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林天宇從睡床上緩緩而起,見林隨風既已睡去,呼嚕大作,睡相頗奇,顯然睡得正香。林天宇笑了一笑,搖了搖頭,輕身爬下床,緩緩走前去,給林隨風蓋上被子,心想:“這個大小孩……嗯,昔日的那小孩,終也漸漸在成長了。”心底一暖,輕輕撫摸著林隨風的頭頂。
不久,林天宇尋思道:“今日見到的那兩個人,他們跑得如此急促,想必有大事發生。預防萬一,我該去聽聽才是。”輕步行至窗邊,生怕吵醒了林隨風,後微微推開窗門,橫躍而出,竟沒發出任何聲息,劃過之處全然闃靜。
原來在今日午時,當林天宇從遠處發現【東廠】的人後,便攜帶著林隨風跟蹤在其後,林隨風當然是不知道了。當時林天宇看見【東廠】的那兩人進入衙門附近的一間客棧投宿,想是他們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人跟蹤,才這樣做罷。還有,既然如此,他們必會選擇在深夜時分,才悄悄進入衙門去商談要事,這樣鬼祟的行徑,鐵定是發生了非常大的事件,又不敢為人所知,這個自然是逃不了林天宇的法眼了。
他們究竟為何這樣做,而不在當下直接進入衙門裏呢?猜想是這個繁華的【泓溪鎮】裏頭,多的都是江湖中人,龍蛇混雜,耳目眾多。是故,他們朝廷的人行事必然小心翼翼才是,以免遭江湖中人打聽得他們朝廷內幕消息來,抓住了把柄,到時整個武林肯定借機傾巢而出,打朝廷一個措手不及。
這都是朝廷中人一路來的處事作風,而林天宇是再熟悉不過,故待林隨風入睡之後,恰好能夠趕上,時候也給算準了的。
此時進入深夜,廣場處活動已經結束,整個街道上有的是寂靜和殘燭的微亮。林天宇直立於衙門中庭的瓦頂上,環顧四周,由左至右,慢慢轉移,當視野移至衙門後方時,隨即施展超凡輕功,飛縱而去。
林天宇輕身如燕,一躍便有十數丈之高,半里之遠,而且無聲無息,在如此寂靜的環境之下,就算是功力高深、聽力超絕的人,也未必能夠察覺得到。他躍過幾道房屋瓦頂,忽停滯於一處屋頂上,心想:“該是這裡了。”
果真如此,林天宇閉上雙目,全身一松,便即感到有四個人在底下屋裏頭,當中有兩人呼吸頗為沈定,顯然身手頗高,一定就是今日下午見到的那兩個人了。而另外兩個,應該就是衙門的官員和師爺。現下他們四人正聚集於此,必正商議要事當中。他們四人都散發出那股令人厭惡的氣息,不是朝廷中之人,還會有誰?
林天宇輕步而行,直行至位於正中央的瓦頂之上,躺了下來,雙手抱頭,閉上雙眸,然後灌氣於耳中,雙耳忽地聽力大幅增漲,使之能夠聆聽得到,距這裏方圓一里內的聲音。
只聽得有個人說道:“咱李大人說了,此事一定得辦妥,要不然,你也別妄想保得住你的官位。”語帶脅意。那個被威脅的人回道:“大……大人,您就別為難下官了呀,您說的那個【墨雨莊】的莊主武功竟強得如此離譜,一人闖入皇宮內沒人發現不止,還以一人之力,同時鬥上六位大內高手都不見劣勢。就連六位大內高手都……都不是他的對手,我們又能做得了什麽?”聽起來,這個被威脅的人便是此處衙門的當地官員,而那個在威脅這個官員的人,不用說,就是【東廠】之人。
那【東廠】的人忽一掌拍在桌上,怒道:“縮頭烏龜,朝廷怎麽養了你們這群貪生怕死之輩?如今朝廷有難,正是用人之際,你們也該以身作則,為朝廷出一份力才是。況且,咱李大人只令你暗中召集本鎮裏厲害的江湖人士,來對付【墨雨莊】的人,並沒讓你出面,你還怕【墨雨莊】的人來害了你的命不成!”
那個地方官員道:“但……但是……這不合規矩呀,下官只是一個小小的地方官,此事又關系牽連甚大,我們還是先稟報至縣官爺那裏罷。”那【東廠】的人沈聲道:“你不會忘了這個江東縣官是【錦衣衛】的人罷?他跟咱們【東廠】會有話好說麽!”
