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Paradise - X.忒修斯之船-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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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們飛上天是為了生存。

可我的每一次起跳、都是為了明天。

倘若英雄只是個情感愚昧的庸人。

盲目追隨著太陽，只為一次破局。

那麼、揭開長夜之後，在虛假之天

回答最初的問題——

——千萬光年後、奇蹟還會降臨，在新生軀體、熟悉靈魂。

跨越忒休斯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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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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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況開始焦灼了起來。

東方的城池與領土被他們匆匆拋下。

為了保全最後一點兵力，人命關天的時刻，伊卡洛斯沒有猶豫，下命了撤退，退回到後方駐紮地。

近幾年來，戰況對他們越來越不利。

一方面也是因為城邦少子化，募兵無法取得有效成果，外來傭兵報酬昂貴，又存在一定風險。

即便伊卡洛斯被冠以英雄之名，再怎麼能夠以一擋百，倘若是遇上西方無休止輪番砲火干涉，擅長單兵突入的將軍大人也無法支撐太久。

眼下，各式各樣戰報不斷在耳邊流竄，在主軍帳中，伊卡洛斯坐在長桌的最前端，兩邊各自展開其他尚未官兵，左一句、右一句，針對退兵是懦夫之舉，還有他們損失已經太過慘重等等議題進行辯論。

連日作戰下來，伊卡洛斯精神已經到達極限。

此刻他只能任由正、反方罔顧王法，將他夾在其中爭吵。

沒有意義。

伊卡洛斯緊皺的眉頭都可以夾死一堆蒼蠅了。

城裡也傳來許多不妙消息，百姓們幾乎已經要放棄生存，他們已經做好了隨時頭祥於西方的準備。

更甚者，有許多年紀還幼小的孩子被隨意丟棄，牆頭草的雙親遺棄了他們這些拖油瓶，去到了另一個中立國度。

或許是遙遠的北境，又或者是鄰國的東方聯邦，總而言之，不會是像這個國家一樣的困獸之囚。

他忽然想起被遺留在戰場上的自己，還有望著他表情哀傷的黑髮天使，不知懷著怎麼樣地心情，撥開層層血肉，回應了他的呼喚。

伊卡洛斯知道，一次戰況陷於不利，他可以歸咎是自己的指揮有問題，但接連二三地往後拉長戰線，這會讓他產生一種錯覺。

從前的一切表像，不過是貓逗老鼠，而現在、他成了那隻老鼠，戰略也好、擅長的單兵突襲也好，全都被對方摸得一乾二淨。

他本可以呼喚黑髮的天使，為他終結戰場。

不知為何，伊卡洛斯就是知道，黑髮的天使有這個能耐。

所以他一次都沒有呼喚。

比起讓黑髮天使擺平一切，還不如換種作法，想到了什麼伊卡洛斯眼中逐漸亮起光。

背景音吵雜紛亂，但那不影響他的發言。

伊卡洛斯抬手敲了敲椅子扶手，那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滿室爭論的軍官停下來。

年輕的黑髮將軍，眼含笑意，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彷若滿版雪紅的戰略分佈圖絲毫沒有重挫到他。

「必須要有人成為戰亂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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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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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要有人成為戰亂的希望。」

