠點著燃燒不滅的九十九展琉璃彩繪明燈——那是屬於首席神子的祭台。

此刻，勞倫娜站在華蓋之下、祭台之前，雙手合十緊握在胸前，越過華蓋上頭，是高挑不可觸的拱型芎頂，在四通八達的整個樂園，最後都會呈現十字狀，在中心的禮拜堂交匯。

那芎頂上繪滿色彩豔麗的油彩畫，每一幅都是在敘述比他們更之前，在樂園建起時，關於那位神秘主神降臨的故事。

其間有栩栩如生天使壁雕穿插，每一位都緊閉雙眼，表情好似垂淚憐憫，手中箭矢齊齊對準了芎頂中央一扇花窗，那裡有陽光清冷落下，打在華蓋上，為整座幽暗禮拜堂增添一絲肅穆。

那彷若聖典裡描述，來自外海的神祇，祂在無星之夜降臨，穿過天上之門，來到了創辦人多米尼亞的面前。此情此景，便是那一夜的再現，以亙古不辨的永流傳，刻印在樂園中心。

祭台前方是黑袍神父，他手上攤開聖典，表情虔誠，視線低垂暗暗呢喃。身後一排排教堂椅上，依序坐滿了其他神子們，依照年齡和級別，分別由上位、多米尼亞最後再到苦難之子。

勞倫娜抬起頭，在成片頭顱低垂的人海中，顯得異常顯眼，也不和規矩，遠遠看著就像在走神。

遠方有幾位監視官瞧見了，卻在看清是祭台上勞倫娜後，紛紛朝同僚擺擺頭，彷彿只要是首席一切事物都顯得合理。

今日的禮拜是由她主持，而非常規的大主教或是長老們主持。大部分的時間，勞倫娜都必須執行比儀式更加重要的任務，這些任務往往是和王公貴族打交道，又或者是替皇室解決陰暗面下的產物。

此次儀式主持，純粹是＂母親＂的候選戰即將開啟，為了至少履行一下神子首席的職責，所以才被＂母親＂叫來充充場面。

不然長老院那幫老頭們，都是群喜歡妄加猜測，然後在議會上無限上綱的傢伙們，不拿點實績塞他們的嘴，實在是不堪其擾。

想到這勞倫娜又想到阿絲托莉亞。

一件阿絲托莉亞落湖的事，就可以搞到要開審判，她實在是想不清箇中原因。

勞倫娜朝自己所在的華蓋左側，下方越過幾階階梯後，從人潮末端望去，那裡缺了一個口，是屬於上位，阿絲托莉亞的固定位置。

想到那天，不管她如何開口，阿絲托莉亞永遠在跟她繞圈子，不外乎又是老調重彈，每一次都是如此。

希望勞倫娜成為＂母親＂。

她本想轉移話題帶過，但阿絲托莉亞為了說服她，連交換條件這種手段都拿出來了。

要知道，阿絲托莉亞生性善良溫和，說話上幾乎從不為難他人，除了對勞倫娜有些囉嗦外，大部分時間，她幾乎都是以客觀立場在評判事件，或是溝通。

就連說謊都有困難的阿絲托莉亞，何況是有意識地去卻他人說服做出條件交換呢？

那一日在受賜室對談後，勞倫娜算是徹底對阿絲托莉亞刷新了印象。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勞倫娜想想就覺的好笑，在嚴肅的禮拜中，耳邊繚繞著聖歌，還有一波又一波莊重宣誓，她幾乎要壓不下嘴角。

但一想到阿絲托莉亞後續的樣子，高興的嘴角又失落垂下。

最後勞倫娜盯著阿絲托莉亞的位置，眼底藏不住，肉眼可見的不快湧上，一雙湛藍不解氣地又看了會，這才賭氣般撇過頭。

殊不知這些舉動都落在二樓觀禮席，抱手靠在裝飾柱上的科斯提眼裡。

他半邊面容隱沒在陰影裡，看著勞倫娜孩子氣的舉動，不甚明顯地會心一笑。

超過萬人的禮拜結束後，勞倫娜並沒有急著走，而是坐在位置上，看著來來去去的人流，試圖放空自己。

難得她今天的行程只有禮拜——這若是放在平日裡，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還以為——首席在知道了那樣的事後，還敢待在阿絲托莉亞身邊？」

刻薄的語氣還有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勞倫娜見過太多次，即便不用回過身，她也知道是誰。