那林天宇聽到此處,不由眉頭一皺,心想:“【東廠】?這個朱棣真是多搞作,還創多了一個機構。恐怕這些【東廠】的家夥沒幫到你的朝廷不止,還要為你添亂嘍。”說的正是【東廠】跟【錦衣衛】的明爭暗鬥,林天宇聽得這些許,便曉得當下這個朝廷的內部,原本已穩定下來的朝局,又要再亂作一團了。
想到此處,林天宇不由輕聲嘆息,又想道:“沒有永固的朝代,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這千百年來亙古不變的法則。現在看來,不止江湖,連朝局也是風波暗湧,一場大浪撲襲,在所難免。只希望風兒這輩子能夠安穩度日便可,無論是朝廷或是武林,都別要踏入任何一方的渾水,落得個萬劫不復之地。”心底兀自一酸,看來是憶起了徐徐往事。林天宇道出的風兒,正是林隨風。
後又想:“那個狗官說的【墨雨莊】莊主,竟然能以一人之力鬥贏宮內六個大內高手,這個倒是稀奇,雖說江山縱有人才出,江湖當中高手雲雲,這個倒不假,但能夠有這個【墨雨莊】莊主這般實力的人,當世屈指可數。這十五年來我不聞世事,看來已然脫節。”那個地方官員沒有提及到皇上受重傷一事,看來是朝廷裏的人將消息給封鎖上了。說來也是,如若讓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受了重傷,還不趁勢作亂,整個武林怕是都要跟朝廷為難去了。
只聽得那個地方官員顫聲說道:“是……是……下……下官……遵……命。”那【東廠】的人道:“如此甚好。”大哼一聲,轉身匆匆離開,他身旁另一個【東廠】的同夥也隨之而去。
那個地方官員頓時松了口氣,跟他身邊的人說道:“師爺,你看怎的?”那被喚作師爺的回道:“【東廠】的人欺人太甚,無論怎麽做都會得罪任何一方人,不過,我們可以這樣……”林天宇沒再想多聽他們的話語,心裏倒是對那兩名【東廠】的人更感興趣。於是兀自站起,飛身而去,跟在那兩名離去的【東廠】之人身後,直至他們倆投宿的客棧。
林天宇還是藏在屋頂上方,偷聽這兩名【東廠】的人之對話。只聽得適才出言威脅那地方官員的人,一進了房門,拍桌說道:“氣煞我也!”另一個人安撫道:“千戶大人,那地方官不是都答應了麽,何故大人還因此發怒?”這【東廠】原來也設有千戶和百戶一職,但是相比起【錦衣衛】,這千戶和百戶僅只各有一人而已,便是客棧裏的這兩個人了。
那千戶嘆了口氣,道:“他只是敷衍我等,根本就沒想要幫咱【東廠】,簡直就沒將李大人放在眼裏。”那百戶道:“現下這些朝廷官員們,都是【錦衣衛】那幫狗崽子的人,我們【東廠】只不過是剛立不到一年的新機構而已……”憤恨不已。
那千戶道:“別慌,再過些時日,這些狗官自然會臣服我等【東廠】之下,只要能夠召集到這些江湖人士,有他們的協助,怎怕大事不成?”那百戶非常贊同,道:“大人您說的是,只要召集到這群江湖人士,為我等所用,實力自會擴大,到時自然能夠跟【錦衣衛】那幫人抗衡,或能將他們壓垮,到時自然便會忌我們三分,不,是七分。”呵呵一笑。那千戶也跟著一笑,道:“咱得去歇息了,明早還有趕往淮安。”
那百戶應了一聲,滅了桌上的燈火,兩人便去就寢。林天宇兀自尋思道:“這個【東廠】,嘴上說是召集江湖人士,恐怕誌不在討伐【墨雨莊】人等,而是為自己擴充實力才是真。”嘆了嘆氣。
林天宇本欲離去,沒想突然遠處投來一物,直打去他的胸口。林天宇隨手一揮,接住投來之物,看去,竟是一條木筷子。木筷子插有一張小紙條,林天宇取了下來,還沒翻看,頓覺不妥,附鼻一嗅,竟嗅到濃郁腥臭味,心想:“這股毒味兒……竟然是他。他千里迢迢來到江都作甚?”