回顧一切，在戰爭徹底開打前，他們有過一次對話。

高大的黑髮天使收起了翅膀，泰若自然地降落，在同他一般，也是一頭黑髮的伊卡洛斯身旁。

他們之間離得不遠，卻也不近。

周圍有許多工人忙進忙出，扛著建材或是工具竄過，而兩人各自抄著手，立在那施工現場對面，不遠處、剛剛好能將還未成型的建築收入眼底。

「救你只是因為偶然。」黑髮天使回答，不知是接續哪一個話題。

「可是你的表情不這麼說。」

伊卡洛斯幾乎是在黑髮天使這麼說的同時反駁。

成年之後，他並不再羞於面對這位黑髮的天使，相反地，基於某種心理，伊卡洛斯下意識將黑髮天使當成了自己的同類，一個了解自己、救過自己，與自己些微不同，另一個自己。

某些問題也不再被積壓心底，他現在已經可以坦然地呼喚天使，只為了幾個無聊的問題。

或許是想更加親近對方。伊卡洛斯這樣想。

黑髮天使那張俊每無度的面容本該引起現場轟動，但周遭的工人就像是看不見那裡、有另外一個高大人影，彷彿他們眼裡只有伊卡洛斯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那裡，微笑著替代聖殿的掌管者監工。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煩，伊卡洛斯……」黑髮天使扯扯嘴，深呼了口氣。

「哈哈哈—沒有呢，你是第一個，榮幸吧？」

「…油嘴滑舌。」

「承認吧天使先生，你明明就深愛著人類。」

「你不是我，你又怎麼會知道？」

黑髮天使、或者是離開王座許久的阿什迦卡抱著臂，沒好氣翻了個白眼。

他只是擔心外頭世界的遷變會影響到王座的成長，還有喀琉多的再造，基於未雨綢繆、以及這個世界外來的主宰者，他認為自己有義務上來照看一下。

就算這個文明要毀滅，也應該由他來決定，一切都是建立在為了喀琉多與母親的框架上。

「……因為阿什迦卡看起來就像人類一樣。」

全然沒有傳說中，神明悲天憫人、神聖不可侵的樣子。伊卡洛斯想。

伊卡洛斯身著簡單的白襯衫，今日的他格外清爽，或許是剪了頭髮的關係，放棄了那頭積蓄已久的長髮。

阿什迦卡緩慢地眨眼，「人類的想法未免也太過不可一世。」

「但很有趣不是嘛，這樣的人類？」

他們此刻正一齊站在新建教堂門口對面，面前是剛剛豎立起的磚石拱門，還帶著泥土潮濕的氣息。

伊卡洛斯雙眼發亮，插腰與阿什迦卡並肩站著，高大的天使感受到那刺人目光，於是偏過頭。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伊卡洛斯忽然向他提出了請求，希望他能成為信仰的中心。