那女聲從她身後傳來，從聲音位置判斷，對方應該站在她左側——畢竟再怎麼說還是第二位，從順序和位置來判斷，她當然會從左側來。

上位之一，第二位的塞莉洛。

勞倫娜實在不知道塞莉洛哪裡來的消息，也不知道她今天怎麼就有底氣上前和自己攀談。

明明平日里一看到自己和阿絲托莉亞走在一起，還未見人影，就能聽見她對其他跟班呼喊換邊走的聲音。

勞倫娜還以為這輩子這位“姐姐”可能都不會上前跟自己再展開一場對話，尤其在那一次衝撞＂母親＂過後更是坐實。

卻沒想到她們兩人再次地面對面，竟然還是因為阿絲托莉亞。

不置可否，以前基本都是塞莉洛欺負阿絲托莉亞多，儘管這個現象在勞倫娜和阿絲托莉亞好上後，幾乎絕種了。

但現在看來——

塞莉洛大概率是哪裡又不順她心意，所以開始在雞蛋挑骨頭。

「——塞莉洛，＂母親＂已經知道事情的全委，阿絲托莉亞的事情也已經結束，她目前正在休養…我想妳不會不知道吧、塞莉洛＂姐姐＂。」勞倫娜刻意加重了姐姐兩個字，語氣嚴肅。

勞倫娜看著塞莉洛明顯唰白的臉色，繼續說下去。

「所以，應該不用我提醒妳，妳如此針鋒相對阿絲托莉亞的舉止，早就傳到了＂母親＂耳裡吧？」

＂母親＂的稱謂一出，還是出自與＂母親＂之間的紐帶關係非同小可的勞倫娜口中，塞莉洛氣焰再怎麼囂張，在此刻也全數消散。

勞倫娜平靜地觀察塞莉洛的反應，只見那妝容精緻的小臉，神色精彩萬分，塞莉洛大張著嘴想說些神著，眼裡忽然充滿驚恐地望向勞倫娜。

見況，勞倫娜抽抽嘴角，其實她也就本著嚇嚇塞莉洛的想法，怎麼會知道這傢伙是想到哪裡去了，才會怕成這樣。

但與勞倫娜不同的是，這邊塞莉洛卻是真的覺得天要塌下來了。

先不提塞莉洛屢次讓阿絲托莉亞出糗，還有其他種種惡言相向，最後卻都被＂母親＂一一寬恕，除了埋下讓她行為愈發極端的種子之外。

若是由＂母親＂格外重視的勞倫娜親口說出，＂母親＂一直都知道塞莉洛不喜歡阿絲托莉亞一事，＂母親＂會怎麼想？會不會把她和那位犯人聯想在一起？

想到自己的計畫全都亂了套，誤以為勞倫娜她們都已經知道了的情況後，塞莉洛臉色更白了，她幾乎是快要暈倒，只剩尷尬訕笑。

「呵、呵呵……我、我不過就是問問……明顯…哈、是妳比較激動吧勞倫娜…既然阿絲托莉亞沒有什麼事，那我也就沒有什麼要說的了……告辭…」

說完，塞莉洛飛也似的疾步離開，只留下一個背影，和勞倫娜追隨著她離去方向，若有所思的目光。

還不等到她回過頭，一道影子忽然落下，壟罩了勞倫娜整個人，擋去了光源。

勞倫娜一驚，發現繼塞莉洛後，又有人不要命的往她跟前湊。

「日安，第六位的勞倫娜。」

來人是科斯提監視官，這個聲音和語調，即便只有寥寥幾句對話，勞倫娜也無法忘記。

這裡倒不是什麼少女思春的春心怦動，純粹只是對他在議會上的表現，還有那一次闖進晉見廳時，他的出言不遜。

勞倫娜想也不想就甩了個眼刀給科斯提。

「別那樣稱呼我，照平時的稱呼就行了，科斯提監視官。」

雖然阿絲托莉亞一事的誤會解開，但勞倫娜還是不大喜歡這個男人的態度。

不過看來對方並不在意勞倫娜的無理冒犯，相反的、他就像被刺激到一般，整個人神態明顯活絡了起來。

「哈，脾氣可真大啊~就和妳＂母親＂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似乎是有感而發，科斯提摸著下巴屌而啷噹發出感嘆。