念及至此,林天宇喃喃念道:“他既已知道我在此處,不來單聲,卻投來毒器,果真是他那怪異的行事風格。”搖頭一笑,隨即提氣一躍,循著木筷子投來處飛身追去。
那投木筷子之人,見林天宇行動如此迅捷,笑道:“好輕功!”同時也運起勁氣,轉身飛馳,全速而躍。林天宇見此人輕功卓越,但跟自己相比,那可是相差不知十萬八千里了。但林天宇故意讓著那個人,倒是想看看他要帶著自己往何處去。
二人奔至【泓溪鎮】西南邊數十里之外,忽見那人停滯於荒野一處,緩緩轉身,對林天宇微笑,林天宇也停止了追逐,輕身而下,與那人相對而視。只見此人相貌年輕,一臉俊氣,臉現紅潤,身著凈白綢袍,胸前鑲有一火紋標誌。那人看起來只不過二十出頭而已,但手持一大葫蘆,徑自喝著,全身發出酒味,竟是個酒鬼,與他外貌形象相比,竟是如此格格不入。
只見林天宇忽地大笑道:“呂不邪呀呂不邪,這麽多年不見,怎的越發年輕?若不是適才你投來的那張毒紙,還有從你身上聞得那股獨特的毒腥和百草藥味兒,我還真的完全認不出你來啦。對了,何故只有你一人?毒、醫二子吶?”
呂不邪手蓋額頭,指頭插發,連番大笑,形若狂人,忽道:“我的老朋友呀,你那對鼻子果然是厲害,我都盡量掩蓋住這身味道,但還是逃不過你的靈鼻。我呀,平日裏多有思念,所以沒有帶上他們,這就尋你來了。聽江湖傳聞說你當年退隱江湖,從此銷聲匿跡,倒是讓我好找。”那呂不邪樣貌雖看起來甚是年輕,但發聲竟如老人,完全不符合歲數。
林天宇奇道:“你們【紫岄宮】長年居於塞外,鮮少入中原來,除非是有什麽天大的要緊之事,就好像當年發生的那件事情一樣。而今你來到此處,為的只是找我敘舊情?”
呂不邪又再大笑,笑聲末處,道:“林弟,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我就直當說了罷。我此番前來,便是專程為你帶來的一個消息。”林天宇更加奇怪,心想自己本已心意闌珊,除了林隨風這麽一個兒子之外,何來還有別的東西可牽掛,值得這個呂不邪特意千里迢迢前來只為告知自己一個消息?
呂不邪轉而嚴肅,緩緩說道:“你的妻子,尚在人間。”每字每句都說得非常緩慢。這八個字,重重打在林天宇的心房。林天宇瞪大了眼,形若癡呆,一時難以說出話來。之後,漸漸地說道:“她……她……太……太好了。”立馬飛身過來,抓住呂不邪的手,說道:“帶我去見她。”
呂不邪哼笑一聲,另一只手抓去林天宇那只正抓住自己的手。這一舉動,林天宇一下便反應過來,知道呂不邪的手滿是劇毒,隨即放手,問道:“怎麽?想跟我鬥麽?”呂不邪嘻嘻連笑,道:“我怎麽鬥得過你吶,我只想看看你的武功有沒有生疏而已。”左手一揮,灑出毒粉。
說來倒是奇怪,這個呂不邪既然雙手都塗滿劇毒,何故這手看起來是如此這般滑嫩,而不見潰爛?若是旁人,雙手塗上這麽個劇毒,怕是早已遭毒物腐蝕至盡,只剩白骨,或是更甚,連白骨都腐蝕粉碎。
原來,這個呂不邪就是【紫岄宮】的宮主。【紫岄宮】,長年居於中原西方塞外,用的盡是蠱毒萬物,宮主呂不邪可說是用毒至尊,不僅如此,還醫術超然當世僅有,被譽為“毒醫狂君”,另有“萬毒之王”之稱。
當時,那個遊若龍在皇宮之內,針頭中塗上的毒粉,便是來自呂不邪的手筆。僅單單普通一針,足可斃了一名【錦衣衛】千戶這樣的好手,如若身中的是那整包毒粉,恐怕全身立馬腐爛而死。這樣的劇毒,就只有償慣萬毒的萬毒之王,呂不邪所能抵禦得住,完全不見奏效。
那林天宇笑聲大作,聲震遍野,一股熱意上揚,聽得自己的妻子還未死的消息,登時感到人生希望驟現,漸漸地,又恢復了當年那股無所畏懼、萬夫莫敵之英勇。但見他只稍稍一喝,微微吐氣,一氣呵成,當即震開了去。這附近的河水,只被震得飛花四濺,猶如一股洪水,打到河畔附近的土地盡是窟窿,凹入數丈,而那周遭的整片樹林,一下便被震得盡數裂去,好不厲害。那股勁毒毒粉,一下便被震散,連呂不邪也跟著被震得全身疼痛,後又連番大笑,激動地喊道:“這才是真正的你呀!咱倆‘狂君’是該好好敘一敘舊啦,來與我一戰罷!”
這個林天宇,便是在二十二年前,那個武藝超乎絕倫,以一把普通石劍,便可技壓群雄,威震遍野,氣吞山河,被譽為天下第一的“赤血狂君”,林赤血。
《第二十九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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