那雙向來不帶感情，屬於上位獵人的湛藍蛇瞳，罕見有了波動。

「伊卡洛斯，你怎麼就覺得我是正義的一方或是——神祇呢？」

隨著阿什迦卡尖銳的提問，還有縮成一點的豎瞳，整個人的氣息更顯侵略冷峻。

可伊卡洛斯即便是接收到，那雙湛藍蛇瞳忠明晃晃惡意，卻也絲毫不畏懼，轉過頭含著春風一般的笑。

「因為我相信你、阿什迦卡，所以這個地方的其他人，也一定會喜歡你。」

那雙天真的、與自己別無二致的湛藍，懷著天真爛漫，同他訴說那些人類口中的閃光點。

伊卡洛斯並不否認，戰況的難堪已經困擾他太久了，上頭施加的壓力也不惶多讓，於此下策，在一天夜裡，心善的多米尼亞見多了那些流離失所的孩子們，給出意見。

多米尼亞於心不忍，就如那一夜他對伊卡洛斯烙下的印記般，他確實什麼都知道，早已不是懵懂幼孩了。

在伊卡洛斯看不到的地方，幼弟已經可以獨自支稜起羽翼，將自己的善意分享給他人。

那些因戰爭他們沒能拯救的孩子們，全都被多米尼亞名下的私人團體——暫且稱呼為聖殿給收留了。

而萌生請託阿什迦卡的念頭，也是因此而生。

伊卡洛斯深知自己最終會失敗，不論這場戰爭是否勝利，他的死亡將會注定。

每一次飛翔都用盡全力，向著死亡、與新生。

在黎明升起前，必須要有人為此衝鋒陷陣，然後留下來的人將會建立起新的國度還有未來。

光是這樣還不夠，在黑暗的時代降臨，覆蓋一切後，為了明天、為了新生，子民們需要擺渡人，需要能夠衝破一切隔閡，立於眾生之上的存在。

他們會為此心甘情願臣服或是追隨——信仰、一個神明的誕生。

但他只是英雄，伊卡洛斯只是個苟活下來的英雄，他無法成為神明，超越一切。

阿什迦卡彷彿看穿了伊卡洛斯潛藏在心底的想法，他對此不屑一顧，發出了一聲極淺的嗤笑聲。

「呵——還真是天真呢伊卡洛斯…」

黑髮天使漫不經心開口，嘲諷著一切。

「人類最開始是為了生存，再然後是野心，接著會逐漸蓬勃……這些，你也預見到了嗎？告訴我，伊卡洛斯、我是你們口中的神祇，可我不屬於這裡，你們所期盼的希望……真的只是單純的希望嗎？」

母星的文明已經重造無數次，阿什迦卡不清楚自己存在了多久，可只有無數文明在他眼前顛滅，直到最後成為一個統一、「集群」。

——往事歷歷在目，每一件都證明了人類種的結局如此。

明明擁有如此強大潛力，卻總是因為庸人的心態，跌落沉溺在虛華物質與情感之下，然後成為所謂命運俘虜。

可悲又可笑。

他可以看穿這位年輕英雄，心中最深處渴望，那些不受人待見，被迫囚於世俗倫理之下。

「………」

伊卡洛斯沒有馬上給出回應，只是古怪地看了阿什迦卡一眼。

但從他逐漸黯淡下來的神情，以及不知不覺抿緊的雙唇，可以見得，阿什迦卡的猜測又一次正中紅心。

伊卡洛斯在生氣，或者、感到失落。

「伊卡洛斯，別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包裝自己了…難道英雄擁有慾望是可恥的？」

「…我不……！」

伊卡洛斯抬眼，他哆嗦著雙唇，被＂英雄＂兩字刺痛。

他雙眼發紅，剛想反駁些什麼，隨後被自己的想像給定住，話哽在喉間伴著難堪音節被吞下。

確實，妄想利用信仰的力量，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單憑如此就想要結束戰爭在人們心中留下的傷痕，還有對國家造成的打擊——他見慣了屍山血海，怎麼會不知道，現實遠比故事要跌宕起伏。

現實是，這裡沒有神，也不會有星星照耀，在骸骨堆滿的戰場上，需要考慮的只有此刻，活下去、活下去……

或者去死。

伊卡洛斯跳下圍牆，像個賭氣孩子，背著阿什迦卡面對的方向往前走了幾步，腳步幾次躑躅，最後又在一個令人心癢的距離停下。

那雙上位者的蛇瞳跟隨，毫不掩飾嫌棄的惡意。

背後屬於阿什迦卡嗓音、那無慈悲神明又道。

「…伊卡洛斯、承認吧，你沒有那麼偉大、什麼信仰？呵——你不過是為了多米尼……」

「——夠了！」

伊卡洛斯怒極反笑，他猛地回過身，一雙湛藍亮地可怕。

「我說——夠了！…對，英雄是屬於大家的…我當然知道，可這樣一來，伊卡洛斯誰也不是，而我唯一能給的就是這些，只有多尼亞不是因為我是英雄……」

只有多米尼亞不會希望他一定要拯救大家，只是屬於多米尼亞的哥哥，或是伊卡洛斯，這樣就好了。

「然後呢？那你為何還要呼救呢？——向那不存在的神祈禱…而現在，受到你所謂＂唯一＂的手足，那個男人的煽動，你對我發出了請託、伊卡洛斯承認吧，你想活下去，不擇手段。」