勞倫娜皺起眉頭，對於科斯提的話表示疑惑。

要知道科斯提話裡話外的＂母親＂，之於勞倫娜來說，也只有那一個＂母親＂了。

雖然早有耳聞這位監視官首席不同反響，來頭不容小覷。

但綜合上一次和這一次的經驗，聽科斯提的口氣，勞倫娜才算是確認，這個男人和母親的關係匪淺。

不過＂母親＂只會和多米尼亞家系的搖籃誕下後代，也鮮少接觸外界異性……所以＂母親＂到底是怎麼和這個男人勾搭上的？

像是看穿勞倫娜的疑惑，科斯提可以說是帶著笑，親切地幫她解答。

「勞倫娜大人，妳好奇、我是怎麼認識妳＂母親＂的對吧？」

被猜中心事的勞倫娜，明顯不快，嘴角抽了抽。

「…不得不說你善於猜測玩弄人心的部分…我是真心喜歡不起來，但看在你救了阿絲托莉亞的份上，我可以無視這一點。」

「哈哈哈哈！妳可真幽默阿、小姑娘~」科斯提監視官不以為意的笑了幾聲。

「所以你要不要說？不說的話，我要回廂庭了，科斯提監視官。」勞倫娜瞬間垮下臉，起身抬腳就要離開。

「欸欸欸欸！別這麼著急走嘛~我這就說、還不行嗎？」

勞倫娜停下腳步，雙手抱著胸，沒好氣地瞪著科斯提。

所幸兩人開始交談時，周遭的人潮已經漸漸散去，除了不遠處幾處大拱門下，還有幾位神子和修女三三兩兩聚集一起，似乎在聊天之外，中央華蓋前幾乎沒什麼人影，只剩下一臉不耐煩的勞倫娜和笑的一臉燦爛的科斯提。

「…別生氣嘛~妳應該聽說過的、勞倫娜大人——我是從廂庭脫身，和＂母親＂提出條件交換，才有機會離開廂庭，變成如今的監視官。」

似乎是有這麼一件事，勞倫娜在腦海搜刮著她為數不多的禮教知識，奈何太常被外派，她實在是記不起更多，只記起＂母親＂似乎曾經栽在某位外族手上……

「那個人是你？多米尼亞特地新增一門如何練成情緒操縱的課程——那個讓母親栽了跟斗的人、是你科斯提監視官。」勞倫娜抱著胸，語末的尾端是肯定的語氣，意向直指面前的科斯提。

「哎呀~榭娜還真是小心眼的人啊…咳咳！抱歉抱歉…勞倫娜大人，妳就當沒聽見我對＂母親＂的抱怨吧。」

「……」對此勞倫娜的回應是一記白眼。

「別這樣嘛，勞倫娜大人~說起來——妳的姊姊阿絲托莉亞可是比妳可愛多了不少。」

誰不提偏偏要將話題帶到阿絲托莉亞身上，一講到這個，勞倫娜身周氣壓肉眼可見地又降了幾度。

「你想說的就是這些？我發現我好像也沒多大興趣想知道你怎麼從廂庭脫身了…科斯提先生。」

用幾乎可以將人凍成冰渣的目光筆直射在科斯提身上，勞倫娜的語氣幾乎戴上濃重厭惡，還有隱隱怒氣，語速也比方才快了不只一倍。

「啊……」

反觀另一邊的科斯提，被勞倫娜突如其來的咄咄逼人嚇到，科斯提一時沒來得及接上話，等到他從驚訝中回過神，只見勞倫娜已經走遠，沒記錯的話是廂庭的方向。

並且在科斯提跟前，還留下了一句相當有個性的話後，這才快步離開。

「——請不要擋我的路，科斯提監視官。真不懂外面世界的審美……一身肌肉那裡好看了？」

看著忽然冒出一句抱怨，沒頭沒尾碎碎念的勞倫娜，科斯提忍不住噗哧一聲捧腹大笑。

天知道這出現在一位，本應是優雅端莊的神子上來說，勞倫娜不只外型能力上是異教徒，就連個性上確實相當符合這個稱呼。

望著那抹越來越小的窈窕背影，科斯提收起笑意，站直了身子。

他從懷中掏出一枚薔薇十字架，上面有點點褐色痕跡，就像乾涸的鮮血，因放置過久才擦去，痕跡已經在上面留下，抹不去。

單就這樣看的話，除了感受這枚十字架的古老之外，還有那上頭不可描述的汙穢。

科斯提伸手輕輕撫過那個十字架，眼神繾眷，像在看著誰。

「…她是個有趣的孩子不是嘛？……真希望妳也能看見這番景象……」

然後他低頭，輕輕在那枚十字架上落下一吻，遠方、傳來禮拜堂古鐘的聲響，還有棲於那之上，紛紛被震響驚擾，撲騰著潔白翅翼飛遠的成群白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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