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一日凌晨五點,天色仍然晦暗之際,一列載了數千人的艦隊從英格蘭的多佛港盛大出發,像巨龍般穿行在海面,它的目的地是英格蘭的海外領土——加萊。
岸上的人們紛紛揮手告別艦隊,送上飛吻和祝福,許願他們一路順風,旅途平安。
「陛下,船長表示今天的風向絕佳,航行將會十分順利,我們大概花不了幾個小時便能到達加萊。」在旗艦「燕子號」的甲板上,新任首席大臣的托馬士‧克倫威爾向主子匯報。
克倫威爾今年四十餘歲,身材中等,有雙炯炯有神的灰色小眼睛,給人聰明印象的寬額頭被帽子覆蓋,薄唇習慣性地抿起,似在透露他是個謹言慎行的人。
「這是個好消息。」英格蘭國王亨利八世微微頷首,「你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克倫威爾先生。」
「陛下過獎,這是我應盡的責任。」
克倫威爾暗暗鬆了口氣,要滿足這位年輕的國王絕非易事。如果他不想像前任首席大臣——托馬士‧沃爾西樞機主教那樣,落得悲慘的下場,那就必須夙夜匪懈,竭盡全力。
亨利向來喜歡坐船旅行,上一次乘船已經是五年前去加萊參加金帛盛會的事了,時隔五年再度出海,讓他的心情相當雀躍。不過國王的心情比大海更難預測,前一刻風平浪靜,下一刻就可能波濤洶湧,必須謹慎應對。
此刻,克倫威爾看著年輕貌美的國王站在船頭,凝望著在稀微晨光下的英吉列海峽,海風吹拂著他紅玫瑰般濃艷的髮絲,也鼓起了他綠色的衣袖和長袍,讓他看起來像是要乘風而去一樣。
這副景像美得如詩如畫,如果著名畫家漢斯·霍爾拜因目睹這一幕,必定會忍不住動筆畫下來,創造出一幅不輸於「維納斯的誕生」的傳世之作。
然而,若單憑外貌就把亨利當成柔弱的Omega,那就大錯特錯了。亨利好比海妖塞壬,有著致命的美麗和危險,稍一應對不慎,便會招致滅頂之災。
亨利今年二十四歲,他已經君臨英格蘭八年,並且親政四年,然而他膝下只有一名女兒,尚未有男性繼承人。這成為了他的心頭大患,也為英格蘭的政局埋下了隱憂。
他認為無法生下兒子,是因為他和王夫——阿拉貢的凱撒的婚姻觸怒了天主,於是決意離婚。因為教皇不許,於是他便乘著宗教改革的浪潮,決定脫離羅馬教會,創建一個英格蘭教會,並且自立為國教領袖,廢除跟王夫的婚姻。
然而,這樣會導致英格蘭和西班牙徹底決裂,在歐洲變得孤立無援。因此,亨利決定前往加萊,跟法蘭西國王親自見面,爭取對方的支持。
「你覺得大鼻子會支持我離婚嗎?」亨利回頭問克倫威爾,語氣帶著一絲不安,「他會幫我在教皇面前說話嗎?」
克倫威爾沉吟了一下,斟酎地說:「法蘭索瓦國王向來跟凱撒國王、查理皇帝是敵對關係,他們在領土上存在很多紛爭。因此,我認為多半會表達支持。」
如今,當朝臣們提到凱撒都會很小心,不敢再稱他為王夫。由於凱撒是西班牙共治國王,因此大家都稱他為凱撒國王。
事實上,克倫威爾不太贊成亨利離婚,可惜亨利已經被人迷惑了心智,那個人就是他的情夫——安德烈‧博林。
此時,一名年輕男子踏上甲板,走向亨利。
他有著黑髮黑眼,膚色略深,他或許不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但是卻擁有懾人的魅力,尤其是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彷彿會把人的靈魂吸走。
男子對亨利低語幾句,之後亨利便露出了一抹甜蜜的微笑,那是連凱撒王夫都未曾見過的柔情。片刻過後,兩人十指相扣,並肩走入貴賓艙。
克倫威爾心頭掠過一絲嘆息,不由得為凱撒王夫感到惋惜。凱撒從國王十歲起便認識他,把他捧在掌心愛護了這麼多年,卻被一個中途殺出的小子搶走了。
然而克倫威爾也不得不佩服這個安德烈‧博林,這個人原本只是一個小領主的次子,但憑著各種手段,在宮廷裡步步高昇,如今甚至被封為彭布羅克侯爵。
這不是普通的爵位,因為彭布羅克是都鐸王朝首任國王亨利七世的出生地,具有特殊意義。授勳儀式由亨利親自在溫莎城堡主持,並且由高階貴族和神職人員見證,彷彿是王夫加冕典禮的提前演練。
宮廷對於衣著的規範極為嚴謹,每個人的服飾皆象徵其身份地位。例如,公爵與侯爵的外衣可飾以金線,伯爵則被允許使用黑色貂皮,而男爵的天鵝絨長袍通常為紅色或藍色,至於騎士則可穿錦緞。
然而安德烈顯然覺得他的位置遠遠不只是侯爵,因此他穿上了一件深紫色長袍——這是王族才能穿的顏色。
克倫威爾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他的帽子和外衣都是黑色,鑲著棕色的毛邊,低調且樸素,沒有半點貴族的派頭。皆因克倫威爾現在雖然位極人臣,但是他畢竟出身低微,只是一名鐵匠的兒子,至今仍沒有任何頭銜。
克倫威爾年輕時從事過幾乎所有低下階層的工作,之後周遊列國,憑著自身的智慧和勤勉,練就出一身本事,成了一名律師。再後來,克倫威爾成了沃爾西樞機主教的助手,並在沃爾西病逝後,接替他成為首席大臣。
安德烈的經歷跟他異曲同工,差別在於安德烈的出身要好一些,而且他是在法蘭西宮廷學習,還擁有一副能夠迷倒國王的好歌喉。
克倫威爾看著安德烈,眼中既有惺惺相惜,亦有戒備和警惕。最終安德烈能否成為英格蘭王夫,那就要看他們這趟加萊之旅結果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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