阿什迦卡微微一笑，是色彩艷麗毒蛇，絲絲吐著信子，將一顆飽滿圓潤的緋紅青果，推到他眼前。

說這話時阿什迦卡的視線牢牢鎖定，在低頭不發一語的伊卡洛斯身上。

話語進行間，還有意無意地朝那座未完工的教堂看了一眼。

「就連此刻也是，人們建立起虛假的象徵，只為藉此求得一個心安或是寄託…但這個星球還太過稚嫩，你們甚至未曾歷經過再造…回答我伊卡洛斯，你真的——想活下去嗎？」

「………」

兩雙湛藍在空中交會，一邊帶著未聲張的憤怒，一邊則帶著上位者的嘲諷，兩方居持不下。

「——哥哥！」

然後一聲清脆少年音傳來，打斷了兩人談話，他們齊齊轉頭，望向小路盡頭的金髮少年，他一身雪白騎裝，提著藤編草籃，在兩旁稻穗中穿行。

在少年靠近前，阿什迦卡後退了一步，趕在多米尼亞接近前離開。

等到伊卡洛斯還想詢問些什麼時候，身後只剩下一片白羽，以及淡漠嗓音留下的餘音。

「…伊卡洛斯，如果你做好了決定，不管是那個愚蠢的造神計劃也好，又或者是改變心意，我隨時等候你……只要你呼喚我、呼喚我真正的名字…你知道的。」

身旁緊跟隨著多米尼亞探究的眼神，伊卡洛斯震攝在那，望著只有他能夠見到的白羽，久久不能平復。

直到趕來的多米尼亞在身旁探頭，向伊卡洛斯投以疑惑的眼神。

「…哥哥……伊卡洛斯？」

「…抱歉，已經沒事了，多米尼亞。」

多米尼亞的呼喊讓他回過神，如夢初醒。

話是對著多米尼亞說，可眼神卻始終停留在空無一物的前方。

而在伊卡洛斯沒有看見的身後，多米尼亞那雙本來瑩滿笑容的眸子瞬間冷下，同前方伊卡洛斯追隨著地方，也投去了目光。

就像那一夜，金髮的少年勾起了嫌惡的笑容，紅眸子滿是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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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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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籠在如今，火光與殘垣斷絮——他們贏了嗎？

他這麼問自己，卻發現動不了。

漫長黑暗過去，他醒來在清晨的曙光中，漫山地罌粟搖曳，屬於城邦蔚藍的旗幟帶著被火燻燒過的痕跡，在山丘頂端、屹立不搖，最後拚盡了全力，在這場廝殺中，英雄終於迎接了屬於他的平靜。

被取下的敵方將帥之首，隨著微風被掛在乾頂上，搖搖晃晃，鮮血沿著頭顱斷面流下。

理想會吹進城邦，伴隨著神明的誕生。

—與死亡。

從未如此熟悉。

「你快要死了，伊卡洛斯。」

淡漠的嗓音，一點都不關心此刻攸關人命，好似他們還在家常片刻。

正如第一日遇見，少年在一片森然骸骨下，呼喚了他。

如今也是，可少年長成了青年，卻不再呼喚。

「…哈…咳咳！…是你啊……」

被砲火擦過，已經混濁的湛藍，此刻只能看見一層朦朧——伊卡洛斯快要失明了。

披戴著聖潔頭紗，隱藏在那之後，瞳他一般的湛藍，還有高大的身影，柔順及地的黑髮就像無星的夜空，天使搧動著潔白六翼，在無人生還的戰場上降臨。

——可這一次，少年沒有呼喚他。

「為什麼不呼喚我？」阿什迦卡帶著全然地困惑。

甚至在這個問題問出口後，他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在期待著什麼。

就像人類期望會有奇蹟降臨，幫助他們，在心中形成一份虛無的念想，卻能夠支撐他們走完一生。

人類種稱之為信念。

也是集群早已捨棄，無用的累贅。

他在期待伊卡洛斯的呼喚，這個與他真正意義上無限接近的青年。

不需要他的幫助，也能夠憑藉著受肉之身，在長夜中殺出一片血路，只為了證明黎明將在他之後到來。

多麼令人敬佩、又發笑的逐日者啊——如此不自量力。

阿什迦卡一頓，隨後搖了搖頭，像是否定自己先前的問題，他又說。

「我說過了，人類種太過弱小——但我認可你，只要你需要我，只要你呼喚我的名字、伊卡洛斯，我甚至可以帶你離開這裡，去到其它的地方。」

沒有戰爭、沒有悲劇、沒有殘酷——一個讓這個天真的人類，可以無憂無故活下去，姿意飛翔的地方。

阿什迦卡從未做過這樣的事，他很清楚他的使命是什麼。

創造眷屬這件事，顯然並不在他原先計畫中，雖然還在母星時，在某種程度上，他也「算是」母親的眷屬。

他可以賜予眼前人類、與他同等的生命，可以離開這個讓他生不如死的地方，在一切完結後。

如果自己的半身永遠不會醒來，就這樣乖乖地沉睡下去，同這個文明一同生活下去的話。

那阿什迦卡也就不必履行自己的使命了。

可眼前狼狽的英雄拒絕了他的神。

只見那臉色蒼白，唇邊不斷溢出一絲一絲濃黑液體的青年，就如破碎的人偶，四肢呈現扭曲，徒勞地攤在一地破敗間。

他數度開闔那發紫的雙唇，無聲說了些什麼。

阿什迦卡瞳孔晃動，幾乎是瞬間明白了過來，一向無波瀾的神色大為震撼，他放下了環抱得雙手，睜大了眼。

「伊卡洛斯…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阿什迦卡喃喃，帶著不可置信。

只見伊卡洛斯吃力地微微一笑，半瞇著眼，提高了音量。

「……我是他們的英雄，即便是死，也要身在前方…在黎明到來前，新的太陽將會升起，在那時、需要有人投身對抗＂過去(黑暗)＂，才能迎接＂明天(新生)＂。」

所以這是將是英雄伊卡洛斯的死亡，新生的風吹進城邦，獨立的自由意志終於被付諸，卻也帶來了難以抹滅的傷痛——

——然後、黑暗的時代結束。

…

……

………

她們兩人穿梭在記憶的洪流中，五彩斑斕，就像在一條不見底的白色河流中前進。

光幕到這裡就停止了。

再後面的故事，她們無力、也無權去干涉。

「這裡是所有生靈的回歸之處，屬於這個星球的意識，諸多的你我或是客體形成了這裡，記錄著所有發生過、改變過的節點，不論它多麼的細微。」

順著漂浮的方向，阿絲托莉亞拉著勞倫娜的手，就如她說的、那前方的路還不存在，而已經發生過的她們無力改變。

本來的道路盡頭是一片空洞的漆黑，什麼也沒有。

深淵。

所以阿絲托莉亞調轉了方向，沿著另一頭巨大的光團而去，她們在數秒後，迎接衝擊，離開了如洋流的記憶之處。

黑髮的少女與金髮的少女手牽著手，她們並著肩落地，齊齊抬眼。

眼前是浩瀚星河環繞，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金色大樹赫然聳立在她們面前，上頭編織著許多瑩綠的紋路，就如人體中血管般脈動、傳輸著什麼。

金色大樹的樹根下，有無數蒼白枝枒半裹的圓球體，從側面看去的話，就像個鳥籠般地王座。

王座之上，有一名黑髮少女緊閉著眼，靜靜端坐在上頭，看起來就像睡去。

那模樣與她們方才在記憶中所見，阿什迦卡與喀琉多稱呼為母親的少女一模一樣。

「…所以後來發生了什麼呢…為什麼樂園的神主會是喀琉多？」

如果勞倫娜的認知沒有出錯的話，方才在記憶中所見的一切，似乎最開始多米尼亞建立的樂園前身，也就是聖殿——本來伊卡洛斯還在時，是想讓阿什迦卡成為信仰中心，這個星球的神祇的。

——但從已經改變，發生的過去來看，眼下樂園的神祇不管怎麼看都是喀琉多。

本該在她們眼前這個王座，與空殼的黑髮少女一同沉眠。

與星球同進退——但這個假設是建立在阿什迦卡並沒有離開，或是外力破壞了喀琉多的沉眠，讓他再次甦醒，掌控了力量。

「伊卡洛斯死了，但那不是阿什迦卡離開這顆星球的理由。」

阿絲托莉亞解釋道。

「那什麼才是阿什迦卡離開的理由呢？若喀琉多真這麼危險，憑他對阿什迦卡的執念來看，他應該早早在醒來的同時，就追隨自己的半身才對？」

對於那個王座上的少女，兩人無法確定她是否已經回歸原本的樣貌——最開始的集群、另一顆高等文明的星球意識「母親」。

但可以確定的是，既然現在是黑髮的少女被禁錮在王座上，那某種程度上來說，阿什迦卡最開始想要報復母親的計畫已經成功了。

直到樂園後面的時代來臨，擁有唯二神祇的印記，勞倫娜與阿絲托莉亞的到來與見證，驗證了這顆星球並沒有變成喀琉多要脅阿什迦卡的手段。

反而是茁壯地從初見的小樹苗，成長到了與他們口中的母星，一般地高大粗壯，象徵著生命根源。

面對勞倫娜的問題，阿絲托莉亞微笑著搖了搖頭。

「——現在還不是時候，勞倫娜、妳還有許多的事要去做，他們的故事已經結束很久、很久了……久到或許王座再次甦醒，真正的母親醒來，也不會記得她曾經有兩位孩子。」

那雙歷經時光，明媚的紅眸如每一次晨起，在鮮花與陽光中穿行而來，會笑著挽上她的手。

「…阿絲托莉亞？」有不好的預感，勞倫娜本能警戒，她喊了一聲對方的名字。

卻遲遲沒有得到回應。

「………」

金髮的少女在面說話的同時，早已放開了相連的手，在勞倫娜不解的目光中，先一步向前走到了王座旁。

勞倫娜心中不安愈發擴散，她追著向前，又喊道。

「阿絲托莉亞、阿絲托莉亞…阿絲托——莉亞？」

直到腳步終於追上阿絲托莉亞，對方也沒有轉過身回應她的呼喚。

勞倫娜抬眼，發現不知不覺她們已經來到了離王座非常近的距離。

「其實我早就已經死了才對。」像是一段老故事、她徐徐展開模樣，阿絲托莉亞背著手，小跳著踩在環繞盤根錯節的隆起樹根上，就像貪玩的孩子。

金髮晃動，飄過遮掩她微微彎起的嘴角，阿絲托莉亞壓著側髮，她晃動著站定，在高勞倫娜半身的地方，向下望著她，眼裡慈愛。

「可是因為、是妳，所以我們得以再一次見面——我知道妳不相信命運或傳說，但在相遇的那一刻時，我早已知曉…」

阿絲托莉亞的嗓音柔柔地落下，那讓勞倫娜想起從前，她還小的時候，對方總會吟唱著搖籃曲，她們會叛逆地躺在中庭的草地上，在玻璃天芎的遮擋下，望著星空。

「…還記得我說過的嗎？勞倫娜會成為出色的王的，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其他人，而是為了一個真正的樂園——」

「——伊卡洛斯做一個盲目的逐日者，不是為了奪取太陽，而是為了讓太陽照進所有人心中，在長夜過後，黎明將會到來。」

「所以，在歷經了無數次輪迴，留給＂他＂最後的祝福，現在——將要歸還給妳，勞倫娜、多米尼亞。」

曾經的聖賢王，現在的神子首席。

而阿絲托莉亞，不過是阿什迦卡留在這顆星球上，最後的化身，只為了引導他唯一，也是最後的伴侶、信徒，走向命運的終點。

只因妳是如此的特殊，滿地鮮紅之中，只有妳始終保持著純淨，跨越死亡，墜落那無垠蔚藍當中。

來吧——在樹根的見證下，新的王將要誕生，審判錯位的命運，替代已經離去的神明。

阿絲托莉亞從那樹根上一躍而下，她張開雙手，飛身朝勞倫娜而來。

勞倫娜一下子慌了神，她向前跑起，想要張開雙臂擁抱對方，卻只落了個空，眼看著阿絲托莉亞接近的軀體不斷透明，直到穿過她身子，一種直達心靈的震撼縈繞在胸膛。

回憶像一種潮水，朝她湧來，未完的故事後續，還有深藏在黑髮天使心中的秘密，最後停在血色的獵殺之夜。

他們本就是外來的神祇。

而人類不過是再一次驗證了他們的卑劣與自私。

這一次也失敗了，金髮的少年掙扎著從王座上起身，他掙脫了命運重擔，卻發現一切的起因已經被改變了。

妄想偷日的逐日者偷走了神祇的寶物。

所以作為懲罰，他掠奪了此刻來說，對於半身最重要的事物。

披上人皮，走上岸，從無序進化到有機，集群不斷擬生，直到他終於突破了命運的束縛，以另一種形式的新生，再一次降臨。

在那個無星的夜晚，卑劣的逐日者走入了他用蜜糖構建的囚籠。

而在花窗之外，有雙冷冰的蛇瞳緊盯著這裡。

他發現了——

——他發現了，阿什迦卡發現了、王座上的金髮少年早已逃脫，因為愚昧的忌妒蒙蔽了雙眼，為了報復一切，產生了多餘的情感；他本就是集群的後繼者，於是無意識的潛行，讓他抓住了機會，隨著新生的降臨，在惡意滋長同時，再一次睜開眼、對上了另一片湛藍。

「啊…親愛的伊卡洛斯，你小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啊…不說這個了…過來一點啊，我的孩子。」

「…母親大人…他有名字嗎？」

「他似乎很喜歡你，伊卡洛斯。」

「伊卡洛斯，這是你的弟弟、多米尼亞——你們要好好相處喔。」

英雄死後，明天以另一種方式凋零，曾經的神祇最終選擇流亡，他離開了這裡。

黑髮的天使曾經愛上過人類，不只是透過阿卡夏紀錄觀察著，而是因他唯一的信徒而改變了信念。

最後留下奇蹟，贈予他唯一的信徒。

回憶的異音戛然而止，伴隨著眼淚滑落。

漫天浮光下，白羽飄落，勞倫娜愣愣睜大雙眼，她伸出了雙手，卻空無一物。

「阿絲托莉亞——！！！」

她忽然驚醒，慌忙地在四周尋找，大聲呼喊，卻一無所獲。

只有遠處的王座，那黑髮少女短暫地睜開了眼，與她對視。

本該代表生命的碧綠，在此刻顯得如此冷冰，讓人不寒而慄。

還不等勞倫娜反應過來，一眨眼，那刺人的碧色視線已經消失，只留下仍舊緊閉雙眼，在王座上沉睡的少女。

勞倫娜控制不住自己，她抱著雙臂，緩緩跪下，對著不知去向的神明。

「阿絲托莉亞……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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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讓我一個人在新世界裡流浪。

「——不是這樣的喔，勞倫娜…」

光芒驟然打亮一切，勞倫娜楞楞流著淚，她抬頭，還來不及反應，如遙遠琴音闖入深海，屬於阿絲托莉亞最後的話語飄落。

「勞倫娜，我一直都在妳身邊的，所以這場橫跨了千萬年的長夜該落幕了——妳是我的夢想、如果勞倫娜沒有找到我，那也不會有阿絲托莉亞、所以…請成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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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理想中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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